13 你別再等我了 (1)

2009年,慎周成功并購韓國工廠,打開亞洲版圖。葉慎尋親赴首爾簽約,周印也去了。

已近年底,據說每人都有大紅包和假期,工作群裏歡天喜地,唯獨我還對魏光陰的母親記憶猶新。

聽說是齊悅英忽然收了手,慎周才在最短時間內打壓別家順利拿下。但真相究竟怎樣,不得而知,只有獎金可以提起我的興致。

初冬,收到錢的第一件事是請盛杉吃飯。平常沒少蹭她的飯,大多是學校慕她而來的男同學,隔三岔五地請客。她一般會拒絕,但如果約的是吃小龍蝦的地方,她就差遣我去,用食量吓死對方。

迄今為止,吃過無數斤小龍蝦的我,還是沒能将哪位仁兄的名字順利刻進盛杉的腦袋。想想,我能安然地活到現在,真要感謝校友的不殺之恩。

吃完飯,我琢磨着要用剩下的錢給程家父母置辦點什麽禮物,畢竟新的一年又要到了。盛杉出主意說:“不然一人買只新手機?你也該換了,通話信號老是中斷。這小靈通馬上都要宣布退市,你還抱着當寶呢。”

幸虧沒告訴她,每次擠公交,我還特別留心周圍有沒有小偷出沒呢,否則可能要絕交。

新手機剛拿到,我率先通知了劉大壯與蕭何。為逗弄他倆,還故意裝作陌生女子發去短信。

“寶貝兒,在做什麽呢?雖然是冬天,但我的心so hot……可以出來幫我解解熱嗎?”

結果一不小心摁錯鍵,成了群發。而我的通訊錄裏,剛把所有人的號碼都存上去,包括程家父母。

不到一分鐘,短信鈴聲響個不停。

程父:“不是改改吧?剛買的手機就被盜了?”是的,我腦子也被盜了。

劉大壯:“請問你的名字是不是叫程穗晚?不是就算了。”沒給你立塊貞節牌坊是我的不對。

蕭何:“別來騷擾我,有心上人了。”……誰!不行,我不能回。

盛杉:“……”

周印:“……”

以上兩位真不考慮結婚嗎?

葉慎尋:“房間號。”

這條信息一亮,我仿佛發現了葉慎尋謙謙君子外表下那顆邪惡的心。但我沒罷休,甚至還惡趣味泛濫地想挖掘更深,遂回複說:“××酒店,308。”

“這酒店環境不好。”

“……那您覺得哪裏好?”

“我比較喜歡家裏。你知道的,我認床。”

我反射弧還在擴張,盛杉的電話打來,故意抄着一口別扭的四川方言:“程改改,你似不似傻?!”

她說,當晚和周印通電話的時候,就報備過我換手機的事情。所以葉慎尋那邊,也已經更換了我的號碼。我一口血吞吐不是,葉慎尋的短信又跟着來了。

“明天回濱城。你那麽熱,不忍心讓你等太久。”

你忍心吧忍心吧,砍死我吧。

那幾天,我一直躲着葉慎尋,不接他的電話,也不管他到底有沒有回來。聖誕将至,劉大壯他們學校要舉行一個化妝舞會,所有男生都要帶女友去,為了不丢臉,劉大壯賴上我。

“我記得,你們系上不是有個好主動的姑娘,正在對你窮追猛打嗎?”我說。

劉大壯一臉“你可千萬別提她”的表情:“負責是什麽?負責是你不喜歡她,就別去招惹。作為一個有思想有道德有品位有個性的男人,我怎麽可能去欺騙人家純潔的感情呢?”

“所以你就來欺騙純潔的我?”

