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三年級

千裏回九州去了。

從并盛返回的第二天，和也帶着他去了自己常去的醫院檢查，得出的結果是右眼完全沒有問題，視力正常內部神經也沒有受損的跡象，聽說千裏之前曾經受過傷，為他檢查的醫生還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真的不久之前才受過傷嗎？那你是在哪裏做的治療？怎麽會恢複得這麽好……”

對方拉住千裏一疊聲地追問。

如果不是和也看事情不對機智地拉着千裏第一時間逃出了診療室，那後果……

想想都一陣後怕。

不過也由此證實了夏馬爾果然不負盛名，千裏的傷勢已經完全得到了治愈，右眼再無隐患。

“我就不再說謝謝了。”

離開的那天，對着來車站為自己送行的和也，千裏先是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之後才貼在自家小表弟耳邊輕聲說道。

和也拍了拍他的背。

“回去以後再打球的時候可要小心些啊。”明明是“弟弟”，他卻穩重可靠地囑咐起作為哥哥的千裏來，“你也看到dr夏馬爾的行事作風了。可不是每一次都能保證他願意出手的。”

千裏心有戚戚焉地點頭。

“嗯。我知道。和也和達也你們也要小心。棒球也沒比網球安全到哪裏去。”

上杉兩兄弟默契地同時點頭。

“安心吧千裏，我和哥哥有分寸的。”

和也邊說，邊松開了回抱千裏的手，換達也過來與千裏擊了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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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順風。”達也難得十分正經，“下次再見應該就是新年了。可別再随随便便把自己弄傷了。”

千裏笑着捶了他肩膀一拳：“達也你才是。練習不要偷懶，別給和也和小南添太多麻煩啊。”

“……切。”對千裏的調侃完全反駁不能，達也只能輕哼一聲，全做回應。

站臺響起了催促旅客盡快登車的廣播聲，千裏笑眯眯地對兩兄弟揮手，轉身走進了車廂。

達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車門那邊，之前一直故作輕松的表情漸漸從臉上褪去。

“他還是決定要轉學了，是吧？”

他輕聲問身邊的弟弟。

和也颔首，“嗯。說是對原本的學校和社團本來也沒什麽歸屬感……随他吧，說不定離開以後，會找到更合得來的同伴呢？”

“希望如此。”

達也聳肩。

“說起來，那個山本後來怎麽樣了？我們離開的時候他朋友不是來找他，看起來好像很急的樣子？”

“唔……”

和也沉吟了一下，想起那天在山本的熱情款待下，和也他們四人在山本家的壽司店裏享用了一頓豐盛的壽司大餐——此前山本所說的話真的一點都沒誇張，山本老爹做的星鳗卷的确非常好吃，完全無愧于“并盛一絕”這個評價。

當然，用餐結束後雖然山本堅持不肯收錢，但和也還是态度堅決付了賬。

不過，他們也說好下次再見時，會由山本來回請。

之後山本本來還打算送他們去車站的，卻在要出門時正好遇上一個褐色頭發的清秀少年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找山本好像有什麽急事的樣子。

和也他們當時還要趕乘電車，就沒有多問，只是匆匆與山本道別後，就奔赴了站臺。

後來和也有給山本發郵件詢問當時的情況，不過直到昨天晚上，才遲來地收到山本“一切安好”的回信。

對于山本回複過來的這句“一切安好”，和也并不完全相信。

只是，兩人現在雖然算是朋友了，但到底交情尚淺，和也可不打算在這種情況下貿然打探人家有心隐瞞的私事。

“應該沒什麽問題吧？”所以他想了想，對達也這樣回道，“後來一直有收到他的郵件，又喋喋不休地說起了并盛棒球部的事情呢——如果真出了什麽大事的話，應該不會是這種反應吧。”

“……”達也想說以山本那種粗神經，就算出了大事結束以後說不定也就立刻抛到腦後，又變回了棒球笨蛋，當然不可能還特意提到什麽。

但想了想，覺得就算知道這點也沒什麽用，山本顯然沒打算将他們牽扯進去，那再追究又有什麽意義？

于是也就閉口不說話了。

這時新幹線也開始啓動了，兩人也就順勢不再讨論，抓緊時間與坐在車上的千裏隔窗最後揮別。

一周以後，晴子接到理江打來的電話，說千裏已經轉學到了大阪，還傳來了幾張千歲一家在新學校門口拍的合影。

照片裏一家四口笑容明媚燦爛，如同九月晴空，全無陰霾。

和也将其中一張照片夾在了自己的記事本裏。

——這又是一個與曾經不同的“改變”。

如果說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可以被更改，那麽，他是不是也能在兩年以後，改變掉早逝的命運呢？

