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無懼的宣言...)

很久沒聯系, 秦澄的聲音,聽來已經有三分陌生。

席樾走到窗邊去點燃一支煙,語氣平靜地問:“找我什麽事?”

秦澄開門見山地說:“朋友的朋友跟我表白, 我打算接受了。“

席樾的還沒出聲,秦澄又說:“你是不是想說,我們都已經分手了,我打算跟誰在一起, 關你什麽事。”

席樾把已經到嘴邊的一句“恭喜”咽回去, 轉而垂下目光, 說道:“對不起。”

“你知道你在為什麽而道歉嗎?”

“所有……我是一個令人失望的人。”

“不但令人失望,而且無可救藥。”

“……嗯。”

席樾聽見那端有細細的吸氣的聲音。

秦澄:“我一直在想, 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之前, 我覺得自己一定能夠改變你的這個想法就是錯的。我怎麽能把生活在水裏的水草拔出來, 還指望它在陸地裏也能成活。最後,搞得你不開心,我也挫敗。”

煙夾在指間,靜靜燃燒。

席樾說:“抱歉。”

“你別再道歉了。蔣滬生告訴我, 那天你喝了酒胃出血, 進了醫院。這件事情,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如果當時我知道, 或許……”

席樾不知道該說什麽。

秦澄好似自嘲地笑了一聲, “算了……就這樣吧。知道你還在世界上某一個角落活着就行。好好照顧自己吧。”

在對面将要挂斷電話的時候,席樾出聲:“……等一下。”

漫長的沉默像在等他繼續往下說。

席樾擡頭,透過髒兮兮的玻璃,看見外面幽藍的天色, 隐約黯淡的月光,“……我習慣了晝伏夜出, 而你是活在陽光下的人。會有人比我懂得怎麽照顧你。祝你幸福。”

好長時間,電話裏都沒有聲響。

席樾以為已經挂斷,拿下手機看一眼屏幕,通話時間還在累計。

好久,秦澄終于再次開口:“不久之前,我還在想,如果你回頭來挽留我,我會不會考慮再給你一個機會。真可笑……我居然幻想你會主動回頭挽留。而更可笑的是,我發現,只要你開口,我多半還會同意。直到朋友勸我,沒有必要。我們哪怕和好,最終結果必然是彼此折磨直到精疲力盡……我真想不帶任何世俗期待,單純地去愛你的才華,一直維持當時被你吸引、不管不顧一頭紮進去的初衷。但是我做不到,我是一個俗人,還是更适合符合普世标準的普通人,哪怕他和你相比,顯得太平庸。”

她重重地抽了一下鼻子,“……找蔣滬生拿到電話號碼之後,猶豫了好久,要不要給你打這一個電話。想想,還是應該給這件事畫一個句號。你真是一個令人挫敗的人……但是我确實地愛過你。愛恨相抵,一筆勾銷吧。我應該,祝你事業有成,還是祝你找到能和你一起生活在水底的另外一半?”

她自顧自地笑了一聲,語氣一時輕松得多:“恐怕後者很難吧,哪有正常的女人受得了你這個性格。那就還是祝你藝術家的事業更上層樓吧。”

“……謝謝。也祝你幸福。”

電話挂斷。

席樾維持低頭的動作許久沒動,時間随他手裏的煙燃盡成灰。

趙露璐終于親眼目睹黃希言口中的“鄰居”,忍不住八卦之心:“長得好帥,而且帥得很不俗氣,氣質非常吸引人。我從來沒在生活中見過這一款的。”

黃希言無力地笑笑。

“做什麽的?看起來像藝術家。”

“就是藝術家。”

“藝術家确實普遍有點個性,但也不至于不應該喜歡呢?他都過來找你,難道不是對你也有意思?”

黃希言走進浴室去擠牙膏,準備洗漱,“他過來找我,是因為我在微信上找他幫忙。”

趙露璐倚着門框看她,“我覺得沒有這麽簡單。他明顯很關心你。”

黃希言往鏡子裏看一眼,自己臉上沒有笑容,“我知道。但是……”

“但是?”