蕭何也在,給了劉大壯一記玩笑拳,說:“就是,改改得跟我走。”

哎呀,還有男生争搶我呢,真是見所未見,令我當即偶像女主角附身,滿臉含春:“你們別這樣!都是兄弟,為了我傷和氣,不值得!”兩人一齊翻個白眼,走開了。

聖誕。

猜拳産物下,我最終陪伴蕭何去參加化妝舞會。獨身一人被嘲笑的劉大壯呈喪心病狂狀,非要我給程穗晚打個越洋電話,以解他的相思之苦。

“不要了吧?美國那邊過聖誕才熱鬧呢,估計穗晚也和朋友在外面玩,不方便。”

劉大壯不吭聲,将一張百元大鈔砸在他爸的車引擎蓋上,朝我點了點下巴:“這下方不方便?”

看着那一張紅色物體,我有些生氣:“居然只有一張?太小看我了!”蕭何哈哈大笑,冬日的霧氣四處蔓延,年輕面龐若隐若現。

那通電話我當然打了,不過出乎意料,程穗晚很快接起。隔着聽筒,我都能聽見她那邊的禮花噼裏啪啦,她卻悻悻。

“怎麽?心情不好?沒出去玩哦?”

我一連三個問題,劉大壯的心也跟着揪起,将耳朵湊得更近。

“臨時增加了幾門選修課,過年估計都回不來了,哪有時間出去玩啊。”

看來葉慎尋說得沒錯,真正出國汲取知識的人,是沒多少時間風花雪月的。只是,我很想問,那你和你的室友……但我沒有立場。更何況,劉大壯還在跟前,我的千言萬語只好封在喉嚨。

聖誕剛過,我們外文系在學校火了。

“新來的助教你看見了嗎?帥得我都不知道宿舍在哪個方向了!”

“還沒還沒呢!聽說昨天跟着導師走了一圈熟悉環境,好多準備去和男友過聖誕的姑娘都不想走了,瞬間屍橫遍野。”

“555那麽年輕就當助教,也不知道名草有主沒?今天應該就會來我們班吧?”

這麽八卦的事情,怎麽能少了我。我騰地冒出,吓了班級好友媛媛一跳:“有多帥?比學生會會長還帥?!”

媛媛的小心髒還怦怦跳,不知被吓的還是被羞的,雙手捂臉作花癡狀:“外表倒是差距無多。但那氣質……簡直了,禁欲氣息超标!”

盛杉早晨也有課,正好和我一起走在道上,聽見媛媛的描述後略顯失望地撇了撇嘴:“禁欲啊?那有什麽意思。”她什麽下流的字眼都沒說,可聽起來怎麽這麽……至少周圍一圈小姑娘,頃刻全部緘口,火燒雲成片。

天氣預報說清晨有雨,難得準一回,剛走到教學樓就淅淅瀝瀝下起,雨勢還越來越大的趨勢。我和媛媛等人沖進教室,回首向盛杉告別。她欲言又止地瞄我一眼說:“那助教到底有多帥,記得拍照。”

太神奇,她平常都只關注周印的。這看臉的世界,不會好了!

沒多久,導師現身,卻是一個人,開始有條不紊地叫大家翻開教材,講解德國文化。

我主科英文,二外卻選擇了德語。當初周印開玩笑說:“還以為你們這些小姑娘,不是韓文就是法語。”

連周印都沒猜到我的套路,我頓時有些得意:“主要看慎周兼并的企業大多和現代機械有關。加上,工業制造原本就是國家第二産業,若将來慎周要衍生子公司自己做産品,最大可能就是工業方向。而德國目前在工業行全球領先,無論機械制造或設計都是別國無法超越的,那就意味着,未來興許會和德國人打交道嘛。”

周印呈微微震驚色,平常低看我幾眼的葉慎尋也忍不住停下回辦公室的腳步,側身對我,表情變幻莫測。

後來,我才明白他們的表情意味着什麽。因為将韓國工廠拿過來以後,慎周果然花重金成立了子公司和開發部。我歪打正着,将他倆的計劃脫口而出。或許也因此,葉慎尋覺得我還算個可造之材,開始叫夏莉去哪兒都帶着我。

想到葉慎尋,我就自然聯想發錯的那條短信,恨不得掘地三尺,躲他到天荒地老。

正出神,課堂上有好動的女生忍不住了:“老師,聽說我們新增一位助教?今天怎麽沒來?”

