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君子六藝之三

禦,馭車而行,方法多種,逐水車、舞交衢是常見的兩種。逐水車,是指随曲安疾馳而不墜水。舞交衢,是說過通道而驅馳自如。

這些是柳憶從書上看來的,君子六藝取其三,前兩個數和射,一勝一負,如今可就只剩下禦了。

看着眼前彎彎扭扭河堤,柳憶咽口口水,不經意抓扯下擺,總感覺屁股涼嗖嗖。

齊簡看着蜿蜒如蛇的河堤,十分滿意,這是他率人辛勞多日,幾個時辰前才徹底建好的。

曲折堤岸,用細密黃土壘石,又平整過幾道,确保穩固通行流暢。堤岸旁邊,雖說是河道,卻灘塗平緩,水深不足一尺,哪怕真墜水,也沒什麽危險。

兩局戰平,這最後一局,就是決定勝負的關鍵,說什麽,都只能贏,齊簡挑眉:“你先,還是我先?”

上次射箭先來的後果,還歷歷在目,這次柳憶哪肯先來,他暗搓搓退後兩步,彎腰伸手,做個請的手勢。

齊簡笑笑,也沒推讓,命人将車牽出來,一躍而上。

柳憶看着他驅車行至水邊,遲疑片刻,也跟着往前走走:“你小心點,別摔了。”

回應他的,是馬匹嘶鳴,純白色戰馬高昂着頭,齊簡揮鞭輕喝,戰車如箭般飛馳而去。

王公公緊趕慢趕抵達岸邊時,齊簡已經下車,換上柳憶。他深一腳淺一腳下到堤岸,朝齊簡請安後,小聲道:“世子,皇上急召您入宮。”

齊簡回句知道了,眼睛一刻沒離開馬車,這會兒柳憶正禦車行到關鍵處,三四個急彎相連,稍有不慎,便可能落水。

方才齊簡行到這裏,為保安穩,曾稍稍降速,然而柳憶先前半程速度稍慢,求勝心切,到這裏不顧急彎,打算全速而過。

“慢點,危險。”眼見車體打晃,齊簡微眯雙眼,忍不住出聲。

柳憶不知是沒聽見,還是胸有成竹,非但沒減速,反而還揚起馬鞭,有加速意思。

急彎緊鄰着水岸,馬匹一腳踏空或者車輪稍有偏差,便會墜入河中,不過柳憶管不到那麽多了,他看一眼不遠處香爐,抿抿嘴,心道拼一拼單車變摩托。

反正按照常速行駛,眼見要輸,那還不如賭上一把,能贏最好,不能贏,也就是變落湯雞而已,沒什麽大不了。

聽見齊簡喊危險,柳憶笑着揚眉,揮動馬鞭,也不知道齊簡擔憂時,是什麽表情?會不會和少時一樣,鼓起兩腮?

這麽想着,他落鞭之後,餘光不經意朝着齊簡掃去,黑衣臨風,矜貴傲然,雖然不似當年軟糯,擔憂時卻還真鼓起雙頰,冷清之中,帶着可愛。

怎麽能這麽可愛啊?咽口口水,柳憶忍不住又多看一眼,這一看,他手腕微抖,險些把缰繩拉偏——齊簡身邊,站着王公公!

王公公怎麽會來這?是不是皇上又有什麽吩咐?柳憶心思一亂,手上力道不穩,疾行中的馬匹受到影響,前蹄險些踩空。

“柳憶!”齊簡聲音頓時提高。

柳憶再不敢分心,一拉一拽,試圖調整好馬匹。然而馬車速度太快,哪怕只是偏開點微弱距離,想要再調整回來,都十分艱難。

拉扯幾下沒能成功,柳憶不得不反轉右腕,将缰繩繞在腕間,以小臂力量為輔,加大力度。

缰繩摩擦手腕,疼痛傳來,柳憶眼睛都不眨,只是盡力将馬匹朝右側帶,在他努力下,馬車堪堪避過急彎,朝着下個急彎沖去。

柳憶又連連左右拉扯缰繩,險而又險地避過第二道急彎。

眼見兩個大彎已過,柳憶小小松口氣,沒敢再次揮鞭,而是維持着先行速度,沖過最後一個彎道。

行駛至終點後,他急忙翻身下車,連跑帶颠沖着香爐而去,一把将香按熄。把剩下的長香小心拎出來,擺在桌上,跟另半根香排排放好,柳憶盯着兩根香,試圖比出長短。

“如何?”齊簡也湊過來,先抓起柳憶右手,仔細查看他右腕。

柳憶活動活動右腕,盯着一樣長的兩根香直皺眉,壓低聲音道:“他來幹什麽?”

“找我入宮。”看出柳憶手腕沒大事,齊簡也跟着看向兩根香,見兩根香一樣長,他頗有點惋惜,“可惜了,還要另擇時間再比。”

柳憶偷偷看幾眼不遠處王公公:“入宮做什麽,你有數嗎?”

