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在食譜上

庭院內多了個奇怪的客人，那人淩亂的長發直拖到地上，絲緞一般的發絲偏偏裏面藏着很多泥土草屑，身上裹着一件抓絨的厚重大氅，大氅上也沾上了許多枯枝敗葉泥土，整個人就像是剛從土坑裏爬出來一樣，可偏偏皮膚又白皙得仿佛打了高光，站在暖黃的燈光下也白得刺目。

一個怪人，秦和宜本來不會招待，但那人見到秦和宜說的第一句話，讓他改變了想法，那人說：“修士。”

秦和宜的心“砰砰”跳了兩下，嗓子眼兒發幹，從血脈傳承開啓、走上修真道路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想着會遇到同道中人，但沒有想到會是這麽快。九歌鼎說過，自從千年前諸神之戰之後，修真衰弱、人道興盛，九歌鼎游蕩世間幾千年前見證了修真界的逐漸消失，那些得道高人紛紛兵解、隕落，修真典籍消失逸散，留給後人的不過是只言片語和零散的對過去榮光的回憶。

時間的腳步不會停止，随着知情者的逐漸去世，修真變成了人們對長生的幻想，至于現在修真界究竟呈現何種狀态，九歌鼎也說不清楚，說不定有什麽隐士高人或者門派存于世間。

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這些人是不多的，三五年內估計都不會碰到。

三五年後的事情秦和宜說不清楚，但今天的事兒卻明擺着的放在眼前，九歌鼎藏在秦和宜的後勁，小聲的嘀咕，“那是個大精怪，他要什麽都順着，別起沖突，後果不是你能夠承擔的。啊啊，我最後一次見到那些老怪物還是一千年前啊，都說退避深山老林了，怎麽突然就出來了一個。”

世間人類太多，足跡遍布天上地下，大大擠占了妖精鬼怪的生存。人類雖然沒有移山倒海之能，但人數衆多，而且會使用武器，屢屢有一些修為不夠精深又毛裏毛躁的家夥被人類抓住，下場可想而知，那些個傳說轶聞可不是空穴來風。

“妖？不，不對，應該是半妖，小小年紀還是不要到處亂跑的好，有些猖狂的家夥就喜歡抓你這種小半妖來吃。不過我不喜歡。”怪人無機質的眼神直直地看着童修，單薄色淺的嘴唇輕輕一勾，童修只覺得從這人出現後無形中壓在身上的力量突然就消失了，忍不住大口喘氣，要不是撐着桌子，他覺得自己會軟倒在地上。

秦和宜往前一步将童修擋在身後，來人的實力深不可測，他只覺得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個人，而是個巨大的風旋，風眼中彙聚着無比龐大的力量，只要那人擡擡手，整個抱月鎮都會消失。他們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的都毫無遮擋得暴露在怪人的面前，秦和宜挪動一下腳步都覺得異常困難。

九歌鼎又何嘗感覺不到壓力，就算他再小聲的湊到秦和宜耳邊說話，那人照樣能夠聽得一清二楚，但出于對零花錢提供者的那麽一點點的感激，他覺得自己還是有義務告知的。

怪人黝黑的眼睛轉到秦和宜的身上，确切地說是轉到九歌鼎的身上，“今天真是稀奇，見到了個小修士，一個小半妖，竟然還有個不能夠凝聚出實體的器靈。”伸出粉嫩的舌頭舔了一下嘴唇，“也不知道味道怎麽樣？”

九歌鼎瑟瑟發抖，“我，我不好吃。”

“嗯，鐵疙瘩一個，我不喜歡。”往前跨了一步，坐到桌子旁，拿起酒杯，輕嗅味道，“雜質太多，不好。”

把杯子裏的酒全給倒了，那人沖着秦和宜說道：“小家夥給我來倒酒。”

秦和宜在九歌鼎不斷的念叨的“順着他，順着他”的聲音中上前給那人倒了一杯酒，那人再次将酒杯送到鼻子下，嗅着裏面甜香的酒味，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細致的眉眼頓時讓人覺得少了威脅性，“嗯，果然如此，和我猜測的一樣。”

接下來，一家七口都吃不完的飯菜在短短一個小時內全進了那人的口中，那人動作優雅，速度卻一點兒都不慢，也就略微咀嚼兩下就吞了下去，肚子就跟無底洞一樣。

邊吃飯邊要秦和宜伺候着倒酒倒水，等吃完了滿足地倚靠在椅子上，舒服地喟嘆了一聲，“自從食易派最後一人死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吃過飯食了，你不錯。”

秦和宜動了動嘴唇，實在是不知道如何來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的飯菜難道只有妖精鬼怪可以食用？就像是面前的大精怪一樣？“請問大師，我做的飯菜很好吃嗎？”

那人黝黑的眼睛對着自己，秦和宜覺得腦袋都要炸開了。強忍着頭暈目眩，秦和宜靠在桌子上支撐自己，強迫自己的脊梁不要彎下，對上那人的眼睛這才發現，那雙細長的眼睛裏竟然倒映不出自己的影子，渾然的黑色就像是一汪深潭，深不見底。

“很好吃。”薄唇微動，“凡俗界的食材也能夠料理得毫無雜質，提純的靈氣比之培元丹毫不遜色，千年前的食易派都做不到這點。小家夥，你很出色。”