沒錯。

和也其實一直都擔心着，自己早亡的“命運”無可更改。

哪怕重生以來，有很多東西都與上一世截然不同，但和也還是不能确定，是只有細節可以改變，命運的大方向還是注定的，還是，“注定”的命運大勢，也同樣可以被改變？

為了弄清楚這一點，和也選定了許多測試的目标，比如達也加入棒球部，比如千裏眼傷的治愈。

然而光是這樣，還遠遠不夠。

和也還需要更加有力的證據，為此他選定的最大一個測試目标，就是明年的全國中學生棒球大賽。

曾經，在他最重要的中學三年級這一年，因為一場意外導致和也受傷，沒來得及參加一場地區淘汰賽，而使得球隊就連全國大賽的決賽階段也沒能進入，最終飲恨出局。

這一次，和也絕對不會再讓那樣的事情發生！

他會小心地保重自己和達也，哪怕到時候他依然受傷，相信有達也在的球隊，也能無論如何先應付過他養傷階段的幾場比賽。

而那之後，就是全國冠軍了。

如果明青這一次能奪得全國冠軍的話……

那是不是就說明，命運的“大勢”也是可以更改的呢？

他的死亡，是不是可以避免的呢？

和也一直以來都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還未證實的猜想和假設，而将注意力集中在當前的訓練和生活上。

而他一直也都做得很好。

只是……

随着時間的漸漸流逝，随着和也将重生後獲得的天賦才能漸漸掌控得如臂使指，随着達也在訓練中一點點地開始展露出驚人的才華，随着冬去春來，他們如同和也記憶中的一般，順利升上三年級，全國大賽的地區選拔眼看即将到來，和也的心，也變得愈發難以平靜。

尤其是在這一天，當和也在訓練的間隙偶然間瞥見出現在棒球場邊的某兩人的身影的時候，他才恍然發覺，原來全國大賽，已經近在眼前。

出現在和也視線裏的一男一女，正是來年春天他即将升入的明青學園高中部棒球隊的兩位核心成員——

隊長兼主力投手黑木武，和球隊經理，同時也是監督女兒的西尾佐知子。

“果然這次也來了嗎。”

想到前世這兩人好像也是在這個時候來過中學部參觀自己訓練，和也收回目光，擡手正了正帽檐，順便一把将剛走到自己身邊的達也肩膀勾住：

“哥哥。”

“嗯？”

剛結束了一段基礎訓練，正走過來準備和和也換位進行投球訓練的達也疑惑轉頭：

“怎麽了？”

“要好好表現哦。”

“……哈？突然說什麽呢。”達也摸不清頭腦，“我最近訓練可沒偷懶啊。”

“那種事我知道啦。”和也笑眯眯，攬在達也肩上的手臂伸展開來，向黑木武和西尾佐知子所在的方向暗暗舉了一舉：“看那裏。”

“？”最初并沒有發現那兩人存在的達也，這才在和也的提示下注意到場邊多出來的二人。

然後……

“哇哦！”他眼睛一亮，“那個大美女什麽時候出現在那裏的？難不成也是來看我們練習的？”

“不是難不成。就是專門來看我們的。”和也肯定了達也看似不靠譜和自戀的猜測，随即在後者得意洋洋的笑容中，适時地又補充了一句：“那是高中部棒球隊的經理西尾學姐，站在她身邊的那位，是高中部的監督從別校特意挖來的王牌選手，黑木前輩。”

“……原來如此。”被普及了一下那兩人的身份，達也理智回籠，擡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說，不出意外的話，明年她也是我們的經理了？”

——理智回籠才怪！

他果然只肯聽到自己感興趣的部分！

和也無奈地嘆了口氣。

“黑木前輩可是高中部的四號，是實力非常強大的選手。而且，他和西尾學姐好像早就在交往了，哥哥還是不要再抱什麽不切實際的期待比較好。”

