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得到的都是僥幸 (1)
周印與盛杉的分別,令我痛心疾首。回過頭想了想,又茅塞頓開。
如果有天,魏光陰再度離開,我一定會後悔,沒能向他說出口的道歉。兩年前,我錯過一次。這次,不想重蹈覆轍。
盛杉的情緒穩定下來,大哭一場後入睡。盛家保镖估計是接到周印的消息,速速待命。我狂奔出醫院,迫切地想找到魏光陰,這才發現沒有他的聯系方式,更不知他家住在哪裏,只好跑去教學樓找魏教授,碰碰運氣。
想來運氣不錯,不僅魏教授還在批改作業,他也從旁輔助。
“魏、魏老。”我氣喘籲籲地撐着膝頭,好半晌才說完整一句話,“我能借用下魏助嗎?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魏教授掃了沉默以對的魏光陰一眼,又看了看我,嘴角噙了笑意:“不能,他要一走,這麽多功課交給誰?”沒想被拒絕,我讪讪地扒着門框,恨不得立刻從眼睛裏滴出水,打動對方。
“我去去就來。”
聽得一句壓低的溫吞聲,視線一閃,魏光陰已經從我身前掠過,去到門外。如夢初醒的我趕緊立正,追他而去,忽略身後潑出的惡作劇的笑意。
“欸,喂。”
青年男生腿長,稍微跨大兩步,就感覺要消失在拐角。我迫不及待叫停他,觀望了四下不是什麽談話的好地方,幹脆不管不顧拽住他,到附近的小涼亭裏。
周邊樹木的皮開始剝落,露出嫩生生的青色,植物香氣四溢,和面前人的氣質特別相配。
不知道我已經心猿意馬的魏光陰,始終保持沉默,只用一陣接一陣探尋的目光将我打量。片刻,我小心翼翼放開他的衣袖,踟蹰許久才弱弱地問出一句:“你還在生氣嗎?”
他不說是,也沒說不是,頭頂那輪冬日難得出現的太陽,印得他眼波瑩瑩亮。我的臉卻白了好幾分,鼓足勇氣才将埋藏心底的話訴諸。
“沒錯,魏光陰,我确實和所有人一樣,無法不去注意你的精神狀态。以前,我一直騙自己,既然是好朋友的話,就該百分百信任對方不會傷害自己,不是嗎?可很抱歉……”
“抱歉,我不想欺騙你。我終究是個特別普通的女孩,沒什麽過人之處。兩年前就這樣,現在亦然。但是、但是……”
他盯着蕭條樹木的目光漸透,保持一言不發,我更慌張了:“但我有在努力啊!”
“很長時間我都在懊惱,為什麽我會和別人一樣,害怕你、懷疑你。後來我想通了,原來,對一個人産生的情緒是無法控制的。就像曾經你忍不住痛恨蕭何的自以為是,可最終還是導人向善。就像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連他自己也無法控制?”
“所以,就算害怕、就算懷疑,也還想和你……做朋友。想在全世界與你對立的時刻,站在你那頭,哪怕孤軍奮戰,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不可否認,魏光陰被她最後的“孤軍奮戰”攻克,遂側身,隔着蕭瑟的空氣短短看了她半秒。女孩兒小臉煞白,生怕自己會憤怒到走掉般。
他原想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安撫下對方亢奮的情緒。沒想她十足的急性子,倒率先靠近了一步,用堪比絲綢光潔的眼神誠摯地望着他,小聲請求。
“那麽,你能理解嗎?”
“別再生氣了,好不好?”
對程改改的感覺,一直很複雜。明明兩人只擁有些許年少記憶,可看見她,腦子裏總會浮現出一句,似是故人來。她的存在像是被削尖的鋼鐵,一次次穿破魏光陰設下的結界。無論何時何地,她都有辦法大大咧咧地闖進,登場的方式令人猝不及防。就連他只身到美國,也始終對她每個模樣記憶猶新。
與劉維吵架時的搞怪耍寶、遇見難題時的堅韌不屈、面對蕭何的視死如歸……
“魏光陰……”
正回憶,程改改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戳了戳他的心口:“不說話,就是默認不再生氣?”
她露出幾絲不易察覺的嬌态,像小女生對着男朋友耍賴撒嬌,令他生出一些未曾體驗過的化學變化,趕緊偏頭,攏手咳嗽一聲,鬼使神差地吐出兩個字:“白癡。”轉身就走。
被罵的程改改反而高興極了。因為一向有禮有節的男生肯罵她,說明她還有存在感。立刻原地蹦起,追着他不放,上下左右轉悠,聲音和眼神都明快了起來。
“看樣子就是原諒我了呀?”
