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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章

謝子玄揚唇,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所言極是。”

許輕凡還要與他再敘論一番,卻聽聞不遠處傳來銅鈴響晃的聲音,原是有另一駕牛車蜿蜒而至。

許輕凡的眼睛随即便落到車廂邊沿處精致而不顯浮華的花飾雕紋上,不禁挑了挑眉間,嗟嘆道,“今日出行卻未去查那黃歷,倒是撞上了這般事。”

謝子玄聽他說得頗有幾分不自在,心中暗自稱奇。

他初識許輕凡不久,卻也知其放曠闊達,不拘于時的性情,此時許輕凡這般的表現,應該是極為罕有的,卻僅只是為了那牛車上車未至,聲先來的哪家人物麽?

眼看那牛車就要至了山坳,許輕凡摸摸鼻子,不尴不尬地說道,“随阿醜于竹林一游,子玄君認為何如?”

謝子玄自然知曉他是在轉移話題,卻也不去戳穿,只是微微颔首,溫聲回答,“此舉甚好。”

兩人正要攜手離去,卻驚聞石破驚天的一聲大喊,晃晃然正是出自那駕神秘的牛車。

“輕凡!!!!”

許輕凡微不可查地抽抽嘴角,腳底下反而又快了幾分。

謝子玄并不像許輕凡那般匆忙,因此便落在了許輕凡的後方,他也聽見了不久前傳來的呼喊聲,真真切切的是出自一名男子口中,再與許輕凡現在這般古怪的作态一切合,由不得他不起疑。

卻見那發聲之人見許輕凡不但不多加理睬于他,卻是腳下生風,愈走愈快,當即氣結,恨不得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氣急之下,他也懶得守那世家貴族的條條框框了,直接叫停了牛車,掀了帳簾便滾身而下,連衣冠都來不及正一正,就拔腿直追。

“輕…呼呼…輕凡…”

男子向來養尊處優,甚少鍛煉,其身子骨怕是比一般的女子還要清貴幾分,這一路跑來,累得他上氣不接下氣,兩眼陣陣發黑,就差沒背過氣去。

許輕凡見他連向來視如性命的言行儀表都不在乎,一路狂奔而來,就知道今日這事怕是善了不了,只能無奈地停下了腳步。

“今日風郎氣清,倒是外出散心的好天氣,為成想會于此與沈郎君相遇,也是一樁美事。”

許輕凡的臉上不知什麽時候挂上了堪稱完美的笑容,溫和親切,卻帶着機械般的距離感。

謝子玄不喜歡這樣的表情,更不喜歡這樣的表情出現在許輕凡身上。

就好似一種玷辱。

對于那樣驕傲肆意,蔑視世俗的人。

沈君璧停下腳步,又是粗粗喘了幾口氣,面上暈紅一片。

他亦是極為秀逸的男子,與許輕凡僅在伯仲之間,粉面朱唇,眉目雅致,但比之日日縱馬騎射,勤習武藝的許輕凡,他的俊美帶了幾分脂粉氣,更兼他喜好熏香,雖說其香清幽,并不叫人生厭,行動之間香風缭散,卻更給他添上了柔弱氣質------用一句很簡單的話來形容,就是極不讨許輕凡歡喜的一個“傳統”的世家公子。

本來以許輕凡的性情,看不上眼的人無視便是,他目下無塵慣了,對這種事總是不在乎的。

可惜,偏偏奈何……

沈君璧遠遠便瞧見了許輕凡的身影,不然他也不會如此激動,可是憑着一腔熱血上頭的勇氣來到他面前後,那個斜靠在一棵亭亭而立的翠竹之下,三分散漫三分不羁三分疏離一分客套的人,卻讓他滿心滿眼的話語,頓時梗在心頭,吞不進來吐不出去,十二分的難受。

謝子玄冷眼旁觀,見那沈君璧幾番想要和許輕凡攀談起來,卻僅僅只是得到幾下不冷不熱地回應,碰了幾次軟釘子後,這才追家仆的催促聲中恹恹離去。

從始至終,他的目光都只粘在了許輕凡的身上,半點都沒有注意到還有他這麽一個人,就站在離許輕凡不遠的地方。

待到沈君璧流連不已,讪讪走遠後,謝子玄方才清淺開口,帶着幾分調侃的意味,“那位沈郎君,好似是傾慕于你啊,阿醜。”

許輕凡嗤笑一聲,“我自然曉得,那個家夥,明眼人一眼便瞧得出,卻偏偏以為自己掩飾得極好,着實可笑。”

謝子玄聽許輕凡說得譏諷,好奇問道,“莫不是輕凡不喜男風,故而厭惡那位沈郎君?”

魏晉時期,審美的風尚甚重,尤其是對男子之儀,因着這層原因,龍陽斷袖之癖亦不鮮見,雖說不是什麽美談,但也決計算不上大逆不道的荒唐之舉,謝子玄因此有這一問。

不知為何,在說出“不喜男風”之時,謝子玄的心中竟是一緊。

許輕凡搖了搖頭。

“此事無關我是否慕男風,只是因為我不喜歡他罷了…不喜歡,我便遠着他,又有什麽錯處?我也知道,他甚是愛我,可這又與我何幹?世間之人千千萬萬,若是有情便要回應,那只怕只有佛陀聖人才辦得到,倒不若說,我許輕凡是這世間最狹隘最冷心的人,不喜歡的,任是他将那星辰摘下來予我,我又緣何要歡喜?”

他頓了頓,不知忽然想起了什麽事,嫣然一笑,食指微屈,扣了扣身旁的翠竹,嗡然有聲,其音極清。

“以我之見,還是莫要有人動心于我為妙,不然只怕要生生受苦。”

他拗下一枝幼嫩的竹枝,大笑着徑自步入了竹林。

謝子玄孤身一人肅立原地,沉默良久,目光一直落在許輕凡方才敲着的翠竹之上。

竹,有節無心。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世間千般誘惑迷心,琳琅滿目,總有那樣斑斓的一種顏色,讓人飛蛾撲火。

心甘情願,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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