“有。”齊簡明顯不打算展開解釋。

柳憶微微皺眉,盯着手腕摩痕。

齊簡抓着他手腕,舔了舔,俯身到他耳畔:“左不過讓我輔助太子,鉗制三皇子而已,放心。”

事實上,皇上的确如齊簡所料,将他叫進宮裏,廢話連篇,總結起來就是六個字,護太子,保皇位。

這些齊簡早就猜到,所以并不意外,比起這個,反倒是皇上榻旁護甲,更讓齊簡在意。

父王的護甲,已經很久沒近距離看過,眼看着護甲鋒芒依舊,齊簡心裏狠狠發疼,眼眸低垂,沉默許久。

護甲裏側,大片暗痕,當年太子狼狽逃回,齊簡看見着護甲時,便注意到那片血污。血污在護甲內,心口位置,看那血漬面積,是能致死的。

如果身穿護甲,絕不會心口受傷,可如果心口已經受傷,單衣行走都會吃力,逃命關頭,又還有什麽力氣和必要,穿上累贅護甲?

答案呼之欲出,齊簡緩步離開暖閣,走至長長甬道,雙腿漸沉,他扶着宮牆勉強站穩,按着生疼胸口,緩緩閉上眼眸。

忍了這麽多年,如今,依舊還不是細想之時。

他深深吸口氣,想着柳憶還在宮外等自己,心情好上些許,胸中悶痛稍減。又扶着宮牆緩上片刻,齊簡理好衣擺,擡起頭。

甬道盡頭,宮門之內,有個影子。

看到那人,齊簡微微皺眉,松開扶着牆的手,臉上挂起冷笑。

那人看見齊簡,也是一愣,左右環顧無人,對着身後太監擺手。讓太監去遠處防風,華瓊幾步來到齊簡面前,壓低聲音:“父皇找你了?”

齊簡挑眉:“關你什麽事?”

華瓊一反常态,壓着聲音繼續:“我知道你想除掉太子,但現在不行。”

“呦?我何時說過,我想除掉太子?”齊簡仿佛聽到天大笑話,跟華瓊拉開半步,言之鑿鑿,“我齊家忠君愛國,可從沒忤逆之心。”

還說沒有?當初那頓打,可是實打實的狠手,還不是有侍衛護着,太子現在在哪兒躺着還真不好說。

不過如今,不是掰扯的時候,華瓊壓住心裏不耐,湊到齊簡前面:“別裝了,那護甲上血痕,別說你我,就連父皇,心裏也是明鏡兒似的。”

齊簡深吸口氣,沒說話。

“但現在,真不是時候。”華瓊見狀,趁勝追擊,“太子手裏捏着柳家證據,你把他逼急了,他争個魚死網破,柳家是會滅門的。”

側眸冷哼一聲,齊簡再次盯住華瓊:“柳家證據?柳将軍走得正、行得端,有什麽證據會被拿捏?何況,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個?”

華瓊也知道沒那麽容易成功,不得不拿出點真心話:“你別管什麽證據,我自然也有原因。但你是聰明人,我們目的,都是一樣的,為何不能同心協力?”

這話出口,就等于承認自己有取代太子之心,暗中所做和明裏說出口,意義完全不同。

齊簡微微一愣,馬上領悟過來,華瓊這是被皇上逼得狗急跳牆,打算破釜沉舟,才敢把這種話宣諸于口。不過他急,自己就更不必急,齊簡聽完,擡腳就走。

“別走!”華瓊聲音高起來,臉上笑容消失,“齊簡,你要是不想柳憶死,就別逼太子。”

“我為什麽要信你?”齊簡回頭看他,目光卻好似透過他,看到更遠地方。

想到喬遠暗中打探到的消息,華瓊咬咬牙,事已至此,說什麽也不能讓齊簡緊咬太子,逼太子狗急跳牆。

想通這些,他換上笑臉,對齊簡作個揖,聲音壓到最低:“明人不說暗話,實話告訴你,我将暗中對太子下手,你只要不參合,回府坐等其成,大仇也就能報了。”

華瓊太反常了,這是齊簡第一反應。他以往至少還要遮掩着,如今竟不管不顧,在宮裏就能說出這種話?

回憶皇上近來舉動,沒有哪件能将人逼到絕路,可華瓊反應,好似困獸之鬥,仿佛在懼怕什麽,就好像,如果把太子逼急,對他也有莫大損害。

要說他突然顧念手足之情,那是不可能的,齊簡蹙眉,按着另一條思路考量,領悟過來。

不是為情,便是為利,華瓊反常到要明保太子暗下殺手,只有一種可能,便是太子手裏,也握着對華瓊不利的證據,有證據卻不公開,多半那證據,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齊簡是希望太子罪有應得的,不過太子暗中被做掉,也不行,他搖搖頭,目光陰冷:“齊家素來忠心不二。”

“說什麽官腔,惡心。”華瓊皺眉,“我做掉他,對你而言百利無一害。”

死怎麽夠?要讓他,在所有人面前承認罪行,要讓他将父王身上的髒水,系數擦幹淨,齊簡冷笑着搖搖頭,向宮外走去。

眼看機會溜走,華瓊狠心,從懷裏掏出疊紙:“齊清羽,拒絕前,你不妨先看看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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