魏光陰側頭向外,聲音悶得古怪:“說不原諒就不跟着我了嗎?”
她再度繞到他視線的正面:“那你今天別想回辦公室了。”
這次,他沒有躲,停下腳步定定地看她,面色略微生了風:“我今天回不了辦公室,你的作業基礎分就減半。”
程改改難得不怕別人用課業威脅自己,踮了踮腳尖,誇張道:“哇,魏助教終于肯小的兩眼了,好激動!”又有了精神。
他忍住笑意,佯裝繃着臉,視線牢牢鎖着她:“确定我是在看你,不是在瞪你?”她更來勁了:“哦?是嗎?原來魏助瞪人也這麽帥的嗎?”他勝負欲起,不甘示弱,“拒絕人的時候更帥,要看看嗎?”
程改改小雞啄米地點了點下巴,作恍然大悟狀:“看來魏助還沒徹底原諒我呢,那……這樣呢?!”
她伸出手,在自己脂粉未施的臉上一陣比畫惡搞。劉大壯說過的,這表情被她做出來,有種專屬的好笑。果不其然,魏光陰徹底破功:“撲哧。”忍不住用指尖戳她的腦門,“你是不是傻。”
一時也沒覺得親昵,程改改卻紅了臉。
還在回味那記腦門殺的我,忽聽魏光陰問:“你有沒有聞見什麽味道?”
我愣:“什麽味道?”
“起先以為是梅花的香味,現在又覺得不只梅花,還混着其他不知名的淡香,時遠時近。”我在他身邊左顧右盼尋找來源,長發被一陣清風撩起,翩跹到鼻尖,忽然反應過來,莽撞地抓了一把頭發給他聞:“是這個味道嗎?”
魏光陰只嗅了一秒,旋即确定:“洗發水?”我猛點頭:“去屑,就用海飛絲!”
為什麽老是不能那麽端莊……
小花園裏,陽光懶懶地曬在身上,清新的空氣與清香撲鼻。好半晌,男生移開目光向前走,自言自語。
“是我認識的那個姑娘。”
懊惱之餘,我沒聽清他最後說了什麽,繼續上蹿下跳追問,忽聽得有人叫他:“光陰?”雙雙回頭,發現竟是齊悅英,他的母親。
見她,魏光陰也有些驚訝:“悅姨?”我傻了。
悅姨?不應該叫媽?
後來葉慎尋吐槽我說,他只說過,齊悅英是當家主母,可沒說是魏光陰他媽。
據稱,魏光陰兩歲多的時候,他母親便因病去世。齊悅英進門後,他被對方一手帶大,看起來相處應該很融洽,因為像她這麽一個大忙人,竟會抽空記得魏光陰喜歡喝什麽湯,親自送到學校。
“前兩天你爸還在念叨你小舅,同意你來做什麽助教,現在還非搬進員工宿舍。怎麽樣,還習慣嗎?”
魏光陰接過,微微點了點頭:“沒什麽區別。”
好像被抓住什麽現形的我,做賊心虛低頭,向齊悅英打了一聲招呼就要跑。魏光陰想起什麽,從背後叫住我說:“回來一段時間,還沒和劉維他們見面。過幾天,叫他們出來聚個餐?”
我激動地倒着走,不小心踢到小石子,差點摔倒,嘴裏還句句應着。
“啊?好!我通知!”
