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彌子瑕出了假山,沒多久,卻看見公子朝。

他斜斜的倚在一根廊柱上,半眯着眼,手中提着半盞清酒,胸前被酒水沾濕,印出他胸膛的輪廓,他半透着誘惑半有些悠哉的看着彌子瑕,恣意快活仿佛看破紅塵的世外高人般。

“子瑕。”公子朝輕輕叫他,嘴中吐出溫熱的酒氣。

彌子瑕回頭,看到他這般,有些驚訝:“朝,你怎麽在這喝酒?”

“我想在哪喝便在哪喝,有何不妥?”公子朝笑道,晃了晃手中的酒壺。

“這若是被朝中的臣子看到,會說你行為不端的。”他拿出懷中的一方帕子,幫他擦拭着他脖間和胸前流淌的酒。

“他們愛說,就讓他們說罷了,我連穢亂後宮的罪名都頂了下來,還怕他們說這些?”公子朝道。

彌子瑕對他簡直無奈,同時又暗生羨慕,什麽樣的人都做到如他般潇灑?

“子瑕,你為何要擅自動用衛王的馬車?”突然,公子朝拽住他的手,面色有些凝重,他記得他告誡過彌子瑕不要擅自動用君王馬車。

彌子瑕道:“當時家母病情嚴重,不得已才……”

“那你為何不向衛王請命,請求他應予?!你知道你這樣做,會埋下怎樣的隐患?”公子朝打斷他,直起了身。史書上彌子瑕擅自動用君王馬車,而後被施以刖刑,可是史書上也說衛王當時即在彌子瑕身旁,他一直感到奇怪的就是彌子瑕為何不向衛王請命,而是願意铤而走險?

“當時大王已經熟睡。”彌子瑕道。

“所以你為了顧及他,寧願冒砍足之刑的懲罰?”公子朝喝道,“彌子瑕你是有多麽自信,衛王一定會為了你壓下朝中衆臣的谏言,免你責罰?!”

彌子瑕被他的态度吓的有些恍然,他吶吶的望着那人道:“可是,大王确實免了我的責罰。”

此話不出還好,一出,公子朝面色突地下沉,陰冷冷的道:“是的,他就喜歡做這種籠絡人心,讓你以為他多麽寵愛你,在你全心全意相信依賴時,再給你狠狠的一刀,讓你明白他的寵愛不過只是他的一場算計!”

“朝……”彌子瑕愕然,“大王不是這樣的人。”

“他就是這樣的人!”公子朝卻斬釘截鐵,如果他不了解姬元,就沒有人了解他了。

彌子瑕怔了怔,道:“朝,是因為大王使得你無法與南子相愛,所以你才這般憎惡他?可是,他也是受害者,他也是迫于國家之間的聯姻……”

公子朝突然冷笑連連,怪異的笑聲,讓彌子瑕下面的話莫名的說不出。

“子瑕,如果我跟你說,他根本不是受害者呢?”公子朝笑了笑,臉上一如的怪異。

彌子瑕:“……”

“他不但不是受害者,還是這場聯姻的最大獲利者!你應該知道,他不是長子,而諸侯國極重視嫡長有序,何況衛國一直崇尚儒家思想,他根本一點即位的可能沒有!

可是,當時他聯合了衛國鄰國宋國,許下只要一登基宋衛兩國永世交好,宋國若有一天受敵侵入,衛國一定不遺餘力相助。而宋國一直以來都是四戰之地,早已被各國之間的争鬥拖得國力衰弱,當時姬元一提出條件,宋國就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并以聯姻保持兩國友好!

後來,他不知用了什麽方法,讓自己的兄長主動退出王位的繼承,他登基為王,只是他登基不久,就發生四家叛亂,是宋國和他想盡辦法謀害的兄長幫他複位,平定內亂。所以只是一個聯姻,就讓他登上王位,平定內亂,他難道不是最大贏家?”公子朝道。

彌子瑕怔怔不語。

是了,你怎能因為他對自己良善溫柔,就真的以為他良善無害,你不是從小生長在宮廷,不是熟悉爾虞我詐和僞裝嗎?他的王位之路不也是必定鮮血滿滿嗎?只是,為何你明明心裏知曉,卻仍然……

仍然毫無顧忌的陷了進去?