講臺前方的人四十出頭,嘗過的鹽比我們吃過的米多,自然心如明鏡,眼鏡後邊的視線光一閃說:“難道我還不夠帥?”惹起哄堂大笑。

平心而論,在本校所有參差不齊的教授臉裏,我們這位德語導師絕對能算招牌。況且,作為中年男人,能将一件普通風衣穿出自己的氣質,那絕對不是靠長相就能取勝的。

那女生接着嗔道:“帥哥誰會嫌多啊?我們都期待他來,拉高整個班的顏值哈哈。”

衆人叽叽喳喳,興致高漲,導師将手裏的課本一放,看了看表說:“應該快到了。”一時間,偌大的教室裏雞血四射。

我們上課的地方就在一樓入口不遠,不知誰叫了一句:“安靜!好像有動靜!”細聽,走道裏果然傳來一陣徐徐的腳步聲。近了,再近。

待那人行至門口,全班目不轉睛,率先瞥見一個清瘦的背影。外面的雨還綿綿,天色沉沉。他背對我們,在陰影中有條不紊地收傘。那細長的手腳,弧度優美的側臉,确實令人遐想。

坐在身旁的媛媛忍不住掐了我一把,說:“改改!我要暈過去了!”我吃痛,正欲撥開她的爪子,門口的人突然回首,向着講臺處的導師露出禮貌的笑容。

“抱歉,路上塞車。”

清透聲線一露,女生們立馬瘋了。

媛媛掐住我的力度加重,直接癱倒在我的胳膊上戲說:“怎麽辦,我真的暈了。”然後,我呆呆地回了她三個字。

我說:“我也是。”

那個從我回憶裏跳脫出來的男孩,無論任何時間,往任何地方一站,仿佛都是壯麗的雲彩,擁有着使人眩暈的能力。而我這朵白雲,從來只能謙卑地站在他的腳邊,注視着,仰望着,一如此刻。一如過去多年的很多瞬間。

導師向他招手,半開玩笑:“沒關系,人來了就好。你要是不出現,估計我下節課就沒學生上了。”

他嘴角微揚,行走間,目光在全場巡視了一遍,最後不經意地落在我的方向,如芒刺橫空而來。

鬼使神差,我避開那陣目光,只覺得渾身發燙,大腦空白。

“這位就是你們千呼萬喚的新助教,魏光陰。同時,也是我們魏家最優秀的基因。”

導師熟稔地搭着青年男子肩膀,向大家介紹。

我嗡嗡的腦袋還沒恢複正常思考的邏輯能力,媛媛這朵班級八卦花已盡職盡責地向我輸送了情報。

“對對,還是我們魏老師的侄子呢。聽說出生名門世家,剛從賓法商學院歸來,僅用兩年時間就修完所有學分順利畢業哦!誰不知道,沃頓商院出了名地變态?挂科率百分之七十,那簡直不是人的腦袋嘛!”

她右手邊的姑娘也激動得直接話:“怪不得連魏老都氣質不凡,有些東西真是與生俱來……”

全天下姓魏的人多如牛毛,我未曾将兩者聯系起來。如今聽見如此爆炸性的消息,整個人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怪不得,盛杉肯定早知他秘密回國的消息,這才在分別時遞給我一個看好戲的眼神。

“到底有多帥?記得拍照啊。”

呸!不是朋友!

但,我對魏光陰的認識又刷新了高度。經介紹,他在高一暑假去德國夏令營時,已順便在那邊考過DSH。所以連魏老這座出名的知識庫,都對他刮目相看。

“小時候,我們躲過了校霸。初高中,我們躲過了學霸。沒想到上了大學,卻栽在一段光陰手裏,唉……”

右手邊的姑娘聲音頗大、表情誇張,但我已無心聽取。

因為,這節課魏光陰要做的事情,是了解課堂教學內容,然後負責批改我們的作業。魏老要他随便選個空位,而他考慮也未曾,朝我走來。就在我心跳快偃旗息鼓的時刻,他飄飄然越過我,徑直坐在後方的位置。

魏老講課幽默風趣,加上儒雅外形,吸引來的女性學生衆多。魏光陰旁邊坐着的,就是赫赫有名的系花蘇思雅。

她出名不僅因為亮麗外表,還因一開口就小鳥依人的滿滿嬌态,饒是再心如鋼鐵的男孩,和她多交談沒幾句,都會成為繞指柔。

“什麽嘛,又讓她出風頭!”

