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可愛的月亮...)

此時此刻,賓館房間裏,頭頂一盞白冷的燈,空調開得似乎有點低了,很響的運作聲。

黃希言盯着手機屏幕,有種失真感。

确認了好幾遍,是席樾發過來的,沒有錯,方才回複他:“是的。”

席樾:去幾天?

黃希言:明天上午開完總結大會就回來了。

席樾:以為你回崇城了。

黃希言:沒有呢,就是臨時出差。

席樾:哪裏?”

黃希言:很近,就在附近的XX市裏。

席樾:好玩嗎。

黃希言:一般般吧。

席樾:還沒休息?

黃希言:同房間的同事跟朋友出去喝酒了,在等她回來。順便寫寫稿子。

消息回過去,過了好幾分鐘,席樾才又回複她。

讓她意外的是,那是一張圖片,拍的是今晚的夜空,雖然噪點嚴重,也能看出來,是很亮很漂亮的月亮。

黃希言立即放下筆記本電腦,穿上拖鞋,走到窗邊。一拉開窗簾,隔着外窗污跡嚴重的玻璃窗,擡頭看去。

被建築遮擋了些,勉強可以看見,是一樣的月亮。

手機捏在手裏,她低頭看了看,不知道應該怎麽回複,也不知道,席樾為什麽要發來這張照片。

或者說,她寧願自己不要去想,為什麽。

因她沒有回複席樾,席樾也就沒再發來消息。

她重回到床上坐下,注意力散了,什麽也寫不進去,只好抱着手機,随便刷了一會兒微博。

狀态欄彈出來一條消息,是沈姐發來的,說要晚一點回來,讓她先睡。

黃希言回複了沈姐,退出與她的聊天框,準備将手機鎖屏,定個鬧鐘休息時,卻發現列表裏,有新浮上來的紅點提醒。

席樾發來的。

點開的時候,她心髒微微一緊。

席樾:這裏,離你住的地方近嗎?

附帶一個地圖app分享的定位。

黃希言點開一看,一座橋,就在這附近,步行過去八百多米。

還沒回複,席樾又發來一條:如果你還沒睡的話,能不能去幫我拍幾張照。

黃希言:做畫畫的素材麽?

席樾:嗯。

這時候躺下,恐怕一時半會兒也睡不着,黃希言答應下來。

她起身換了一身衣服,拿上門卡和手機出門了。

深夜,溫度總算降了一些,但走在路上,空氣裏仍然有粘稠感。

跟着導航,步行十來分鐘,黃希言到了那座橋上。

一座純石頭的拱形橋,橋下是一條窄而淺淺的河流。她雙臂撐在石材的欄杆上,往下看,河流裏倒映着天上的月亮,揉碎了,波光粼粼的,很漂亮。

拿手機試了試,拍出來的效果很一般,有些後悔自己這一趟過來沒有帶着相機。

拍了兩張,發給席樾,問他:這樣可以麽?

席樾:可以。

黃希言:我去河邊再幫你拍幾張?

席樾:謝謝。

黃希言下了橋,繞着河堤往前走了一段,找到一段很緩的坡道,可以步行下去。

好久沒下雨,連續的烈日蒸得河水水位降低,露出兩邊幹淨圓潤的鵝卵石的河床。這河流很清澈,河床幾乎沒有淤泥。

黃希言蹲在河邊,撿了幾個石子,丢進河裏,“噗通”的聲音,悅耳極了,月光也跟着河面搖搖晃晃。

玩了會兒,方拿出手機來拍照。

湊得近了些,效果比在橋上好,多試幾次,拍到兩張還不錯的,趕緊發給了席樾。

席樾:謝謝。麻煩了。

黃希言原本想回複“不客氣”,看見“正在輸入”的提示,就等了等。

片刻,席樾發來一句:其實……

黃希言:其實?

席樾:……其實,蔣滬生想請你吃飯。

黃希言覺得這句話,實則構不成一個“其實”的前後關系,怪怪的。

她沒去細究,回複道:我和他也不熟,吃飯感覺很尴尬。

席樾:等你明天回來再說吧。

黃希言:有點不太想回來。

席樾:為什麽?

黃希言不知道怎麽跟他說何霄的事,随便扯了一句:出差這幾天,蠻輕松的,回來又是一堆的事。

聊天之間,黃希言幹脆坐在了一塊大石頭上,河面吹來的風涼爽而舒适,讓她一時間不想動彈。

手機屏幕一亮,席樾的消息又回複過來:實習什麽時候結束?

黃希言目光在“結束”這兩個字上,定了一小會兒,回複道:八月底,或者,九月初吧,還不肯定。

她感覺今晚的席樾有一點反常,居然願意和她這麽有來有回地聊着微信,而且兩人聊的話題,實在稱不上有什麽建設性。

但心裏隐約為之開心,在這個沒人認識她的地方,深夜橋下的河畔,她可以,不忌憚讓自己的開心被月亮知道。

黃希言:你要跟蔣滬生回深市麽?