“……下次再告訴你吧。”

“妹妹,你馬上就要走了,還下次?下次什麽時候,我倆還沒有機會見面都不一定。”

黃希言笑了一下,“等你生寶寶,我一定過來看你。”

“別想當玩笑話搪塞過去,我可記住了。”

黃希言身上有傷,不是很好洗澡,只盡力地擦洗了一遍。

趙露璐孕中期,每天的精力明顯不如之前,熬不了夜。差不多十點半,兩個人就關燈睡覺了。

黃希言還沒有睡意,在黑暗裏睜着眼睛。

她那天就已經決定不再主動找席樾,但這次遇到事,第一時間想要依賴的人還是他,和他是不是最方便拿到備用鑰匙的人無關。

覺悟和潛意識總是互相背叛。

席樾也是在意她的,她當然可以感知。

但這遠遠不夠。

不夠構成巨大的推力,将她從慣性的軌道推離。她太是害怕改變的人。

清早,黃希言收到席樾的消息,詢問她們起床沒有,要不要先吃早餐。

黃希言在刷牙,咬着牙刷,打字回複他:“起來了,在洗漱,一刻鐘之後可以出門。”

大約二十分鐘,席樾來敲門。

趙露璐去開的,見面笑眯眯跟他打招呼,“早啊,希希在換鞋,馬上就好。”

黃希言坐在床邊,往門口看了一眼,動作加快,兩下就系好了鞋帶。

有趙露璐在,黃希言感覺和席樾相處的氣氛要自在許多。

他們去找了一家早餐店,吃過之後,再回去賓館房間收拾東西。

離開鎮上之前,黃希言跟趙露璐去鎮上的醫院跟鄭老師打了一聲招呼。鄭老師的妻子過來陪護了,且過兩天就會出院,回去市裏再做骨折牽引手術,因此黃希言她們留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

鄭老師玩笑地囑托黃希言,回去之後先把這次暗訪的稿子寫出來,有這麽一段被差點被“毀屍滅跡”的傳奇經歷,這新聞一出來鐵定很有可讀性。

師母打他手臂,說他都傷成這樣了,還記挂什麽稿子。

自醫院離開之後,就去了鎮上的客運站。

大巴車可随時買票,半小時一趟,流水發車。

三人上車,趙露璐以孕婦需要寬敞座位為由,單獨坐了一排,讓黃希言和席樾一起坐。

兩人走到趙露璐的後面一排,黃希言問:“你坐裏面,還是……”

“你坐裏面吧。”

席樾将她的背包舉起來,放在車頂的行李架上。稍一低頭,在靠過道的座位上坐下。

兩人沒有交談,都很沉默。

黃希言瞥他一眼,他眼下有長期熬夜造成的淡淡青色,臉色顯得很疲憊,很缺乏休息。

不久之後,車子發動。

微微颠簸之中,兩個人的手臂挨在一起。

黃希言不動聲色地往裏避開了一點。

外面日光照進來,黃希言嫌刺眼,拉上了窗簾。車裏幾乎沒有人交談,頭頂有冷氣吹拂的呼呼聲。

令人昏昏欲睡的一程。

黃希言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和席樾有所交談,為了避免尴尬,幹脆阖上眼睛,假寐。

席樾盯着黃希言看了很久。

颠簸中,那被拉起的窗簾已經滑開了一線,日光照進來,落在她的手臂和膝蓋上,曬得皮膚如月光一樣的明淨。

窗簾在她臉上投下淺藍色的一片陰影,一縷頭發被壓在她的耳後,露出部分青黑色的胎記。

下一瞬,席樾伸手,輕按住她的腦袋,将其往自己這邊輕輕一扳,枕在肩上。

黃希言吓得差一點睜開眼睛。

聽到他近在頭頂的,勻靜的呼吸聲,臉頰和他肩頭的體溫熨帖,太陽炙烤過一樣溫度升高。

她渾身都僵硬了,但是沒有動,懷揣如履薄冰的心情。

希望這一路沒有終點。

到了客運站,打了一輛出租車,先将趙露璐送到。

下車以後,途徑何霄家的超市。

何霄好像等待已久,立即跑出來,“張嬸說你同事……”目光一落在她身上,先愣了一下,緊跟着将她胳膊一抓,湊近細看,“這是怎麽了?怎麽還挂彩了?”