媛媛不滿至極,湊我耳邊小聲抱怨,挖空心思才想到一個形容蘇思雅的詞:“人盡可夫!”

雖然特別想說,她只是長得好看了些,說話嗲了點兒,但是還不到人盡可夫的程度吧……但一想到魏光陰竟然選擇和她同桌,我頓時覺得,人盡可夫這種詞語,太輕微了!

高中時期,魏光陰的座位也在我後面。長方形課桌,寬度不夠。他的課本常常移到邊角,抵着我。鑒于肇事者是他,我總是一聲不吭,自發性地繃直背部。男孩很快發現,伸長手将書本往裏挪,靈活的指尖便代替書角,劃過我的夏天校服,背脊一癢。

越來越鮮活的回憶,令我坐立難安。下課鈴剛響,我便抱着書本腳步匆匆地沖出了教室。外面的雨還沒完沒了,本想躲一會兒再走,不經意回頭,見到長腳跨出教室門口的人,我立刻根裝上火箭炮似的,一頭紮進雨簾。沖到樓外才發現,忘帶公寓鑰匙。

雖然丢三落四的習慣被盛杉揪着,隔三岔五地說一遍,從“你什麽時候把自己丢了啊”到“怪不得能弄丢魏光陰。”她說前面我還能忍,說後面,我簡直忍不了,當場和她打賭,一個月以內,不會再給她打電話回來送鑰匙。

昨晚臨睡覺前,我還信誓旦旦地将鑰匙放在某個固定地方。心想這樣好了,以後不會找半天。我的确很了解自己,因為我壓根忘記了找這件事兒。

沒門禁卡,我進不去大樓。本打算去附近的奶茶小店躲雨,掐着她差不多下課的時間,假裝從裏面捧杯奶茶沖出:“咦?好巧。優樂美,喝嗎?”雖然她肯定會說:“我并不想把你捧在手心……”

然而天不願意遂人願,連小店老板都被初冬的陰雨弄得心煩意亂,關門休息。

我氣餒地站在雨中,克制狂跳得厲害的心。不願承認,無論我多努力轉移注意力,它的每一次律動,都叫嚣着同一句話——

他回來了,我的光陰。

念頭剛起,魏光陰便同蘇思雅共撐一把傘走過。

青年男孩右手執柄,仿佛側頭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我擦拭幾下頭頂滑落的水漬,細看,卻只瞧見了他的背影。

半晌,頭頂的雨勢被什麽東西遮擋。擡眼,窺見透明的雨傘形狀,背後傳來一聲:“好久不見。”

我呼吸一滞,轉身,幾乎想抓花盛杉那張如花似玉的臉。

“喲,你知道你剛才的表情嗎?恨不得立馬沖上來獻吻的如饑似渴,啧啧。”

她揚起抑揚頓挫的笑意,晶亮眸子自信滿滿。我突然發現她和劉大壯其實挺合适的,都喜歡在我人生的每一出戲下面拆臺。

恰逢此時,周印來電。我瞥了眼顯示,立即奴隸翻身做主人:“哦喲,今天吹哪門子妖風,周邊最好看的人都齊齊亮相哦。”盛杉看起來很滿意我說的那句長得好看,傲驕恣态收盡,當即傘也不要了,無尾熊般地跳到我身上來,強制接聽電話。

我将手機聽筒捂住,拿遠些,用眼神鄙視她:“現在就算要你回去給我按摩半小時,你都會眼睛不眨就同意吧?”

她想也未想問:“客官想按腿還是背?”

