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易詞來到宮中開設的學堂,發現授課的先生已經在學堂等着了。
授課先生看上去年齡不過四十,眉目高深,骨相分明,眉毛濃黑豐潤,頭發一絲不茍束着,顯得刻板而嚴肅。寧嚴清淡淡地看了易詞一眼,對易詞道:“來了,坐下吧。”
易詞點頭,算是行過禮,他看見學堂裏放置着三張桌案。最上面放置着一張,下方的位置放置着兩張,易詞便坐在了屋子裏面的案桌邊上。
對于授課先生的态度,易詞并沒有覺得有絲毫的不妥。他雖然身份是顧政的男妃,但入了學堂中,他的身份自然也就成了學生。
等到易詞入座之後,寧嚴清并沒有立即開始講課。還有一人未到。
易詞看了眼窗邊空着的案桌,不用猜想也知道寧嚴清等的人是誰。
想到要與顧政一同學習新文字,易詞蹙眉,垂下睫毛擋住眼中的厭惡。
這三月來顧政曾數次來到易詞的寝宮。但好在顧政每次過來,都只是讓易詞幫他批閱奏折,并未做出其他舉動,這讓易詞勉強能夠忍受。
每當顧政深夜離開,邱涼都會用一種看待神人般的詭異目光盯着顧政離開的方向,嘴裏啧啧有聲道:“這顧政是不是有隐疾啊……”
邱涼念叨得久了,就連易詞對這個說法也逐漸相信起來。
顧政的後宮只有他一人,而顧政從來沒有碰過他。這半年來,易詞也并沒有聽說顧政有寵幸誰的事情。
兩件事情加起來,易詞不得不相信邱涼的說法,恐怕顧政是真有那方面的隐疾。得知顧政可能有隐疾,易詞一直以來懸着的心終于可以落地了。
現在即便是顧政在易詞的卧房裏待到半夜,易詞也能做到無視。
就在易詞想東想西的時候,顧政穿着黑色朝服的身影出現在庭院中,一雙帶着幾分戾氣的眼眸正好對上易詞的眼睛。顧政的聲音冷冽低沉,上揚的語調意外的有些勾人:“在等朕?”
顧政又問:“等了很久了?”
易詞收回視線,聲音清冷道:“并未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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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政這才看向寧嚴清道:“先生久等了。”
寧嚴清颔首:“坐下吧。”
寧嚴清是秦國學宮中德高望重的一位,性格嚴肅清高,因為在新文字方面掌握得最快最好,所以在魏玉舒的舉薦下入宮授課,教的人就是顧政與易詞。
他講課認真嚴謹,對于新文字字體的結構和筆畫講得十分簡明扼要,往往能三言兩句講清重點。就連易詞這個改造出新文字的人也不得不承認,換做他來授課,絕對不如寧嚴清來得好。
寧嚴清選用了一首秦國人耳熟能詳的詩歌來當作範本,他用新文字将詩歌書寫在紙上,又将紙懸挂起來,這樣逐字教學。
等到這些文字全部講完後,寧嚴清看向顧政和易詞,目光在顧政與易詞之間掃視。
突然,顧政繃緊脊背,臉色不動聲色地黑沉下來。抗拒的情緒從他身上如同黑霧般蔓延開來,惹得易詞忍不住看了顧政一眼。
寧嚴清本想叫顧政将這首詩書寫一遍給他過目,但心裏陡然升起的危機感促使寧嚴清硬生生将目光轉移到了易詞身上,他忍着後背發涼的感覺道:“就請皇妃将這首詩重新用新文字書寫一遍吧。”
這時,寧嚴清才感覺那股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氣息散去。
一直沉默的易詞:“……?”
他只是想看個熱鬧,沒想到把自己看進去了。易詞看了顧政一眼。從讓別人抄寫奏折再到抗拒寫字,顧政為什麽這麽抗拒讓別人看到他的字跡?
