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鄭宓少有這般主動的時候。
明蘇被她緊緊抱住, 先是一怔,随即擔憂,擡手輕輕地撫了鄭宓的肩, 溫聲道:“怎麽了?可是出了什麽事?”
鄭宓搖了下頭, 仍是緊緊抱着她。
這下, 明蘇斷定必是出事了。
她飛快地轉動腦筋,想了一圈,都沒想出宮中上下有何人能欺負鄭宓, 又有何事,能使她如此失态。
“究竟是怎麽了,你與我說說。”明蘇的聲音愈發柔和。
鄭宓卻只抱着她。她感受明蘇瘦削的身子, 幾乎摸得到骨頭, 瘦得不像話。
可即便這般清瘦,她身上的暖意仍是如此使人安心。
鄭宓怎麽都想不出, 那幾年她是怎麽撐下來的, 她一人承擔了所有, 她心裏有多苦。
那一個個噩夢驚醒的深夜,她都夢見了什麽, 是不是被徹底地困在那間陰暗潮濕的牢獄中。
“阿宓……”明蘇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麽,輕喚着鄭宓的名字,話裏還帶着笑意,像是篤定了有她在的宮中,無人能與鄭宓氣受, 又有些歡喜她難得的依賴。
她輕撫鄭宓的肩, 側過臉去,想親親鄭宓的臉,安慰她, 要她不論出了什麽事,都不必在意,有她在呢。
誰知,卻看到鄭宓滿臉的淚。
“阿宓!”明蘇頓時慌了,她大驚失色,又帶着些手足無措,再沒了方才的輕松,既擔憂又害怕,哪有半點人君的氣度,“阿宓,你別哭,出了什麽事了?你告訴我。”
鄭宓看到她的驚慌,看到她的關切,她不由退開了一些,擡手撫上她的眉心:“不要皺眉。”
她的聲音是顫抖的。
明蘇越發慌亂,鄭宓哭了,可她的神色間并沒有什麽委屈,而是一種極為深刻的悲切,她望着她的目光裏,全是心疼痛惜。
明蘇意識到了什麽,她低聲問:“阿宓,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麽?你去上華宮了?”
她對鄭宓不設防,又處處尊崇,這些日子下來,宮裏幾乎都默認,太後之命等同诏令。
故而,鄭宓若去了上華宮,上華宮的守衛未必會将此事呈禀禦前。
鄭宓搖了搖頭:“我沒去上華宮。”
明蘇松了口氣,她原本緊繃的容色,明顯松懈,她輕柔地替鄭宓拭去淚水,問她:“究竟是怎麽了?”
鄭宓看着她,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明蘇對上她的眼神,看到其中的憐惜掙紮,明蘇心念一轉:“你自別處知曉了?”
鄭宓緩緩地點了下頭。明蘇僵住了,她張了張口,喉嚨間卻像是堵了一團棉絮,使她發不出聲。
面上的血色全部褪盡了,眼眶像是遭了風沙侵襲一般,通紅起來。
明蘇極力克制着,可翻滾而來的情緒像是洪水決了堤,她再大的克制力,都壓抑不住。
終于,她嘶啞地開了口:“我……”
才說了一個字,眼淚便滾滾落下,背負了多年的愧疚自責在此刻奔襲上來,幾乎要将她壓垮。
鄭宓也忍不住眼淚,她攬着明蘇,讓她靠在她的肩上。
明蘇哭得渾身顫抖,可任憑她如何痛哭,如何發洩,多年來的愧疚自責都像是在她心中生了根,消除不去分毫。
鄭宓抱着她,聽着她嗚咽的哭泣,聽着她的痛悔悲泣,像是心被一刀刀地剮下來,卻毫無辦法。
直到夜色降下,宮人們入殿來點了燈。晚膳備下了,擺在了側殿。
一道道禦膳,俱是照着明蘇的口味烹制的。明蘇眼睛有些腫,她呆坐着,痛哭過,她心裏像是空了一點,空得令她沒了着落。
鄭宓屏退了宮人,取了帕子,打濕擰幹,替她擦了臉,又端了飯來,讓她多少用一些。
明蘇很聽話,咽了幾口飯。瞞着鄭宓時,她一人承受着,維持着面上的太平。
眼下鄭宓知曉了,她也不必強作歡笑,甚至覺得不敢面對鄭宓。
鄭宓看出來了,可她不敢走,她陪在明蘇身邊,帶着她去到寝殿,要她早些歇下。
“好好睡一覺。”鄭宓說道。
她替明蘇寬了衣,讓她躺下,為她蓋上錦被,而後她自己也寬了外衣,躺到明蘇的身邊。
她們躺了一會兒,明蘇閉着眼睛,忽然她道:“阿宓……”
鄭宓就在她身邊,她在錦被下,握住了明蘇的手,道:“我在……”
明蘇沉默了下去,沒再開口。
一室寂靜,使人心慌。
過了不知多久,明蘇将手從鄭宓的手心抽了出來,她又道:“阿宓……”
鄭宓的眼淚已溢滿了眼眶,她忍着,沒讓眼淚滑落,也極力平靜着嗓音,竭力鎮定地道:“明蘇,你不能舍棄我,你哪怕只是動一動分開的念頭,都是要我的命。”
她極少說如此性烈的話,明蘇點頭,可那份歉疚,卻始終無處排解。
她試過放下,可李槐躺在血泊裏哀嚎抽搐的模樣,她怎麽都忘不了。
他是被折磨至死的。
是她下的手。
可李槐直到最後,都未曾責備過她一句,若不是實在太疼了,實在非凡人肉體可忍耐,他恐怕會将痛都忍下,還會笑着讓她不要在意。
她不想讓鄭宓知曉,她怕,阿宓若知曉,她會如何看她?
會否有一瞬,以為她殘忍。她也會跟着愧疚,跟着背負上這條性命。
一夜無眠,直至明蘇起身,去上朝。她站在榻前,身上穿了龍袍,面色雖憔悴,但也甚是威嚴。
她與鄭宓笑了笑,道:“你再睡會兒。”
鄭宓點了點頭,明蘇轉過身,鄭宓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驀然一痛,喚道:“明蘇!”
明蘇回頭,鄭宓看着她,勉強笑了一下,道:“無事,只是……我們一同用晚膳,可好?”
她的眼中滿是哀求,明蘇的心被她的眼神刺痛,她移開目光,望向別處,飛快地點了下頭,說了聲:“好……”便轉身走了。
鄭宓倚着床頭,坐了會兒,便起了身。
此處是皇帝寝殿,幾名宮人皆規行矩步,見她出去,如常行禮,仿佛不曾看到太後在皇帝寝殿中宿了一宿。
鄭宓回了慈明殿,恨意鋪天蓋地地湧起,一個念頭清清楚楚地冒了出來,而後,占據了她的全部意識。
不能再讓太上皇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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