在雨裏淋那麽幾下子,我和盛杉雙雙中招。她情況比我好,只有些鼻塞,我當晚直接發燒到39℃。

自從上次在美國暈倒,我就沒再出過什麽毛病。現下遇見季節交替,流感來勢洶洶,整個人昏昏沉沉。等吃完藥捂着被子睡一覺醒來,居然已經是第三日淩晨。

早晨便有魏教授的德文課。更為緊要的是,他布置下來的課堂作業,我因這場急病擱置了。偏偏負責收作業的人是魏光陰,連能言善辯這唯一的優點都沒了用武之地。

“那個、我吧……前天不是下雨嗎?忘帶傘,有些感冒發燒,吃完藥一頭睡過去了……”

辦公室內,我成功诠釋了“惴惴不安”四個字。魏光陰正在做登記,從頭至尾都沒擡頭看我一眼,聽完我的說辭後,淡淡一聲“嗯”。

“嗯?是……?”

當時的我,一定特別像個智障,只會盯着他的一舉一動,生怕犯錯挨打。

“嗯,就是,我看見了。”

他是指看見我傻兮兮站在雨裏演瓊瑤這一幕嗎?

他果然看見了!關鍵我還失敗了!讓我去死!

輪廓與瞳光都漸漸深邃的男孩,上半身略微伏在桃木案臺,淡青色眼皮不經意掀了幾掀。他手上的簽字筆龍飛鳳舞,一溜出來的字,正統又潇灑。那些字像落在地上無聲無息的羽毛,實際卻撩撥着我的思緒。

程改改,√。

等我将視線重新落在紙上,魏光陰骨節分明的尾指正好從我的名字移開,淡藍色墨漬未幹,一時間,我的思緒波動更加厲害,說話結巴不斷:“你這、你這是?”

案臺前的人終于偏首,給我了重逢後的第一道目光。堅定,慎重。

“走後門。”

他輕聲道。

……

學生公寓。

“這家夥出去一趟不是去學金融的吧?副業肯定是撩妹吧?”

在盛杉眼裏,那就是魏光陰故意而為之。因為從小到大,他心情稍微一好,就容易對女孩子溫柔,令別人産生多餘的聯想,并且從不解釋。

“他既然肯主動同我說話,表示已經原諒了我兩年前的無心之失啊。那意味着,我們還能和以前一樣,做朋友?”

盛杉一邊敷面膜,一邊忙着嗤之以鼻:“以前嘛,我還覺得你挺聰明的,畢竟是在擂臺上打敗我的主,這才對你另看了兩眼。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只傻蛾子,見火就撲。”損人的狠勁兒堪稱一日千裏,但我聽不進去。

我只知道,他給我走後門,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想走前門了!不,我的意思是,連走後門這麽隐晦的事情,被他一說,都頓時光明正大了起來,能在這朵牡丹花下死,我做鬼也風流。

不過,為了不讓魏光陰為難,我指天發誓說,加快速度把資料找齊熬夜趕課題,争取在魏老沒發現之前補上漏缺。所以那幾晚,我依舊沒睡好。一方面是興奮,一方面是動力加持。所幸當日趕完是周五,上午課結束後就能回公寓昏天暗地睡大覺。

那天,我又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飛了起來。

飛過幾千個小鎮、幾千裏土地、幾億個人,然後看見一片光華耀眼的樹林,才收起翅膀,停足觀賞。那片樹林的枝幹我再熟悉不過,是魏光陰曾贈與我的迷谷。我對着樹幹問:“我們唯一相遇的機會,會不會在費城的時候,就已經錯過?”那樹木竟然會說話。

它說:“再不接電話,抽你丫的。”

再不接電話,抽你丫的。再不接電話,抽你丫的。再不接電話,抽你丫的……

劉大壯不知什麽時候,将他的來電鈴音設為了自己的聲音,半夜聽來,驚悚萬分。他在那頭急吼吼的:“今天我來B大找你,結果看見一男的,特別像魏光陰!哎呀,賊像!”對哦,我被震得都忘了向他報告這個驚人消息。