興許是易詞疑惑的眼神太明顯,顧政擰緊眉頭道:“既然是先生讓你寫,你就寫吧。”
顧政說完拂袖起身,站在了易詞的背後,大有和夫子一同考察易詞的意思。
易詞忍不住嘴角微微一抽,也懶得回顧政的話。
他一擡手,寬大的袖袍往下掉落寸許,露出一截瑩白如玉的手腕,又用另一只手擋住袖袍。如蔥的手指握在筆杆上,提筆沾墨,将圓潤的毛筆吸飽墨汁之後,在淡黃色的宣紙上一氣呵成地揮灑着。
轉眼間,一行行工整秀麗的字跡出現在顧政與寧嚴清面前。
秋日柔和的陽光照在易詞的側臉上,易詞瑩白的面容如玉,纖長的睫毛被染成金色,整個人仿佛在發着光一般,配合他行雲流水般的動作,整個人有種詩意寧靜的美感。
顧政微微怔神,視線不知不覺從宣紙上轉移到易詞身上。他那顆冷硬充滿猜忌的心髒,仿佛被一只螞蟻咬了一口,讓他有了輕輕的觸動。
易詞擱筆,對寧嚴清道:“先生,學生已經寫完了。”
寧嚴清用手小心地拿起宣紙,微微凝目仔細觀看,竟挑不出一處錯處,而且易詞運筆老練,寫出的字秀麗端正,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甚至覺得易詞寫字的時候有所保留,真正的實力應該不止如此。
“好,很好!”寧嚴清真心實意地稱贊道。
顧政從易詞身上收回眸光,落在宣紙上道:“确實不錯。”
之後寧嚴清又教了顧政與易詞兩人幾十個字的寫法。每到檢查功課時,照例還是易詞書寫,顧政在一旁看着。
顧政有些驚訝,易詞第一次學習新文字,竟然能學得如此快又如此好,僅僅是看過寧嚴清寫過一遍,立馬就能牢記在心,重新書寫時一個筆劃都不會錯誤,堪稱是過目不忘。就連寧嚴清最後都連連誇贊,對易詞這個學生滿意至極。
結束一下午的教學後,顧政回到自己的書房中。他翻閱着奏折,有人正在底下埋頭幫他批改着。
現在奏折上用的還是原來的文字,不過一個月後,這些奏折都會改成用新文字統一規範的書寫。作為新文字的推行者,顧政必須盡快學會新文字。
然而顧政雖然擁有極其聰明的頭腦,卻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有短處的,最起碼在書畫等文學方面是欠缺的。
顧政在秦國出生,出生才一年,他的父親就死了。父親死後,母親帶着他在秦國生活得更加艱難困苦,因此沒過幾年也生了重病跟着去了。留下年齡僅八歲的顧政一個人在秦國,生活得與乞丐一般無二。這樣的情況下,連生存都變成一個難題,更別提進學堂讀書了。
後來顧政因為秦國政變,被人接到秦國扶植成了傀儡國君,生命随時可能被抹殺。這四年裏他韬光養晦,扮做一個卑微懦弱的癡蠢國君,更加不能明目張膽的學習。
顧政能看懂文字還是在徹底坐穩國君位置之後,從忙亂零散的時間裏自學懂得的。
也正因如此,顧政對那些有真才實學的文士總是多出幾分耐心,平時也喜歡收集一些名家字畫挂在書房中。
如今顧政想要在一月之內學會新文字,竟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白日裏那些新文字在夫子的教導下,他還能記得一二,回到書房過了一段時間再去想那些新文字,竟然是一個也記不清楚。
顧政眉目深鎖,手中的奏折被攥緊成一團。
替顧政抄寫奏折的人低着頭,根本不敢去看顧政的臉色。秦皇為人暴戾多疑,尤其厭惡身邊之人觀察自己,倘若他偷看秦皇被其察覺,肯定會落得如同上個宮人一樣的被割掉舌頭的下場。
顧政皺眉,越發覺得自己想要在一月之內靠自己學會新文字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除非……
“什麽,搬到秦皇的寝宮!”
邱涼聽到傳話宮人讀完聖旨後,整個人都呆住了。等到傳旨的宮人走後,立馬震驚地大叫起來。邱涼來回踱步,想不通地抓着自己的頭發:“顧政他不是不行麽?這都半年了,突然讓你搬到他的寝宮,會不會是找人弄來了什麽秘方,要在你身上試試……”
邱涼臉色陣青陣白,視線落在易詞身上充滿了憐憫,仿佛這一次易詞去了就回來不了了一樣。
易詞被邱涼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微微蹙眉,打斷了邱涼奇奇怪怪的念頭:“你在想些什麽呢!”
易詞被邱涼看得渾身不自在。
但這半年相處下來,易詞雖然厭惡顧政,卻還是覺得顧政不會是邱涼口中那種恣情淫|欲之人。雖然不知道顧政為何要讓自己搬到他的寝宮,不過易詞相信絕不會是邱涼所說的目的。
懷着些許不安的心情,易詞搬到了顧政的寝宮。
深秋夜涼,易詞坐在床沿始終不曾入睡,被寒意包裹着,安靜地望着一盞明黃的油燈。
從門口處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腳步聲很平穩,易詞的心卻随着這腳步聲的臨近而變得有些緊張起來,因為他認出了這是顧政的腳步聲。
腳步聲來到易詞前方,一道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面前的燈光。顧政靜靜地站在易詞面前,銳利俊美的眉眼在陰影下有種鋒利逼人的壓迫感,仿若一柄出鞘的利劍。
他低頭看着易詞。
易詞略顯單薄的身軀在衣物的包裹下更顯瘦弱,精致修長的眉眼,瑩白細膩的皮膚,皮膚下依稀可見的藍色血管使得他呈現出一種脆弱易碎的美感。他的眼角有一抹潮紅,鼻尖也有些微紅,似乎是凍的,卻更添了幾分無辜與豔麗。
顧政的陰影投射下來,剛好将易詞整個人遮擋在其中,就像是易詞整個人都嵌入了他的身體一般。顧政的心再度被螞蟻咬了一口,有些意動。
作者有話要說: 易詞:……為什麽有種羊入虎口的感覺,是錯覺麽?顧政他明明不行……
顧政挑眉:嗯?誰說朕不行,要不要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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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