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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章

穿花拂柳,佳木蔥茏,曲徑通幽處流水潺潺,陽光之下流金點點,四周之下飛閣流丹,飛檐震宇,雕欄繡檻,旖麗豔美。

許輕凡單手托腮,在木竹案上閑閑翻開一頁,忍不住又打了個呵欠。

若說他于才子雅趣之藝上有七竅玲珑心肝,那對那官場政事,蠅營狗茍之流,可是豬油蒙了肺腑----只餘一竅不通了。

“吱呀-----”

書房之門被輕巧地推開,小厮模樣的清秀童子微微俯身,恭敬地說道,“郎君,有客來訪。”

許輕凡眼睛一亮,然後倏忽又黯了下去。

他攥緊了手上的書卷,眼神游移不定,一會凝視着對他而言枯燥乏味的卷集,一會目光又飄向了春光明媚歲月靜好的室外,顯然是處于天人交戰的兩難境地。

終于,他還是恨恨地将書卷往案上一放,站起身來,咳嗽一聲,故做嚴肅地對小厮道,“不許告訴家主,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小厮被許輕凡的樣子唬了一跳,同樣鄭重地回答道,“曉得了。”

許輕凡滿意地點點頭,猶如乳燕投林一般,歡欣激動地快步離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離去後不久,許道言便施施然而至,直把小厮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許道言一瞥書房內的空空蕩蕩以及被擲在桌面上,無人問津,可憐巴巴的書卷,在心裏輕聲嗟嘆。

“家……家主……”

小厮慌得聲音裏都帶着結巴。

許道言不以為意,擺了擺手,“不要提及我方才來過這裏,忙你的事務去。”

小厮一聽,如獲大赦,忙不疊地游走離去。

獨留許道言在原地伫立了很久,面上神色莫測,不知在思索着什麽。

------------時光漸逝--------------

五月既望之日(即十六日)(1),周天陰雲密布,終不見日。

許輕凡屏氣凝神,手執銀毫,在雪白如緞的宣紙上揮毫潑墨,行雲流水,筆走龍蛇,霍如羿射九日落 ,矯如群帝骖龍翔,狂放而不羁的字跡,宛如其人予人的印象一般。

“砰!”

房門被大力沖撞而開,許輕凡驚詫片刻,幾乎錯了筆鋒,因而頗為惱怒地看向來人。

一道驚雷劃破天際,照亮了暗沉終日的天幕,然後帶來了更加深遠的黑暗。

許道言面如金紙,慘白而不帶絲毫血色。

“今上……薨了!”

緊握的銀毫随即滑落,沉重地落在宣紙之上,暈染出大片大片醜陋的墨痕。

窗外,滂沱大雨瞬息而至。

【年少輕狂√

家國動蕩√

滅頂之災(未完成)

覆巢完卵(未完成)

擇木而栖(未完成)

名震天下(未完成)

大仇得報(未完成)

魂歸故裏(未完成)】

--------------------------

“呼呼--”

許輕凡呼吸着,随之面前有霧氣氤氲,他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均是一片銀裝素裹,天地一片素白。

他騎在一匹高大神駿的青花骢上,外罩一襲朱砂金團花鬥篷,腳蹬挖雲軟皮小靴,烏發用珠玉帶子高高束在腦後,愈發顯得眉目俊秀無雙,飒爽英姿撲面而來。

原來自晉武帝崩殂之後,舉國同哀,缟素數月,就連大部分的娛樂活動也被禁了不少。

更兼那日之後父親一反常态,絕口不提朝堂近況,只一味将他蒙在鼓裏,全然沒有了之前叫他積極入世的樣子。

于他而言,這本該是件好事,但其間所含的不祥預感,卻由不得他滿心憂慮,心口梗塞難通。

好容易待到禁令撤了,在家中窩了數月的許輕凡再也耐不住性子,也恰逢母親生辰将至,便攜了一群家仆中擅騎射之道的數人一道出行,卻是為了獵得能做皮裘的諸如狐、貂之類,為母親做身披領罷了,也全做散心。

孫戚楊一拉馬缰,堪堪讓身下骢馬止住蹄子,擡眼看了看天色。

“郎君,風雪将至,今日也是收獲頗豐,還是早些回去為妙。”

許輕凡聞言,微微颔首。

他知曉孫戚楊曾做過獵戶,于這山林脾氣再是熟悉不過,自然沒有質疑。

他一掃馬鞍後側懸挂着,各色偶爾會于冬日出現的牲畜,思及屆時母親會一邊埋怨自己興師動衆勞累自身為其做了皮裘,一邊又會珍愛無比地将之收起,眼角眉梢都會帶着融融的笑意,一時間也是柔和了眉眼。

“回去罷。”

因着弓馬娴熟,坐騎亦是百裏挑一的神駿,許輕凡一馬當先,卻在遙望向許宅方向時變了顏色,笑容就這樣凝固在他的唇角。

火。

火光沖天。

許輕凡全身都戰栗着,幾乎握不緊缰繩,滾身落馬。

冷靜點。

許輕凡惡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唇瓣,鐵鏽味在唇齒間蔓延。

可能僅是一時大意的走水,亦或是哪家心血來潮的篝火,再或者只是……許輕凡強自按捺着自己,不再去想那最不祥,卻是最有可能的現實。

只是,他策馬的速度愈發快了。

那是諾大許氏,最後的輝煌麽?

紅蓮業火,沖天而起,沒有哀嚎哭泣,亦無人影幢幢,只在哔哩波咯的燃燒聲中,房梁傾頹,華屋已塌。

不是意外,不是娛樂。

是陰謀,是蓄意。

許輕凡是第一次這般憎惡自己出衆的視力。

他清楚地看見,着朝廷兵衛服飾的男人,殘忍地将自己熟悉的,在見到自己時會害羞地紅了臉頰的那個秀美的婢女抹了喉嚨,然後扔進火海中焚燒。

鮮血濺在了他森寒的臉上,一條生命就這樣香消玉殒,沒有留下絲毫聲音。

同樣,他也看見了那個披着白狐裘,于這熊熊火光中猶如遺世青蓮的男子。

他亦知曉,那般雲淡風輕,風光霁月之下,掩不去的事實。

那個男人,是這一場大火的指揮者。

他的手上,沾滿了許氏一族的鮮血。

許輕凡覺得口腔中蔓延的血腥之氣愈發濃烈了。

何等眼熟的身影。

多年之前,皎潔的月色之下,他曾經微笑着對自己拱手,聲音清朗,目光明澈。

“……在下,陳留謝子玄。”

作者有話要說:

【(1):根據維基百科上的資料,将晉武帝的崩殂時間定為公元290年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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