“再像你也別深更半夜打電話來啊!”“我倒是想馬上八卦來着,關鍵你死活不接電話啊!”我拿開手機一看,發現他果然從下午就奪命連環CALL來着,而我竟然累得現在才聽見電話鈴聲。

“嗯,他回來了。”

語出,耳畔傳來驚聲尖叫。

“天哪,程改改!天哪!我再也不用有事兒沒事兒被抓出來聽你訴苦!我終于可以逍遙法外了!”語文老師已經提着菜刀在來的路上。

這幾天意外突發,到了周末也沒閑着。

那日周印打電話來,說他媽媽的親妹妹的小女兒……從周邊小市轉學來濱城了,沖着教育資源好,目前就住在他母親那邊。這小姑娘其他科目還行,唯獨英文偏科,想找個家教先補一陣子,才有把握考進重點中學。

“為什麽找我?”畢竟也不是師範學生。

“熟悉的人出入,比較放心。”周印解釋道。

他親自開車來接我,拐進一條清幽小路,進入濱城有名的別墅區,紅褐黃赤的小樓林立。我一幢幢掃過去,忽然想起什麽,弱弱地問駕駛座上的人:“那個……葉慎尋是不是比你窮啊?”

大概像他們這樣的人,還沒被堂而皇之問過有多少錢,周印方了好幾秒,很快又鎮定:“怎麽這麽想?”

我哈哈哈哈自己先笑一番:“看住的地方就知道啊!你住別墅,他住公寓,占地面積已完爆!”

周印似乎也跟着笑了笑:“哦,他住的是樓。”“我知道啊,公寓樓嘛。”“不是,是一棟樓。”“我知道啊,是一棟公寓樓嘛,重點在?”“重點在,一棟。”

然後,我慌了。

周印說,葉慎尋特別不喜歡私密空間有陌生人出入,所以買下了居住的那幢公寓。

“怪不得,我上次坐車裏等他,一個出入居民都沒看見。”我讷讷道。

旁邊人的目光裏閃過一絲驚悚:“你……去了他的公寓?”我沉浸在“媽啊他好有錢”的羨慕嫉妒恨裏,沒注意到周印又給我挖了一個坑,我迅速往下跳:“是的。”

周印恍然大悟:“關系已經這麽不一般,難怪。”我條件反射地辯駁:“沒有進他的房間!只是在樓下而已!”

“就在樓下?這麽野?”“我是說!我……”“你什麽?”

這畫面仿佛上輩子就經過,猛然想起,我向盛杉回憶魏光陰撕我衣裳、不是,是查看我傷口的時候,盛杉也曾這麽殚精竭慮地為我挖坑,就想看我慌張的模樣,變态之際。

“我是覺得,你跟盛杉要不能結合,簡直天理難容。”

話題敏感了,男子微抿唇不再言語,緩緩停車:“到了。”

“不過,你說的難怪,是難什麽怪?”

“喂,講話留一半太沒有禮貌了。”

“周印!”

這處院子人丁并不多,應該不是周家人主要聚集地。我剛跟着周印進去,一保養得特別好的中年女人迎出,打量了帶着幾抹書卷氣的我幾秒,随後才朝裏叫:“婷婷,出來見老師。”

“媽,”周印叫住對方,“是朋友,不用那麽拘束。”

哦也,終于成功和土豪做了朋友。

周夫人稍微離我近些:“這樣也好,陌生人出入我還是有些不放心。”

婷婷的底子不錯,什麽問題一點就通,我不算特別費勁兒。中途休息的時候,用人送來果汁,我百無聊賴地捧着杯子轉了一圈,恰恰走至樓梯口,聽見談話。

“解绫那孩子我越看越喜歡。你之前說,公司沒上正軌,現在看,打理得很好嘛,你們倆的婚事也拖了一年,遲則生變,是時候提上日程。”