那天在小花園,從齊悅英時有時無地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就已經想到會有再見那天,沒想來這麽快。
周末,魏氏附近的餐廳裏,她禮貌地請我吃了一頓午飯,周邊站着剛從學校将我請來的保镖A,面無表情。
吃東西應該被列為全世界最享受的事情,可我不習慣有人這麽直愣愣地全程将我盯着,難得食之無味,沒吃兩口便放下筷子:“您有什麽吩咐,但說無妨。”
齊悅英倒沒想到我如此直接,放下切鵝肝的餐具,慣然直起身,對我笑了笑。
“開門見山的女孩子,我尤其喜歡。”
她的和善沒讓我放下戒心,畢竟見識過周印與盛杉的那段,我更加清楚了門當戶對四個字怎麽解釋。更何況比起周印,我還是一介草民。
齊悅英略微揮了揮手,保镖A開始從西裝上衣裏掏東西,我生怕他和葉慎尋身邊的人一樣,動不動就拿槍。所幸,他掏出的只是一沓照片。
照片內容是一系列的姑娘,看上去都年輕朝氣,重要的是,身上衣裳的品牌和氣質都特別匹配。感謝面無表情哥的解釋,讓我知道了她們分別是哪家千金或哪國公主。
看完,我順勢将那一小沓重新放回桌面,佯裝鎮定:“小心照騙哦……騙子的騙。”語出,面無表情哥的表情似乎曾出現過一絲錯愕,主人一個眼風過來,趕緊裝嚴肅。
齊悅英笑意未減:“改改,可以這樣叫你嗎?我并不想承諾什麽好處侮辱你的人格。我今天來,不過代表魏家一門而已。畢竟光陰的父親不了解你,等到他出面,可就沒那麽輕松,你是個聰明的姑娘。”
和齊悅英相比,我哪能叫聰明?這招簡直兼好言相勸、以退為進、恩威并濟的手段于一身,根本叫人無法拒絕。甚至,連我對她的好感都沒能抹掉半分,語氣緩和許多:“阿姨,您誤會了,我和魏光陰只是朋友。”
“商場浮沉多年,看人這點本事,我還是有的。”她重新掌起餐具,語氣輕松,嘴角的笑意未減,“那天你們在學校花園談話,我觀察過許久。你看光陰的眼神,就像曾經的我看他……”她莫名頓了頓,手上的動作也是,後繼續道,“他的父親。”
我突然特別羨慕許多人。他們從出生起就有享不盡的榮華,連得到的愛意也沒比別人少半分,上帝根本不公平。
“當局者迷而已。”末了,她加上一句。
事到如今,我沒了否認的餘地,指甲下意識摳桌邊的木頭:“我承認,我對魏光陰的感情有些不一樣。”她終于擡頭看我,“但!我從沒奢望過和他有結果,也沒打算告訴他什麽。我只想待在他身邊,看他過得好就行了。因為……他是世上第一個教會我認字的人,也是第一個告訴我,再無望的人生,也要努力挺過去的人。”
大概不知道我倆兒時的糾葛,齊悅英愣了愣,只幾秒:“少女情懷,可以理解。”随後用餐巾擦拭嘴角,“但我不認為你有控制自己不越界的能力。”
她的聲音猛地厲了些,不再和風細雨,我有些被喝住。
齊悅英看了看表,起身要走:“我言盡于此,算是過來人給你個忠告。別抱僥幸,因為你和他不可能會有結果,永遠。”
永遠。
齊悅英的話不斷回響,視線一閃,對面又多出個人。
慎周也在附近,能遇見葉慎尋不奇怪。他應該赤裸裸地目睹了我這朵小黃花被摧殘的全過程,還陰陽怪氣地諷刺我:“這麽久不見,還以為我們程翻譯真的跳槽去了魏氏,看樣子人家也不是多喜歡你。”我假裝沒受影響,拿起勺舀着碗裏的肉醬飯:“他們家連價格都不肯給我開呢,怎麽玩?”
他瞅了一眼冷掉的飯,又看了我一眼說:“不是什麽好東西。”我此時處于極度懷疑自己的敏感狀态,勺子一扔,和瓷盤一起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你才不是什麽好東西!”
一時間,餐廳裏的視線統統聚焦,而我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出大事兒了。
我用力過猛,勺子上的幾顆肉醬飯粒跳起,飛到對面人的唇邊,憑空點了一顆白痣似的,看上去頗為滑稽。
葉慎尋眸底的怒氣湧起,嘴角抽搐的那一下,還是沒能讓白米粒掉落。我忍住拿出手機拍照的沖動,小心翼翼地傾身過去幫他抹掉,作低眉順眼的狗腿狀:“他們給再多,我也不會跳槽的,放心吧老板。”
他的眼神緩了緩:“既然這麽忠心,那就回公司加班吧。今天剛談下一單業務,有藍本要翻,你協助夏莉。”
我面癱:“不是吧?今天周末!法定節假日!”
他理直氣壯:“節假日又怎樣?工資沒有雙倍開的嗎?知道這單值多少錢嗎?”
“多少?!”
“九個零。”
“你的九個零也不會分我一個不是嗎?!為什麽要員工栖身個人休息時間……”
話沒說話,葉慎尋身形一動掏出錢包,翻出一張二十塊的扔給我:“分你一個零,高興了?”