彌子瑕閉了閉眼,一聲嘆從他口中嘆出。

魯鄭之間的戰争持續了一個月就結束了,夾在兩國之間的衛國也得以喘息一口氣,只是衛國這口氣喘的太早。

魯軍凱旋歸國,傲慢嚣張之焰更甚,過衛而不假道(借道),直刺刺的再次帶着大軍穿過了衛國的都城。而衛王在接到邊境送來的軍書時,終于是可忍孰不可忍,将曾與魯國國君在晉國會盟時送的玉帛狠狠摔碎在地上。

玉渣濺的宮殿到處都是,而衛王臉上青青紅紅的,極怒之像。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守在一旁的宮中的人立刻吓的跪地,連連勸道。

“魯國如此輕視我衛國,實在欺人太甚!”姬元咬牙切齒的道,又吐出三個字,“傳朝臣!”

“諾!”

彌子瑕接到姬元的命令後,立刻向宮中而去。宮道上,長袖搖曳,衣袂翻轉,高高的發冠豎起,大臣們都是行色匆匆。

突地,一個婢女撞到彌子瑕身上,婢女惶恐道:“彌大夫恕罪。”

彌子瑕望着女子瞳孔一縮,袖口被塞過來一卷綢絹,彌子瑕默默接過,對女子颔首,女子不動聲色的離開,彌子瑕繼續向宮中而去。

在一處宮道轉角,他才迅速隐身,掀開那卷成一條的綢絹,綢絹上寫到:魯往不假(借)道,追之。

彌子瑕一瞟而過,将綢絹塞在袖中,向宮殿而去。

宮殿內,姬元早已恢複平靜,他望着各位臣子,瞳孔幽深:“魯國途徑我國卻不向寡人借道,各位覺得應當如何?”

“大王,魯國是我國盟國,臣覺得可以向魯國國君提議此事,看魯國國君是如何辦的,在做定奪。”一個士道

“魯國國君一直瞧不起我衛國,豈會理我衛國之事?!”另一個大夫譏道,然後對着衛王拱手道:“大王,臣覺得不如給魯國些顏色看看,讓他知道我衛國不是好欺負的。”

姬元等的就是這句話,他雙眼透出寒芒,道:“那如何樹立衛國之威給魯國看?”

群臣沉默了,這事不能太過,不然會讓晉國難堪;可若是太輕,不足以揚衛國之威,以後若還有他國途徑衛國,豈不是都堂而皇之而過?!

“大王,不如臣帶兵追之?魯剛大勝,現肯定驕傲自滿,臣去挫挫他的銳氣!”彌子瑕拱手道。

姬元望向了他,眼中多了一絲看着其他臣子沒有的考量,他沉默了許久,最後卻是轉向衆臣:“各位愛卿,覺得如何?”

衆卿又是沉默,姬元道:“那便如此,子瑕追之,為衛讨回公道,但不可與魯國動武。”

“諾!”彌子瑕道,接過姬元遞來的虎符。

彌子瑕快步下殿,手持虎符,調百萬之師,戰馬雄姿英發,鐵戈熠熠,彌子瑕身穿竹甲,率先上馬,喝道一聲:“出發!”

而這時的衛王宮殿,群臣早已散去,姬元右手抵着前額,面色有些疲勞,突地他目光一瞥,看到了剛才彌子瑕站的那塊地上赫然有着一卷明黃色的綢絹。

他走了過去,将它展在掌中,立刻容顏失色,雷霆之怒醞在額頭,仿佛一下子就要爆發出來!

“傳高宇!”響亮怒氣的聲音在宮殿中響起。

不久,一位英勇有力的男子跪在了衛王的宮殿中,姬元立刻從高案上扔下一個诏書,冷然隐忍的聲音傳來:“速速調動大軍,全力攔截彌子瑕!”

“諾!”男子聲音擲地有聲,拿起诏書,立刻發動士兵。

魯衛交界處,彌子瑕的軍隊将魯軍團團圍住,魯軍首領陽虎立刻怒着看着那被高高舉起飄揚的旗幟,上面有一個紅紅的大字:衛!

“魯衛交好,衛軍這是要做什麽?!”陽虎怒着喝道。

“既是魯衛交好,将軍途徑衛國國都,為何不請示衛王?!”彌子瑕坐在馬上,上前了幾步。

陽虎眼中一閃而過的不快,卻立即壓下:“我軍長途跋涉,不願在衛久留,亦不願麻煩衛王,卻未想衛王派軍圍住我軍,衛王這是何意?!”