我趕忙往裏躲了躲,雖然明知不道德,卻想為盛杉打聽點內部消息。

“媽,我自有分寸。”“分寸?你的分寸就是能拖多久拖多久?”“您別逼我。”

談話頓了頓,女聲又起,平緩了些:“小印,媽媽不想逼你。放眼整個周家,若不是你争氣,哪還有我倆的立足之地?可這是你爸的心頭刺,解明棟近日動作頻頻,利用剛下來的政策借題發揮,清算周家化學工廠的事,恨不得借此一口将三大家都吞下去。你快速娶了解绫,成為半個解家人,無疑是從老虎牙邊将姓周的一家都救了回來。到時,誰還敢低看我們娘倆幾眼?”

周印側了側身,向外,不知賞花還是沉思,清瘦的背影看過去竟然寂寥。

半晌,男子聲音若有似無傳來:“您別擔心了,我會盡快籌備的。”他壓低嗓,盡力克制自己的真心。

中年女人總算笑了,安撫性地抱住兒子,像抱住大海中僅剩的浮木:“我這一生,有兩件事不後悔。一件是愛上你爸,一件是頂着罵名生下你。”

可我從中感受到的,并非周印與母親之間的血濃于水,而是桎梏。這桎梏沒有形狀,難以掙脫,令我手裏捧着的鮮榨果汁,也頓時味道全無。

回公寓也是周印送的,他難得休假。我知道盛杉在房間裏,刻意邀請他上去坐坐:“前幾天城南新開了一家水上世界,她一直嚷嚷着要我陪玩,你今天正好有空,我們三一起啊!還有免費司機!”

他神色一時間變幻莫測,末了才婉言相拒:“公司還有些事沒收尾,改天吧。”我搭着車門的手放下,正臉瞧他,臉上寫滿了三個字:不争氣。

“你要放棄盛杉了嗎?”

每個人心中都藏着一個名字,一旦出口,摧枯拉朽。

周印突然偏頭一根煙,少有的不克制:“從來沒有争取過,何談放棄?”他表情好像是嘲笑我,又仿佛自嘲。

這麽一講,好像是哦。“但……你也喜歡她的,不是嗎?我出生平凡,沒你們見多識廣,也不清楚豪門糾葛。盛杉好像比我明白,所以從來沒有勉強你給她一個回答。可她不勉強,不代表她不難過。”

男子有所動容,伸手過來拍拍我的頭,像照顧一個幫小姐妹出頭的小朋友:“程改改,如果可以的話,我有個請求。”

我這沒出息的,已經被他“魏光陰”氣質的溫柔收買,沒問是什麽,就忙不疊點頭。

“永遠陪在她身邊吧。”他說。

“杉杉從小到大,朋友不多,沒人受得了她那副唯我獨尊的模樣。很長一段時間,我也對她反感。她跟着拜師學跆拳道,我作為領隊,還曾刻意為難,将特別強勁的對手安排給她。那人下手沒輕重,導致她掉了兩顆牙。我心裏愧疚,送她去醫院,勒令她別再跟來。但你知道,她說什麽嗎?”

“她捂住棉花,含糊不清說,我的牙齒有30顆,可以掉十五次。這就意味着,至少将有十五次的機會,能和你單獨相處。我是從那時開始才不自覺注意她的。注意到她嘴上不饒人,卻總将流浪的小貓小狗帶回家,盛宅也因此空出專門飼養動物的房間。有一次,她的同學送她一塊小蛋糕做生日禮物,她人前扭捏吐槽,人後開心極了,走路都蹦蹦跳跳。後來聽說,那女孩行為是家裏人逼迫,只為她開口向家裏求情,別辭退她的父親,那是我第二次看見她哭。”

“第一次是因為,她的小禮服破了,羞恥心作祟。這第二次,卻不是因為被人打掉了牙齒,而是真心被辜負。從那以後,她再無心經營友情這種東西,因為家庭身份使然,接近的人總帶有色彩,只有你,說話行事都赤條條,令人一眼望穿,不用懼怕。所以程改改,如果有可能的話,永遠陪着她吧。”

周印一反常态說了很多話,而我只講:“那個說就算我是屎也會吃下去的女孩,從那天起,我再沒想過和她分開。”

他仿佛很欣慰,切切給了我一個笑容,眼底流淌的光水銀一樣軟,卻怪異地帶着要與盛杉分別的孤絕,令我忍不住多嘴:“那、那你呢?真打算不要她了嗎?”