好像有哪裏不對。但沒錯啊,一個零就是十塊啊。我好後悔,為什麽不說:“你的九個零也不會分我七八個不是嗎?!”
于是這個周末,我莫名其妙被冰塊保镖吓一臉,然後被逮去加了班。天見猶憐。
回去路上,葉慎尋開車送,快到校門口時,他緩緩停住:“下去吧,免得被人撞見,引火燒身。”
我剛要贊嘆他兩句心細如發,但總覺得什麽好話從他嘴裏說出來,總奇奇怪怪的:“我倆又沒什麽見不得人的關系,幹嗎怕被撞見。”原諒我那時還太天真,信奉清者自清,忘記人言可畏。
葉慎尋眼角泛起淺褶:“怕引火燒身的,是我。”
你大爺。
我憤憤下車,将門關得震天響。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往校門方向走,倒了公寓樓下,才想起還有重要的事情沒問他。
“他到底什麽時候将我的迷谷找到啊,他該不會找不到了吧?”
自醫院一別,周印真狠心到沒再與盛杉有任何牽扯。她身體好了,整個腦袋卻返回到未發育狀态,無論我說什麽,都只會重複。你問她:“想吃白米飯還是蛋炒飯呢?”她呆呆地抱膝坐在沙發上:“哦,吃米飯還是蛋炒飯呢?”“要不要蔥花?”“要不要蔥花?”“……”
唯獨這次,“你說,葉慎尋會不會找不到我的紅繩木了?否則這麽久都沒主動給我消息。”她反應迅捷、斬釘截鐵,“不可能,沒有他找不見的東西。”是了,西漢的古物他都有辦法弄到,何況其他。
“畢竟他倆是一樣的人啊,沒有他們做不到的事情,包括狠心,包括……”
糟了糟了,緊箍咒要開始,我趕緊抱着飯跑回房間。
翌日。
劉大壯得到通知說聚餐,在那頭活蹦亂跳地說:“欸,我就說,他肯定不是出了國門就忘記老朋友的人!畢竟我們義結過金蘭啊!”
雖然有幾分道理啦,但,“第一,你們沒有義結金蘭,被我阻止了。第二,你這麽亢奮,我好怕自己又多出來一個情敵,還是男的。”
我以為口舌大戰就此掀起,沒想到他也學聰明了:“改改,你知道嗎?有段時間,我一直在糾結,究竟怎樣才能像你那樣,吐出精準又凜冽的槽。後來我想清楚了,畢竟我日子過得比你好。”
你這還不叫精準?!
我正欲發飙,他身旁的蕭何将嘴湊到聽筒說:“不然下周五晚聚?我記得,你正好生日。”語出,我一個女漢子頓變軟妹子,感動得不行,小聲嘤嘤着欲拒還迎:“沒想到你們還記得……”
其實慶祝生日對我來說不重要,那只是我出生資料欄上得一串數字。自從有了程穗晚,她每年都會和程家父母一起為我隆重地過生日。這兩年在美國,她也總是記得,風雨無阻地給我打祝賀電話。漸漸地,終于忍不住也有了期待的心情。
不過,我不想告訴魏光陰這次聚會還有其他目的,感覺跟要禮物似的。
有些事情放在普通朋友身上,你恨不得禮物要到他傾家蕩産,例如劉大壯。可一旦對誰有了百轉心思,心情就複雜了。一面期待着對方的禮物,哪怕是一只千紙鶴。一面又不願讓他送禮物,顯得生疏,更不想欠他一厘一毫。臉比紙薄。
我實在不該将選地點的事兒交給劉大壯,他來來回回都只有KTV,弄得跟傳銷窩點似的,手裏的券怎麽也用不完。擔憂着魏光陰不喜歡吵鬧的地方,索性他來的時候沒表現出厭惡,反略顯新鮮地說:“還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
What?!
“美國燈紅酒綠的地方那麽多,你都不去見識見識的啊?!”