“什麽叫不切實際的期待啊……”

聽和也說那兩人已經在交往了，達也原本神采奕奕的黑亮雙眸頓時變成了死氣沉沉的死魚眼，一直明裏暗裏瞄向場邊的目光，也毫不遲疑地收了回來。

不過，他很快就又振作起了起來：

“只要我想的話，橫刀奪愛也不是做不到。畢竟我現在可是‘天才投手上杉’了。”

——還得意洋洋地說出了因為進步神速，在最近的練習中表現已經越來越接近和也曾經的水平（當然和也在這段時間也有很大進步，目前而言兩人之間還是存在一定實力差距的），因而被大家所取的新綽號。

和也挑眉，“這麽不坦率又容易動搖的話，會被小南讨厭的。”

“什……！和那家夥又沒關系。”

“又在口是心非。這也很容易被讨厭的。”

“和也你胡說八道什麽！我才沒有……”

“啊，說起來，上次有女孩子拜托哥哥轉交給我禮物，你拒絕也就算了，還拿小南出來當擋箭牌，說她和我已經訂婚了什麽的……我倒是沒什麽，但小南她很生氣哦。”

“我……”

“還有啊，上次她還和我抱怨，說‘達也到了夏天總盯着女孩子的胸部和腿看，真是不可靠又好色的家夥！’”

“那是……”

“總之，哥哥你要好好反省一下。不然以後被小南抛棄的話，可不要哭着來找我。”

“誰會哭啊！”終于找到一個機會能不被打斷還沒說出口的話，達也漲紅了臉頰大聲反駁。

看着弟弟平靜淡定一如既往的模樣，他不知怎麽的就是很沒底氣地立刻轉開了視線……

“所以說，和也你到底怎麽回事。從去年夏天起就變得怪怪的……”

達也小聲嘟囔。

竟然這麽不避諱地和他說起這樣的話題，而且還是用的随意調侃的這種語氣……

你到底在想什麽啊，和也。

達也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弄不懂弟弟的想法了。

和也看着陷入沉默的自家笨蛋哥哥，嘴角的笑意微微淡去。

他已經表現得夠明顯了，達也還是不能确認嗎？

——他已經不再喜歡小南，轉而真心祝福她和達也兩人的這件事？

不過，這大概也不能夠責怪達也吧。

誰讓他曾經表現得那麽明顯，明顯到讓達也就算想要否認，也會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過于缺乏說服力。

“總之，哥哥你加油吧。”

撤回攬在達也肩上的手臂，和也一語雙關。

“接下來，可就看你的啦。”

說完，他遙遙對等在對面的捕手松平孝太郎揮了揮手，示意投手換人。

對于這些天來經常守在場邊觀看棒球部的練習，對從去年秋天開始執行的新的雙投手戰術已經有所了解的觀衆們而言，上杉兄弟的交換練習已經十分平常，但是對于第一次來看中學部訓練的黑木和西尾來說，這就很奇怪了。

“怎麽回事？上杉下場了？”

黑木一臉驚訝。

因為是被達也背對着，所以始終也沒有看清他的長相的西尾也是一陣疑惑。

“或許是候補投手要進行練習？”她猜測，“畢竟上杉是主力王牌，但也會有需要保留體力備戰更強力對手的時候，這時候就将比賽暫時交給候補投手？”

這也是比賽中很常見的做法。

黑木卻緊緊皺起眉頭：“不……感覺好像哪裏不對。”

——很快地，他就知道到底是哪裏不對了！

西尾以為是候補投手的那名選手，投出的球與剛剛離場的上杉相比，竟然所差無幾！

“怎麽會這樣？那人是誰？”

他和西尾同時産生了這樣的疑問。

“那是上杉達也。是明青的新投手。”

——與身邊忽然響起的回答聲同時進行着的，是那個一直背對着他們的投手不經意間的一個轉身。

一瞬間映入兩人視線的，是與他們身邊正站着的這個少年幾乎一模一樣的俊秀容顏……

“黑木前輩，還有西尾學姐，是嗎？”

不容錯認的，屬于明青中學部棒球隊當家投手，校園王子上杉和也的聲音含笑地再度響起，兩人錯愕地轉過頭，對着這張他們已經在資料檔案上看過無數次的臉，一瞬間，齊齊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