男子四兩撥千斤反問:“所有喜歡的人,你都得到了嗎?”我一愣,啞口無言。

“有些東西等真握在手裏,不一定就是想象中的模樣。”他掐掉煙,講。我心口一滞,不贊同:“你能說得這麽輕松,是因為還沒失去過。”

嘗過不見魏光陰兩年滋味的我,自诩比誰都有資格當教育者。周印掌着方向盤,堪堪側臉,遙望窗外樹木成群。

“她要的繁花似錦,我……給不起。”

自從得知周印的心理狀态後,我無法再坦然面對盛杉。知道秘密的人,果然不會比蒙在鼓裏的開心多少。

然而禍不單行,周二德語課,魏教授當衆點名說,沒收到我的作業。

“怎麽可能?我明明、明明交給魏助教了啊。”

“什麽時候交的?”“上周五,我親自交到辦公室的……”

“周五?如果沒記錯的話,我規定的時間最遲周三上午。”

我咂舌,默默承認自己果然沒有說謊的天賦。

魏教授雖然平常愛和我們打堆,對待課業卻黑白分明毫不馬虎。作業憑空消失的後果就是扣掉一定比例的期末分,這足以對我的獎學金造成威脅。

事已至此,我将目光投向不遠處的人。他略微一怔,旋即思考什麽似的,別開視線,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臨到下課,魏光陰依舊不言不語。他跟在魏教授身邊,我趁人不注意,一把将他拉到走廊的安全出口門後。

這兩年裏,他的身高又拔了一節,清淡的氣息已徹底與之融為一體,我卻無心贊賞,着急且小聲喊他。

“作業本究竟在哪裏?現在交上去,魏老可能會既往不咎,要是再晚一些……”

他背脊一僵:“你覺得是我惡作劇?”而神經大條的我,以一副癡傻的表情回應了他,大意是,曾經你對待蕭何不也用這樣的手法嗎?沒關系,你經常控制不了自己,我不怪你。

果不其然,魏光陰秒速理解,遂附送我一聲冷笑:“你有見過我捉弄誰會及時收手?”說完,他将胳膊從我的五指裏掙脫,露出刺人的鋒芒。

“要找作業本,出門往右的垃圾站,興許還在。”

我白目怔住在原地,對上冷若寒潭一雙眸。須臾,那寒潭波瀾平息,在我視線裏褪去。再回神,只瞥見他翩然的

同類推薦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六年浴血,王者歸來,憑我七尺之軀,可拳打地痞惡霸,可護嬌妻萌娃...

凡人修仙傳

凡人修仙傳

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諸位道友,忘語新書《大夢主》,經在起點中文網上傳了,歡迎大家繼續支持哦!
小說關鍵詞:凡人修仙傳無彈窗,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最新章節閱讀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被父母逼婚,她随便拉了一個相親對象閃婚了,然而卻沒想到弄錯人,領完證後才發現自己嫁了A市第一軍閥世家的大少爺,權傾京城、尊貴霸道的太子爺司徒昊!OMG!他到底看上了她哪點啊?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嗎?“你覺得我們再進去換個證可能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想剛領完證就變成失婚少婦嗎?”“可是……”“一年時間!簡雲薇,我們給彼此一年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是不能接受,那麽我們就離婚!”男人認真的說道。然而,一年時間不到,她就發現了,原來他娶她,真的是別有用心……“上校大人,我們離婚吧!”她将一紙協議甩到他的桌面上。男人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邪魅,“軍婚不是你想離,想離就能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錯賊船,被坑了,面對這個徹夜索歡、毫無節制的男人,她期期艾艾,“上校大人,我錯了,今晚求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