黃希言笑笑,“沒事,遇到了一點小麻煩,已經解決了。”

何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那你怎麽不跟我說啊……”

“這不是已經回來了麽?都是皮外傷。”

何霄擡頭看一眼跟在她身後提行李箱的席樾,臉色很難看。

還有一肚子話要說,但屋裏何父喊他趕緊進去幫忙,他只好先憋回去,“我等會兒去找你。”

黃希言和席樾一路沉默地上了樓,停在她家門口。

“中午想吃點什麽?”

黃希言笑笑,“我等下可能還要去趟報社,跟領導彙報事情經過。你不用管我啦,真的只是皮外傷。”

席樾看着她,沉默片刻,點了點頭,說道:“有事找我。可以直接打電話……”話音卻是漸低的,說到最後,卻是背過臉一嘆氣。

沉重極了的一聲嘆息。

黃希言進屋之後,将髒衣服丢進洗衣機裏,休息了一會兒就去了報社。

主編出差去了,管事的副主編讓她這事兒不用再管,回去休息。

她想到鄭老師的囑托,回工位上開了一個文檔,想把此次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寫下來。

删删改改,加上潤色,花去一天時間。

晚上沒有加班,食堂裏吃過晚飯,到點就回去了。

剛到家沒多久,有人來敲門。

打開門,是何霄,提了個不鏽鋼的保溫桶,說是給她弄的雞湯。

黃希言哭笑不得,“太誇張啦,沒有傷到這個程度。”

“反正你嘗嘗,專門叫人幫你熬的。”

黃希言盛情難卻,“我只收這一次,但是後面你不要再費心了。”

“行。”

黃希言指一指屋裏,“要進去坐坐嗎?”

“不了,我說兩句話就下去。”何霄撓頭,“你,什麽時候走,定了嗎?”

“月底,二十八號吧。”

“那不是只有一周多了。”

“嗯。”

何霄神色陡然就焦慮起來,“……問你個問題。”

“嗯?”

“你今天,跟席樾一塊兒回來的。你跟他說了受傷的事?”

“我請他幫忙送換洗衣服。”

“那怎麽張嬸說去的是你的同事?他們一起去的?”

“不是……我同事先去的。”

何霄瞬間了悟,“他沒及時看到你的消息?”

“他在畫畫嘛,沒看到正常的。”“你幹嘛替他說話?”

“我……”黃希言有點莫名,感覺到何霄語氣突然有點沖。

何霄神情不悅極了,“你為什麽不找我?甭管在做什麽,我肯定不會錯過你的消息。”

黃希言不作聲。

“席樾有哪裏好。”

“何霄……”

何霄盯着她,又指她手裏的保溫桶,“我還知道給你送雞湯呢,他呢!”

“何霄……”黃希言無奈,不知道怎麽哄突然發脾氣的小朋友。

“黃希言,我不陪你玩什麽粉飾太平的游戲了。”何霄伸手,抓住她手臂,往後輕輕地推了一把。

他身高一七五,但比起只堪堪一五八的黃希言,還是足夠具有居高臨下的優勢。

黃希言心慌,第一反應是掙紮想逃。

何霄抓得很緊,“你不讓我說,我非要說。我喜歡你……”

“何霄!”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聲音大得回蕩在整個樓道之中。

黃希言都傻掉了。

何霄盯着她,“我确實你比你小,成績也不好。但是我會長大,我也會把學習搞好。還有一年,我考到你的城市去找你。你也看看我吧……”

黃希言不知道如何反應,“我……你先松開手,好不好?”

何霄頓了一下,卸下力道。

黃希言再退後半步,背靠住了門框,“何霄,你聽我說。你是個很好的男孩子,很真誠,很熱情。你不了解我,我跟你想象得不一樣……”

“席樾就了解你嗎?”何霄打斷她,很是不忿,“可是你找他的時候,他在哪兒?我絕對不是說大話,換成是我,只要你找我,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第一時間趕到你身邊。席樾做得到嗎?他做不到!他眼裏、心裏只有他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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