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免死金牌

齊簡背靠樹幹,在樹蔭下席地而坐,一手虛搭額間,一手垂在身側。看着柳憶跳舞般轉上一圈,站在原地沒了動作,他不得不再次出聲:“你傻了?”

把左手背到身後,柳憶用右手不自在摸摸脖子,耳根紅了。

齊簡頭朝後仰,後腦抵死樹幹,輕笑兩聲,朝他伸出只手:“拉我起來。”

先前柳憶并沒注意,這會兒回過神,終于聽出,齊簡聲音啞得厲害。他急急忙忙沖到齊簡身邊,蹲下身看清齊簡臉色,心裏咯噔一聲:“出什麽事了?”

齊簡氣色雖不好,但精神還不錯,用食指點點柳憶額間,又偏頭,看向小路,目光淩厲憤然。

柳憶尴尬地偏開頭,不敢看他,小聲嘟囔着牽住齊簡手:“我那不是、我…”

“怎麽弄的?”在他吞吞吐吐時,齊簡突然發聲,拉着柳憶小臂,将他左手從背後扯出來。看着柳憶還在滲血的手背,齊簡表情變上幾變,最終嘆口氣,“何必?”

柳憶閃躲着起身,将手再次收到背後,右手發力,想将齊簡拉起來。

試了一次,沒成功,他皺眉再次用力,齊簡借他力道,緩緩起身,站直之後單手撐在樹上,又閉眼緩了一會兒。

之前坐在樹蔭裏,能看出臉色不好,這會兒他站起來離開樹蔭遮蔽,柳憶才看清,原來齊簡臉頰慘白如紙,眼底也帶着血絲。

心比手背還要痛,柳憶小心翼翼扶住齊簡,試探着開口:“對不起啊。”

齊簡嘆口氣,上前半步抱住柳憶,下巴抵在柳憶肩上,對着他脖頸兒輕輕吹氣:“不關你的事。”

柳憶脖子癢癢的,偏頭用臉頰蹭蹭齊簡,伸手環住齊簡,也跟着嘆口氣。

聽他嘆氣,齊簡反而低笑起來,漸漸的,笑聲加大,齊簡身體也跟着小幅度顫抖。

等笑聲終于低下去後,柳憶覺得脖頸兒間,劃過幾滴液體,冰冷液體順着衣領縫隙,緩緩流進衣服裏,柳憶心尖一抽一抽地痛起來。

“你?”柳憶咬着嘴唇,輕輕喚齊簡,“你怎麽了?”

“別動。”齊簡聲音悶悶的,尾音發顫。

柳憶沒開口,咬牙拍拍齊簡後背,就這麽抱上許久,直到确定齊簡恢複正常,他才小聲哄道:“起來?先回家吧?”

齊簡放開他,扭頭昂首朝小路走去。

柳憶愣了愣,連忙跟上去扶緊齊簡小臂,邊走邊偷偷打量,還好還好,只是眼圈泛紅,眼睛裏倒是沒什麽淚光了。

不過到底是什麽事,能讓把齊簡逼得落淚了?他先前,又說不關自己的事,柳憶蹙眉,想細問又覺地點不合适,只能張幾次嘴,都悻悻閉嘴,等好不容易坐上馬車,眼見可以交流了,齊簡卻又開始閉目養神。

看着齊簡慘白的臉色,回想起酒肆外,齊簡換了棵樹,聯想到第一棵樹下的污漬,柳憶反應過來,伸手小心環住齊簡,将人輕輕往懷裏帶。

“別動,難受。”齊簡皺着眉,聲音暗啞。

“吐了?”柳憶聲音更低,好似嗓子裏剛吞塊石頭。

齊簡眼睛睜開條縫,挑眉笑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病了呢。”

“還有心情開玩笑啊?”柳憶嘆口氣,任由齊簡将頭靠在自己肩上,挑開齊簡臉側碎發,柳憶用指腹輕輕擦過齊簡嘴角。

齊簡再次睜眼:“我早擦過了,幹淨的。”

“好好好,幹淨的幹淨的。”柳憶順着他頭發摸摸,有在他背上輕輕拍着,“不舒服就睡一會兒,等會兒到了,我叫你。”

齊簡嗯了一聲,再次閉上眼,沒一會兒,低低呼吸聲想起,柳憶挺着脊背又撐一會兒,确認齊簡睡熟,才輕手輕腳扶着他肩膀,讓他側躺在自己懷裏。

不知道是路上颠簸,還是身體不舒服,齊簡幾次蹙眉好似要醒。

柳憶趕忙又是拍背,又是唱搖籃曲,直到馬車停在齊府門口,實在不能不将人叫起來了,他這才俯身,輕輕親上齊簡臉頰:“醒醒,到了。”

齊簡挑眉,目光清亮,仿若含笑春水。

柳憶微微一愣,臉唰的紅了:“你沒睡着?”

“皇後在酒肆裏,也給我看了封信。”齊簡沒頭沒腦說了這麽一句,起身拉緊柳憶,掀開帷裳,“回家。”

主院裏,柳憶抿嘴看向齊簡:“皇後手上那封信,真是三皇子筆跡?”

齊簡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窗外海棠樹上:“我看了那信,千真萬确。而且…”齊簡頓了頓,沒往下說。

“而且什麽?”柳憶看他,總覺得齊簡眼底,含着水汽。他抿抿嘴,忍不住用指尖,摸向齊簡眼睛。

齊簡偏頭躲開,聲音輕得像陣微風:“而且裝信那匣子,是我父王的。”

柳憶下意識起身,瞪圓眼睛:“你說,是齊王的?”