席樾:還沒有這個打算。

黃希言:他跟我說,你畫畫遇到瓶頸。

席樾:嗯。

黃希言:我好像還沒怎麽看過你的畫。我可以關注你的微博嗎?

席樾:可以。

黃希言真就打開微博,碰運氣地拿席樾的真名搜索了一下,出來第一個用戶,就叫做“席樾”,60多萬的粉絲,認證是CG藝術家。

應該是他沒錯了。

黃希言點了關注,再翻他的微博。

經營得簡單漂亮,鮮少轉發別人,一般是隔一兩個月分享一副畫作,配上不超過七個字的文案,大多是“小練習”、“細化練習”、“嘗試新材質”這樣交代性的文字。

每一張畫,都是值得拿來做手機背景的好看。

她翻得入迷,席樾又發來消息:你在翻我的微博麽。

黃希言:對呀。

席樾:以後找個時間你偷偷看吧,現在,我有種老師當面批改作業的緊張。

黃希言笑出聲,回複:不至于的呀,我又不真的當着你的面。

席樾:嗯。

既然席樾這麽說了,黃希言就還是關掉了微博。

她擡頭,天色像深藍絲綢,月亮是拿黃色絲線一針一針繡出來一樣,有種明淨的隽永感。

點開手機,又給席樾發消息:你可以出去散散步,今天的夜色很漂亮。

席樾:我在。

她感覺到,心髒又往上浮,便伸手抱住了雙腿,拿膝蓋頂住胃部。

席樾回複的這兩個字,讓她很難形容,好像有種錯覺,他們近在咫尺,在一起看同一輪月亮。

月亮照着橋下的人,同樣照着橋上的人。

席樾黑衣黑褲,腳上,是出門時随意穿的一雙人字拖,手裏拿着在超市裏買的那一包煙,現在,那裏面已經少了好幾支。

一小時前,他還在和何霄家的超市外面。

微信上黃希言告知他自己出差的城市時,他走到了那條路的盡頭,一個十字路口。

正好,迎面來了一輛空的出租車。他已經還原不了當時的動機,總之,伸手攔了下來。

兩地離得不遠,開車半個多少小時。

到了這兒,司機師傅以回去要空車為由,還問他多收了一筆車費。

這個縣級市的市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他也不知道黃希言究竟住在什麽地方。

這橋有百多年的歷史了,是這裏标志性的建築,他走到這裏,碰運氣地發了個定位。

而就在消息發出去的瞬間,他終于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然而,不甘心就這樣折返,心裏被一種無法形容的焦灼感不斷驅逐。

只好,扯謊将黃希言騙了出來。

席樾自己離得不算遠,就在橋頭的一棵梧桐樹下,看着黃希言上了橋,趴在石欄杆上,舉着手機拍照,長發被夜風吹得淩亂。

她穿着白色T恤和淺藍色高腰牛仔短褲,束了一條複古的細牛皮帶,腳上是淺色的高幫帆布鞋,很是明淨的一抹色彩。

她從橋那頭走過來,往河堤那邊去找往下走的路時,他們相距,不過一二十米。

只要她回頭一下,就能看見他,也會撞破他的謊言,撞破他今天很不應該的沖動。

好在,她沒有回頭。

等黃希言到了河邊,席樾就走回到橋上,手臂撐着石欄杆,垂眼即能看見,她就坐在那裏,面前是波光粼粼的小河,那麽可愛的月亮。

他抽着煙,一句一句回複她的微信。

時間有種凝固感,把他、和她、和天上的一輪月亮,都裹進半流質的琥珀裏。好像,只要他們不讓話題落地,就能一直一直地聊下去。

然而,畢竟已經不早了。

是黃希言先提出來,自己該回去休息了,同屋的同事,估計也要回去了。

席樾垂眼往橋下望去,黃希言站起身來,久久地伸了一個懶腰。

他收回目光,打字回複: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跟我說。

他緩緩地走回到橋頭的樹下,将煙滅掉,扔進垃圾桶,不希望火光引起她的注意。

他和靜默的樹影融為一體,看着黃希言從那道緩坡上來了,目光似乎有一個瞬間從他這邊略過。

他不肯定自己是希望她發現,還是不要發現。

黃希言終究還是沒有多留意,轉個彎回到了橋上。

他又點燃一支煙,拿在手裏,偶爾地抽一口。

隔着絕對不會被發現的距離,遙遙地,跟着她過了橋,走過一條街,拐了一個彎。

她停在了一家賓館門口,擡頭看了看,走了進去。

他也就停下腳步,站在路口處,一邊抽煙,一邊等。

淩晨,路上寥寥幾輛車,數個喝得爛醉、喊胡話的路人,紅綠燈自顧自地變換,紅、黃、綠……塵世都仿佛在倏然地離他遠去。

終于,手機屏幕亮起。

黃希言:我到啦,準備睡覺了。晚安~

席樾向着賓館所在的地方看一眼,回複:晚安。

他吸一口煙,連同深夜薄霧的苦澀,一并吞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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