“貴軍途徑我軍,衛國作為盟國,自是想好好招待貴軍!”彌子瑕道。

“竟是這等招待?!”陽虎自是不信。

“陽将軍,莫誤會!魯軍是為晉伐鄭,衛國自然也是想盡一份綿薄之力,所以衛王特地派我等護送魯軍回魯國!”其意卻是想要提醒魯國,他們還在衛國境內,衛軍完全有能力将他們拿下甚至全軍覆沒!以此來震懾告誡魯國。

可是那陽虎身旁的一位将領卻是一個莽夫,看到自家軍隊被圍,早已怒不可遏,于是道:“不必!我魯軍還不至于要一個彈丸小國來護送!”

彌子瑕的臉頓時沉下,周圍的衛軍聽到此話也頓時憤慨,鐵戈緊握手中,熠熠閃光,随時準備開戰。

“将軍,不如直接和魯軍打一場,讓他們知道我們衛國的實力,看他們還敢不敢總是欺負輕視我衛國!”彌子瑕身後的一個偏将勒馬上前道。

“不可!”彌子瑕沉聲道,“魯國和衛國尚有盟約。”

“他們魯國何時顧及過盟約,我衛國被魯國欺負早已不是一日兩日之事!這口氣,衛國若是再忍,以後其他諸侯國家豈不是更會小看衛國,以此譏笑衛國?!大王在其他諸侯面前還有何立足之地?!”偏将道。

彌子瑕蹙了蹙眉頭,不是因那人的話,而是想起袖中的帛書,青羽讓他自薦帶兵追擊魯軍,可不是希望他來調解兩國關系,而是希望他趁機引得兩國開戰。

彌子瑕甚是猶豫,半響,甕聲道:“如此,給魯國一個教訓便罷了,切不可傷魯國大将性命!”

“諾!”偏将下去傳到命令。

立刻鼓聲大震。聞鼓作戰,魯軍大驚,他們剛剛打完鄭國,哪有什麽力氣來對付衛國,何況在魯軍被衛軍團團圍住的情況下,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陽虎眼眦欲裂,沒想到衛國真敢襲魯軍。一時間,沙塵飛揚,兵戈鐵馬,刀槍之聲,聲勢浩大,彌子瑕坐在馬背上,看着兩軍的厮殺,一點都沒聽到身後千萬馬蹄聲。

直到那聲音迫在耳邊的時候,彌子瑕才驚醒的轉身,高宇劍眉入鬓,虎背熊腰,看到兩軍開戰立刻質問道:“彌子瑕,大王讓你追擊魯軍,為何與魯軍開戰?!”

“魯軍态度傲慢,出言不遜,子瑕不得已才下令擊之。”彌子瑕态度恭敬。

“便是如此,也不可毀盟約!彌子瑕,我令你速速撤軍,班師回朝!”高宇高舉着诏書道。

彌子瑕看着那诏書立刻一驚,低頭道:“諾!”

“收兵!”彌子瑕響亮的聲音立刻傳到了戰場,鳴金聲響,衛國訓練有序的退兵,站在彌子瑕身後。

“好你個衛國!竟敢不顧盟約,你等着魯國的軍隊來踏平衛國吧!”陽虎剛剛喘了一口氣,就怒氣的道,他身上的盔甲已散,露出胸膛一道長長的血印。

彌子瑕微皺了眉頭,他曾說過不許傷魯國大将性命,可是戰場上你不殺別人,別人就會殺你,那有容留的餘地?

“陽将軍,魯國沒有得到衛國的應予,就帶着大批隊伍穿過了衛國,這本就魯國之錯,我軍擊之,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兩國一直以來都是盟國,不如就此化幹戈為玉帛?”高宇策馬上前道。

“你莫要說罷,你今日不除去我魯軍,我魯軍回到魯國,定會率兵攻打衛國!”陽虎雙眼赤紅。

高宇面色一僵,陽虎卻立刻對着被打的七零八落的魯軍道:“撤軍,回魯!”

“将軍,我們就這樣放魯軍回魯國?他們回去後若是攻打魯國,怎麽辦?”彌子瑕身後的那位偏将又道。

彌子瑕卻一個冷眼過去,那偏将立刻吓的趕緊閉了嘴,只是那目光仍然死死盯着撤軍的魯軍,頗有不甘,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犯下滔天的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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