明明是一張三十歲上下的年輕面孔，卻不會讓人覺得他稱秦和宜為“小家夥”違和，氣場之強大，讓人忽視了外在的一切。

雖然那人氣場強大，但秦和宜沒有感覺到殺氣，于是大着膽子繼續問道：“大師您是怎麽知道我的？”

那人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聞到的啊，很香。”

眯着眼睛回味着喚醒自己的香味，太香了，讓沉睡在地下的自己都忍不住醒過來。

那人撐着頭，長發随着他的動作輕輕晃動，比白瓷杯還要白皙的手執起酒杯，動作潇灑地将杯子中僅存的酒水倒進口中，眯起眼，仿佛是陷入回憶之中，過了半饷才回過神來，“過幾日再來，我需要你做一樣東西給我吃。”

那人的寬袖在杯盤狼藉的桌面上一揮，出現一捆約莫有十幾根的山藥，每根山藥都筆直修長，表皮顏色如琥珀一般晶瑩剔透，露出裏頭粉糯白皙的肉，看着就不是凡品。“這是今日的飯錢，別忘了約定。”

那人揮揮袖站起來，如同來時那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秦和宜面無表情地關上門，一轉身就看到面色慘白的童修，扯動嘴角，露出個疲憊的笑容，“晚上吃什麽，我來做。”

童修搖搖頭，“随便吃些吧。”

桌子上的狼藉秦和宜也不願意收拾了，兩人相對而坐，誰都提不起精神去動面前擺放的一碗白飯。

九歌鼎滴溜溜的從秦和宜身上下來，大聲的“唉”了一聲，“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秦和宜不想說話，以眼神示意自己的疑惑。

鼎上面的一團模糊的虛影晃動，九歌鼎激動地說道：“我知道你做的東西為啥普通人吃了會難吃了，因為裏面有靈氣啊，不，應該是經過你的手做出來的食物只留下精純的靈氣，所聞之香、所食之味其實都彙聚成了靈氣。普通人身體筋脈阻塞，無福消受，靈氣入口也會馬上消失，那怎麽品嘗出食物之味呢，能夠聞到那還是因為靈氣飄散在空中變得稀薄，他們才能夠感受得到呢。”

九歌鼎又疑惑，“為什麽呢？你不過是修煉了幾個月的小修士而已，用的還是我給你的大路貨啊？難道是天賦異禀。”

秦和宜抿緊嘴，對自己承襲有巫族血脈一事他并沒有說過。“有沒有解決的辦法？”

九歌鼎表示無能為力，“除非你有金丹期修為，能夠控制自己做菜時不附帶上靈氣，如果這算是解決辦法的，那麽就是了。”

秦和宜現在也就是個入了道的相當于煉氣期的小修士而已，金丹期，談何容易。看來他的鯉堂要關門歇業了，說不出的頹喪啊。

“我知道那人說的食易派，凡俗界很多人也捧着大把的金銀去求一道菜，哪怕是炒青菜也可以。”

“普通人不是不能夠吃嗎？”

“是覺得不好吃，味同嚼蠟而已，勉強自己吃下去還是能夠吸收到一些靈氣的，對身體會很好喲。”九歌鼎嘿嘿一笑，“就看有沒有人識貨了。要知道食物裏的靈氣相當溫和，不想丹藥，一個不慎吃了說不定爆體而亡。嘭——”

“……”

秦和宜也從傳承記憶中翻出來一些片段，是巫族的生活場景，其中一幕就是一個寬袍大袖、禦劍而來的修士捧着玉盒求菜，之前還不在意，現在想想巫族被人嫉妒不是沒有道理。經過巫族之手處理出來的東西靈氣滿溢，普通凡俗之物都會變成靈物，這是巫族得天獨厚的地方。

現在卻成為了秦和宜開店的障礙，記憶中也有解決方法，正如九歌鼎所言，修為達到修士的金丹期、也就是對自身巫族能力控制更加精準的時候，便可以做出凡人吃了也很美味的食物來。

事已至此，秦和宜除了加快修煉，別無他法。

說完了秦和宜，九歌鼎又把矛頭對向了抱臂而坐魂游天外的童修，“我之所以感受不到你的妖力，原來你是半妖啊，我怎麽沒有想到呢。”

童修毫不留情面地打擊九歌鼎，“因為你笨。”

“QAQ”九歌鼎。

打擊九歌鼎真是恢複體力的良藥，哪怕不是自己直接幹的。秦和宜笑着給童修夾了一筷子的炒雞蛋，“今天一桌子的菜都沒有吃成，下次我再給你做。”

童修伸了個懶腰，“嗯，就那道八寶葫蘆鴨就好，幸好沒有把月餅全都拿出來，吃完了飯我還要吃個月餅。”

“好。”

吃了一會兒，秦和宜覺得童修不會再說話時，童修說道：“我以為剛才我會死，那人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我被猛獸盯着一樣，身上要害全都毫無遮擋，只要他樂意随時會死。”

恰此時，一陣大風刮過，夜晚的寒意讓秦和宜哆嗦了一下，“那人真的很恐怖。”

“幸好我們都不好吃，不在他的食譜上。”九歌鼎默默地加了一句，“那是一只有數千年修為的山藥精啊，動動小指頭就能把我們碾死。”

“他還會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