劉大壯含着牛肉幹故意爆廣東腔,魏光陰忽然失笑,下意識将臉側一邊,瑩白屏幕的光照過來,明亮與陰影兩相對比,令他的輪廓無端端看上去誘惑。
KTV自助餐形式,魏光陰一到,我準備起身去吃的,被劉大壯一把摁下:“得了吧,今天您可是老佛爺,小的伺候您呀。”
魏光陰抓重點的能力一如既往地贊,兩人前腳剛走,他後腳便問:“為什麽今天你是老佛爺?”我面上一熱,尴尬得直手舞足蹈:“這、這個……”被劉大壯搶話:“你不知道啊?今天她生日!”真是哪裏都有他。
我一個眼刀飛過去,他猛地拉起蕭何就往外跑。沉默的包廂裏,半分鐘過,我坐不住了,起身說:“我出去拿飲料,你喝什麽?”再度被摁下。這次,扣住我手腕的人,是魏光陰。
“老佛爺想喝什麽,我去拿。”他揚起漂亮的頸,眉眼生風地問。
曾經在凄風冷雨裏害怕到顫抖的小少年,如今已有了成年男子的眸,幽深、篤定,看得我渾身一顫,血直往頭頂沖。
見我傻着不說話,魏光陰幫我作了決定:“冬天喝可可吧,冷的傷胃。”語畢,也跟着起身要往外走。
頃刻,百種思緒在我腦子裏拉扯,不知是難以習慣被他伺候,還是不想失去這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抑或是覺得自己應該表現矜持一些……總之,原本怪異的氣氛下,我莽莽撞撞地從背後拉住了他的手。
當不同的溫度傳來,他回頭,居高臨下地看我,吓得我又趕緊松開,舌頭打結,迅速埋臉。
“我、我要兩杯。”
來人啊,給我一把刀。
“幹杯!!”
在劉大壯的唆使下,我還是要了一杯啤酒意思意思。
蕭何率先被推出來說祝詞,好像特別不好意思:“哎呀,你們都知道我不擅長說話的。想不出什麽好詞兒,嗯,那就預祝身體健康,永不生病。”就喜歡這麽實在的祝願。
看我滿臉欣慰,劉大壯也像個亟待受到誇獎的小孩,振臂高呼地說:“那我祝我們家程小改永不……”大概是想押韻,他思考好半天,“不、不懷孕?!”
霎時,我安靜不過一秒,場面瘋亂:“劉維,為了找死,你也是拼了!”我抓着電話追着他滿包廂跑。
恰逢此時,有服務員推門而入,掌着銀色餐車,上邊陳着足有十寸的奶油蛋糕。
蠟燭燈火明滅裏,我停下步子轉身,隔着影影幢幢的虛藍,恰好語魏光陰的視線相對。他露出溫和笑容,一如得知我願意陪他去美國那天,好像我就是他可以全副身心傾注信任的人。我被那種信賴的眼神蠱惑,一時出不了身,生日快樂歌已經随着周遭喇叭響起。
原來,他堅持要出門一趟,是為了替我準備這個。
劉大壯也跟着合唱,中英文颠倒,令衆人啼笑皆非,卻感動了我。我走近餐車,雙手合十跟着拍手,然後許願。再睜眼,魏光陰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我咫尺的地方。
隔着一串火光,他仿佛也能呵氣成霜:“改改,生日快樂。希望未來的你,永遠不會迷路。”
好慶幸,關于迷谷的回憶,念念不忘的,不只我一個。
見氣氛像那麽回事兒了,蕭何趁機上前,送出一個包裝可愛的小盒子,打開,是一對水晶發卡,再黑暗中亮亮地發着屬于自己的光。劉大壯巴在他背後看熱鬧,蕭何頂住壓力撓撓頭說:“特意找女同學幫忙選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點頭如小雞啄米:“非常喜歡!謝謝!”
他如釋重負,劉大壯不停往則背後縮,一看就是沒給我準備禮物,氣死老娘了,立刻殺過去要和他算總賬。他窩在沙發角落裏做求饒姿勢,面上卻始終帶着不知名的笑意,春心蕩漾地說:“喏,我可是給你準備了一份大禮,你想都想不到。不過現在嘛,還沒到拆開的時機。驚喜,懂嗎?”
