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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章

還未出了校場,許輕凡便遠遠瞧見一架牛車,車旁還有零零散散十幾個侍從婢女,手中執着羽扇,服衿,書卷,如意,不一而足,恭敬肅立着。

許輕凡念及孫戚楊一副五大三粗的豪爽模樣,實則倒是心細如塵,心下也是好笑。

他快步走上前,一位眼尖的侍女瞅見他,清雅秀美的臉上浮現出明麗的笑容。

“郎君到了。”

她輕聲提醒一旁還未注意到的仆從。

衆人方才如夢初醒。

一小厮見許輕凡面色潮紅,額上滿是細密的汗珠,知曉這是暑氣上頭,忙不疊拿出一方素帕,俯身将其呈給了許輕凡。

許輕凡囫囵擦拭了幾下,只覺周身黏膩不堪,頗為難受。

“頤荭,替我換身衣服,家常的便可。”

他随口叮囑一聲,便翻身進了車廂。

被喚做頤荭的正是最早發現許輕凡的那個婢女,聞得許輕凡的要求,便飛紅了一張俏臉,只是緊了緊身上抱着的寬袍長衫,就在諸多女婢豔羨的眼神中匆匆登上了牛車。

方一掀開簾帳,她便覺得一股陰涼的氣息迎面而來,頓覺精神一震。

定睛細看,原是車廂正中設了一方小案,案上放置着一個銀盆,盆中擺着大塊大塊的冰坨,此刻正森森然散發着寒氣。

許輕凡手中執着一柄雕花象牙小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擺動幾下,見到頤荭上來,便将扇子擱下,站起身來。

頤荭抿了抿唇,努力地想要降低臉上的溫度,湊上前,先是解開了縛着上袍的腰帶,再就是外衫。

她別開眼,又是平複了幾番心情,才終是冷靜下來,眼觀鼻,鼻觀心,一絲不茍,有條不紊地被汗水打濕的廣袖褶衣脫下,然後為其着上蓮青起花鬥紋大袖衫,再傾下身,細細地捆縛素白繡竹腰帶,同時系挂上諸如如意,香囊等小巧細致的裝飾物品。

一番忙亂下來,饒是車內陰涼,頤荭也是出了一身熱汗,等到諸事已了,許輕凡抖了抖袖袍,溫聲笑道,“有勞頤荭了。”

頤荭一雙大眼天南地北地亂瞟,就是不敢直眼去瞧許輕凡,絞了衣袖半晌,方才細聲說道,“郎君言重了。”

許輕凡不置可否。

牛車行了一段時間後,方才悠悠轉停,許輕凡不知何時又将象牙扇握在了手裏,扇柄一敲手心,揚唇說道,“可算是到了。”

————————————————

李漣妍坐于梳妝鏡前,銅鏡并不分明,卻也能明明白白地顯現出鏡中人秀麗雅致的眉目,只是這般的眉目間,總是籠着江南煙雨般的輕愁,雖是叫人憐惜,但總不似明媚鮮妍的少女那般奪人眼球。

“娘?”

少年兒郎清朗明亮的聲音不期然地響起,倒是将有幾分恍惚的女子喚回了心神。

“醜兒。”

李漣妍迅速地将臉上的黯然收斂起來,回首而望,依舊是笑靥如花的模樣。

許輕凡見着他的娘親,穿着窄身襦衫,曳地長裙,只是虛挽着松松的堕馬髻,就連發簪飾品也沒有多戴,不施粉黛的素淨臉龐,卻不知勝過了紅塵多少顏色。

“娘今日可又漂亮了。”

李漣妍噗哧一笑,頗有幾分嗔怒地說道,“還是這般不正經。”

許輕凡眼睛一轉,笑吟吟地走近,坐在了李漣妍的身側。

“孩兒說的可都是實話,君子慎言誠行,不可說謊的。”

李漣妍先是語塞,不知想起了什麽,卻又露出了美好的笑容。

“我兒這般儀容,又是這般嘴甜,想來長成之後,十裏八鄉的冰人就該踏平門檻了罷。”

許輕凡臉上的表情一僵。

李漣妍一瞧他苦巴巴的模樣就不禁一指頭點在他的額頭上。

“你正是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紀,卻為何對女子這樣退避三舍?”

許輕凡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一邊小聲嘟囔一句。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情愛什麽的,委實麻煩。”

話一出口,許輕凡便懊惱地捂住了嘴。

李漣妍聽許輕凡這話,面色一黯,像是想到了什麽,整個人都沉默下來。

許輕凡一邊暗責自己言語不慎,讓娘親難受,一邊又在絞盡腦汁想着挽救的方法。

“…醜兒今日,今日可是在校場上十發十中,了不起吧!”

李漣妍一聽許輕凡洋洋自得的話語,柳眉一豎。

“校場?娘親不是說過騎射危險,讓你莫要再去了麽?”

許輕凡吐了吐舌頭。

魏晉時期崇文輕武,士族子弟講究儀表翩翩,行為風流,更有甚者敷粉熏香,做女子姿态,對于揮汗狼狽,摸爬滾打的武學一類,向來是不大看得上的,認為是流民、兵戶之流。

“娘說得好沒道理,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這可是至聖先師的言論,孩兒奉聖人之行,學射習禦,又有何不可呢?”

李漣妍欲要反駁,卻發現着實無甚好說。

許輕凡觀其舉止,知她已經轉移了注意力,心下一松,卻又想起了一事。

“娘親這般着急喚孩兒回來,可是有何要事?”

李漣妍回過神來,便對他說道,“你爹的門生昨日登門造訪,那日我們母子二人去往靈隐寺焚香拜佛,與其錯失,今日你爹便令你帶其游一游城中,聊盡地主之誼。他現在,應是在正廳等候。”

昨日?

許輕凡心中一動。

辭別母親後,許輕凡信步向正廳走去,對于那位父親門生的身份,已經有了幾分計較。

還未等他提膝跨過門檻,便瞧見一抹颀長清逸身影,着月白竹衫的男子對他拱手笑道。

“阿醜,昨夜一別,沒想到這麽快便又遇見了。”

許輕凡亦是報以一笑。

“倒是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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