先前在宮門口,那侍衛找上齊簡,說太子有請,齊簡正好也想探太子口風,便按侍衛所說尋去酒肆。等進到酒肆,齊簡才發現,原來不是太子,而是皇後,轉身欲走。

皇後也知齊簡不耐,直入主題,先說擁立太子則有從龍之功,又拿出封信函,說是三皇子通敵鐵證。

通敵,那是死罪,就算皇上顧念骨肉至親,只削位降為庶民,那三皇子也再無繼位可能。

三皇子對太子而已,是個莫大威脅,有這鐵證在手,這些年來,皇後和太子,為何一直隐忍不發?柳憶越想越覺蹊跷,把話一說,齊簡也微微颔首。

“只有一種可能,這信,是近日才找到的。”齊簡眼眸低垂,握着茶盞的指尖,輕輕顫抖起來,他放下茶盞,背過身去。

柳憶愣了愣,從背後抱住齊簡:“你是懷疑…”

齊簡緊繃的脊背,放松一些,将身體靠在柳憶身上:“對,我是懷疑。然而這些年,我一直在找,卻毫無頭緒,我怕這次也…”

話說到一半,齊簡噤聲,回身也抱住柳憶,兩個人在窗前擁抱許久,還是柳憶先清清嗓子,發出聲響。

“不管怎麽樣,總要試試,咱們先把事情理一遍啊。”柳憶退開齊簡懷抱,翻出張紙鋪在桌上。

第一,齊王北征,太子壓陣,齊王将護身寶甲給了太子,只身涉險引開敵兵。

第二,齊王引開敵兵後屍骨無存,據太子所言,再未見過齊王。而後太子全身而退,全須全羽返京,而護甲內側,卻有大片血污。

齊簡看到這句話,微微挑眉:“你知道?”

“啊,我也是不經意聽來的。”柳憶摸摸脖子。

“不經意,能聽到這種辛秘?”齊簡從背後環住柳憶,用舌尖輕輕舔上一口柳憶頸間,“你暗中派人去查的吧?偷偷查我父王的事,想替他翻案?”

柳憶不自在地抿抿嘴,紅了耳根,第三,第三是什麽來着?他想了好一會兒,終于落筆。

第三,皇後突然拿出三皇子通敵鐵證,用的卻是齊王的匣子。

這三點連在一起看,柳憶心裏,有個推測,他蘸些墨,躊躇許久,緩緩落筆。

你說,會不會,齊王引開敵兵後,曾與太子彙合?

齊簡将頭擱在柳憶頸窩,握着他的手,将會不會三個字劃去。

柳憶微微一愣,心底五味陳雜,他咬咬嘴唇,小聲道:“是太子?”

“父王善于領兵,僅是引開敵兵,不至身死。”齊簡聲音較往常更低,如不是貼近耳側,柳憶險些聽不清。

所以,齊王引開敵兵後,曾與太子彙合,而太子不知出于什麽目的,對齊王下了手,又将他屍骨掩埋,做出齊王戰死沙場假相。

不過依照太子脾性,做出這麽大的事,不可能不慌亂,于是慌亂之下,先将護甲套在齊王身上,又察覺不對,将護甲脫下,這也便能解釋,為何護甲內側會有那麽多血痕。

“可是依太子身手,真能加害齊王嗎?”柳憶眉頭緊蹙。

齊簡點點頭,臉頰貼上柳憶脖子,磨蹭兩下。随後手下力度加重,将柳憶緊緊抱住後,他仿佛終于攢夠開口力氣:“能,太子是那個人的兒子,所以,能。”

聽出齊簡語調裏的鼻音,柳憶眼框發酸,一時間沒能開口。

齊簡以為他沒有理解,解釋道:“北伐慘敗,聖上顏面受損,前朝早已非議。而那位的位子,來的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如若再出太子加害異姓王之事,被扣上上梁不正下梁才歪的名頭,後果會是什麽?”

“所以齊王就寧可被害?”柳憶聲音啞下去,心口發堵。

“也不光是為這些吧。”齊簡嘆口氣,“太子傷人,父王應該沒什麽防備,一擊得手便是重傷。”

“太子是那位的兒子,也是國之儲君。父王不死,這事沒法善了,就算真能帶着傷制服太子及其心腹,押着太子回到京城,皇上該如何抉擇?父王說過,他不會讓那位為難。何況,父王也怕…”

柳憶錯愕少頃,徹底明白過來,也跟着嘆口氣。

齊王死了,那北伐失利,冒進貪功這些罪名,就都可以推到他身上,太子清清白白,皇家清清白白。

如果齊王不死呢?太子要不要治罪?皇家顏面會不會受損?朝臣會不會非議?皇上的位子,還能不能坐得穩?

齊王是怕,那個人不希望他活下來。

心底酸脹發疼,柳憶垂眸想到,自己身為外人尚且這樣,身為人子的齊簡,想通這些事情時,該有多難過?他回身再次抱住齊簡,聲音發顫:“你…”

齊簡因他動作,不得不擡起頭,見他轉過來面向自己,勾起嘴角:“你的免死金牌呢?”

“什麽?”柳憶一愣。

齊簡微眯雙眼,一字一頓:“免死金牌,皇上和封鎮西王聖旨,一起賜你的免死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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