不懂。他準備的驚喜,通常都是驚吓。但看在魏光陰與蕭何的面子上,我姑且原諒了他哼。
來KTV除了吃吃喝喝,還有唱啰。劉大壯是麥霸,當然我的戰鬥力也差不到哪裏去,在嘶吼十餘首歌後,我終于找到契機,佯裝不經意地回頭問魏光陰:“你也唱一首呗?”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沒什麽會的歌。而且,我唱歌不好聽。”
我不想逼他,只略表遺憾。看我垂頭喪氣,劉大壯煽風點火:“不會唱也沒關系,唱個幾句,聊表心意。老佛爺一高興,說不定自己也不唱了,我們就不用繼續接收魔音穿耳。”
嘁,我的歌聲明明如此動聽。
但魏光陰好像不這麽以為,他若有所思,似乎覺得劉大壯的建議可行,片刻道:“好吧,為了生命。”我徹底哭了。
誠如魏光陰所言,他的歌聲與外貌智商的确不成正比。可能也因第一次當衆發聲,有些字甚至能聽出緊張的尾音,而我卻聽得想落淚。
他選的歌曲是《一生所愛》。在他離去的這兩年多時間,是它陪伴我度過了多少個無眠日夜。
起初也沒覺得這首歌起眼,是盛杉不知從哪兒弄來了《大話西游》的原版膠片,還借來校放映室,說要重溫經典,我被迫當陪客。多年前看這電影,只覺好笑。如今再看城牆那幕,竟克制不住湧動的眼淚。
相親/竟不可接近/或我應該相信/是緣分
能聽懂這首歌的我們,大概心裏都放着一個不可能的人。你想伸出手抓緊他,怕他不開心。你想放開手讓他自由,又怕自己孤獨終生。
我和盛杉,都放着這樣一個人,所以當時的她也沒忍住淚崩。
或許這才是她不得不拿我當朋友的原因。畢竟見證過她的軟弱,若為敵人,太吃虧。
正回憶着,一曲畢,我們三人掌聲雷動。五顏六色燈光下,我專心注視着中央那張無暇的側顏,忽隐忽現。須臾,包間門再次從外邊推開。
“程小改,生日快樂!”
定睛,竟是,程穗晚。
原來,這就是劉大壯說要送給我的大禮。
程穗晚為了追随魏光陰的腳步,趕着修完了所有學分回國。臨前,恰好遇見我生日當頭,遂和劉維聯系,說要給我個驚喜要他當叛徒報告行蹤,于是有了這“剪不斷理還亂”的一幕。
都說美國的食物大多有激素,可程穗晚适應不錯。兩年多不見,又長高了些,明眸皓齒、身細腿長,一襲米色風衣,腰帶懶懶搭着,和垂下來的長發輝映,頗具風情,成為男生眼中真正的女神人選,看得劉大壯如高中時,在圖書館見到她那樣,眼睛發直。
魏光陰手中的金屬話筒還沒來得及下放,他側身,盯着從天而降的程穗晚。她也怔住看着他,塗了口紅的鮮豔嘴唇半張,好半天,兩人異口同聲問出那句:你怎麽在這裏。
當機的畫面裏,我第一次不知該扮演怎麽樣的角色。老實講,還有種被抓奸在場的詭異感。我明明清楚,程穗晚對魏光陰的感覺,卻還是放任了自己的心動。有那麽幾秒鐘,我不敢直視那雙澄澈美麗的眼。
劉大壯率先反應過來,代替我沖過去,給了程穗晚一個大大的擁抱:“黨和人民歡迎你!”末了小心翼翼加上句,“我也是。”不料,程穗晚的目光卻越過他肩頭,下意識看了一眼魏光陰,後迅速推開他,隔一些距離,禮貌地笑說:“劉維,好久不見。”旋即踱步到長身玉立在中央的青年男孩身邊,與我呈面對面的距離,帶着股昭示主權的意味。
“改改,他就是我想介紹你認識的那個人,我的室友……兼男朋友,魏光陰。”
男朋友,魏光陰。
話落,劉大壯手裏的話筒,應聲而落。砸在地面,刺耳地響。
他不明就裏,将探尋的目光遞給我,可我心虛到不敢對視,只好粉飾太平打着哈哈,裝不知情地說:“世界真小,魏光陰也是我們高中同學。和劉維也是好朋友。”程穗晚釋然一笑:“對哦,”酒窩越加明顯,“早知他念濱中的,竟然沒将你們聯系起來。”
整個過程,魏光陰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什麽,剩我和程穗晚寒暄,莫名地,有些生疏。
見我眼神左躲右閃,劉大壯應該是猜到了什麽,中途落寞地出門去。蕭何索性也跟了出去。
少了兩個人,程穗晚并未多在意,将魏光陰拉到沙發上坐下,笑逐顏開地遞上禮物,是瓶香水。
“喏,不準不喜歡。我纏了調香師好久,才做出這瓶純天然風信子味道的,你不是很喜歡那股淡香?”
頃刻,我對她的負罪感加深。
冰涼的瓶身提醒着我,十分鐘前,我還在對這個善良女孩的心尖人心猿意馬。那邊,程穗晚一刻也閑不住地向魏光陰介紹我說:“在費城的時候我還想引薦姐姐給你認識,都忘了問你到底認不認識,無巧不成書……”
聽到這兒,我怕自己曾到過賓法大的事情被察覺,再坐不住,借口出去打個電話,不料在拐彎的走廊上遇見争吵的蕭何與劉大壯。
蕭何好像在勸他回來:“畢竟改改過生日,別把氣氛弄得太尴尬。”被劉大壯一膀子甩開,音量大得蓋過其他房間的歌聲,傳進我耳朵。
“呵,”他冷笑一聲,“但凡她能為我考慮一點,我今天就不用站在這裏,像個傻子一樣任人奚落。”
蕭何為我辯駁:“大家都不是第一天認識了,誰是怎樣的人難道還不清楚嗎?改改素來心直口快,如果有什麽選擇沒告訴你,肯定是為了不讓你傷心,別一生氣起來就狗咬呂洞賓。”
劉維更激動了:“狗咬呂洞賓?你到底幫哪邊兒的?!平常誰給你打水?誰幫你望風?誰幫你試程序?她呢,心情好的時候,叫我倆出來聚聚。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玩消失。活該我倆當免費陪客,陪吃陪酒陪說話,但她有沒有問過我們,出來陪她的時候,我們高不高興。”
我腦子一嗡,腳尖與指尖,統統因為劉維的指責而緊繃。蕭何想繼續做和事佬:“劉維,你這樣說就沒意……”怕那兩兄弟的關系也鬧僵,我及時出面制止。
“蕭何,謝謝,不用再幫我解釋了。穗晚和魏光陰的事,我的确早就知道,就在我去費城的時候。”我将頭轉向劉維,“在你每次追問我情敵到底咋樣的時候,我也掙紮過很久,要不要告訴你真相,最後都沒說出口。可無論你相不相信,我之所以選擇不告訴你,是怕你不知道如何抉擇、面對。就像……”就像,我一樣。
第一次愛的人,成為了親近朋友的愛人。該放棄,還是為了自己的初心茍延殘喘。
我以為,我已經解釋得夠清楚,沒想,得來更大聲的冷笑。
“哈哈,得了吧,程改改。從小打大,我還不了解你嗎?只你想要的東西,想方設法撒潑耍混你都要拿到,更何況是将你那!麽!喜歡的魏光陰,拱手讓人?你知道我對程穗晚的心思,怕一早告訴我真相,我會甘願在背後做個騎士樣的人物,阻止你和魏光陰進行接觸,為他保駕護航,所以才不敢告訴我這些,不是嗎?!”
原來在他眼裏,我是這麽狹隘的角色。
劉大壯越來越口無遮攔,蕭何想攔,已攔不住。
我走近,雖然比他矮了半個腦袋,卻倔強揚起腦袋,好像這樣就能将他每個面部表情看清:“劉維,你是認真的嗎?”他別開頭,不看我,态度說明所有。
不知過了多久,掌心裏的空氣被捏成汗。我猛一低頭,對着走廊上的人九十度彎腰。
“對不起,劉同學。”
“對不起,是我一直以來高估了自己。你說得沒錯,我什麽都沒為你們做過,作為你們的朋友,我不合格。做他的戀人,也更是沒資格。”
“你放心,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出現平添你的困擾。更不會和你的公主争搶什麽。因為,要守護她的人,不止你一個。”
濱城的冬日沒想象中嚴寒,但入夜後還是清清冷冷一城。
葉慎尋開車回家,霓虹大片大片地撲面而來。經過紅綠燈,見人潮裏模糊又熟悉的一個影子,他跟着滑行了半分鐘靠近,朝她喊話:“程改改?”
女孩聞聲回頭,眼紅紅的,水珠淌了滿臉。
周邊是出名的夜市街,游客很多。闌珊的燈火和人群一起,擦着她瘦削的肩膀走過。
認真算,見過她眼淚的次數還真不少。費城街頭,她哭得暈暈乎乎,不省人事前還不忘要吃肉。解家門口,她因為丢失了迷谷而倉促神傷。然後是這次。
“又因為什麽?”
上車後,他漫不經心問她,沒想她卻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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