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偏殿潮湧·苦衷
三人來到偏殿,敖白是龍王,自然端坐上首,容拓是心腹元老,固定坐左下首。
敖玄本被安排坐下首右側,但他沒有立即落座。
強者很容易感覺到對手的存在,于是他們都知道對方不弱。
三條龍六只眼睛,皆炯炯有神。
敖玄不知道單獨叫自己過來所為何事,他抱着以不變應萬變的想法,鎮定自若地接受審視的眼神,略打量西西裏海龍王和護衛領隊幾眼後,心裏飛快得出倆結論:
我知道了!敖沂性格像龍後,長得像龍王。
奇了,雖然早聽過容革口稱“亞父”,海鹿和龍,長得自然是不像的——但看那容領隊頗為穩重,眼神堅毅內斂,這點容革怎麽也一點不像?
咳咳,敖玄哪裏知道!西西裏海的老人常說:革革的性子活脫脫就是容拓年輕時的翻版,父子倆雖然長得不像,但脾氣性格卻是像了十足十……
還是容拓找伴侶成家、兒女雙全後,才慢慢地沉澱穩重了起來。
他們互相打量,暗暗估測對方實力,好半晌沒誰吭聲,一個比一個沉默是金。
敖玄也不急着出聲,直到足夠心平氣和後,他才以自由民的特有禮節,微微低頭,卻腰背挺直,不疾不徐道:“自由民敖玄見過西西裏海龍王,沂王子心善仁厚,特許我來此小住養傷,叨擾了。”
唔,還算有膽識,不露怯。
敖白心裏點點頭,緩緩道:“你既然是沂兒請來的,那就是客,又帶傷,坐下說話吧。”
“謝謝。”敖玄并沒有立即落座,而是又一絲不茍朝容拓見了個禮,口稱:“見過容領隊,敖玄蒙容革多有照顧,但無以為報,慚愧。”
這些尋常規矩,敖玄是從小就懂的,只是他心過實,且剛正耿直,才得了個呆子的綽號。
自由民給龍王見禮,那是理所應當的,但敖玄能用同樣的态度問候容拓,那就不一樣了……其實敖玄只是想着:眼前坐了倆個,都算是長者,打招呼怎好落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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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拓訝異,笑着挑眉,和龍王交換了一個眼神。他那獨眼乍一看很恐怖,初次見面能不失态盯着看的外人極少。但敖玄明顯算一個:他絲毫沒把目光放在容拓的獨眼上,而是把對方當成一個強者、下意識去評估對方的戰鬥力。
“哦?我家革革怎麽照顧你了?”容拓很感興趣地問,他聽別人誇容革比誇自己更高興,于是對敖玄的第一印象還不錯。
敖玄據實回答:“剛才容革很關心我的傷勢,不論是祭司還是養傷住處,他都考慮周到,我不知道該怎麽謝他。”
很關心?考慮周到?
知子莫若父,容拓直覺有內情,但他面上不顯,只是歉意道:“我家那小子秉性不壞,就是有些淘氣,怕是沒少捉弄你吧?”
“都是開玩笑而已,說出口風吹水帶走,沒什麽,容革有真性情,很難得。”敖玄直言不諱,顯然毫不在意。因為一般而言,心直口快且脾氣火爆者,多半城府不深、偏光明磊落;相反,喜怒不形于色、整日得體笑臉相迎者,才叫人覺得摸不透看不清,須得小心防着。
喲?
唉喲?
容拓笑容更擴大些,聽得心裏十分熨貼,因為他家海鹿崽子确實沒有害人的狠毒心腸,就只是頑劣、桀骜不馴、好捉弄人,說不聽罵不改——加之容拓年輕時也那樣……
養子肖父啊。
“你能明白他,這更難得。”容拓最終說了這麽一句。
敖白心裏笑一下,擡手搭着扶手,姿态閑适了些,慢條斯理說:“容革是我看着長大的,他骁勇善戰,很靠得住,是西西裏海的勇士。”稍停頓後,敖白突然發問:
“那你覺得敖沂怎麽樣?”
來了!
敖玄坐直,不卑不亢地回答:“他非常好。我出來見了不少王族,但他是心地最善良的,從不仗勢欺人,反而願意扶弱。我初入西西裏海時,沒有準備海禮,當他知道我是為長輩尋藥後,就慷慨相助,當然還有很多,我都記着的——今後如有能幫得上他的,我敖玄絕不推辭!”
敖白聽到“為長輩尋藥”這幾個字時,語氣更溫和:“芝蓮的事沂兒都說了,是你救了我們的急,我們會盡量感謝你的。”想想逐漸恢複健康的伴侶,再想想成功化形嚷着要去外面流浪闖蕩的小侄子,敖白眼裏有了笑意。
說起芝蓮,容拓也正色道:“敖玄,西西裏獸人恩怨分明,你幫了我們的忙,盡管住下養傷,一切都會給你安排好。”
“……”
敖玄無力開口,因為他已經否認過很多次了,但這次還是得認真解釋一遍:“嚴格說起來,我頂多算是給你們透了個消息,去執行的是敖沂肖佑他們,我還沒找到芝蓮就被滑坡埋了啊,根本沒怎麽幫上忙。”
“哈哈哈~”容拓搖頭失笑,眯着眼睛道:“你真有點兒意思。”
敖玄一怔,不明白“有點兒意思”是個什麽意思。
“你不用拘束,随意說話。對了,你也是從東海過來的嗎?還是途中偶遇了沂兒?”敖白開始詢問正事。他出身東海王族,原尊貴無比,卻因化形艱難而不順,直至結侶後帶着紀墨在西西裏海紮下根,一切才好了起來。雖然久居上位,但敖白從不倨傲,而是內斂持重,不怒而威。
“別緊張啊,就是随便聊聊。”容拓笑得非常友善。
怎麽可能不緊張?
……為什麽我會這麽緊張?
敖玄深呼吸,越發坐得筆直,簡明扼要地把自己在滑坡中受傷、被兄長帶去西海龍族求醫、給敖淼當三個月侍衛、最後在東海遇到敖沂的經過說了一遍。
西海龍族?敖淼?
敖白容拓心裏有了想法。
“大難不死,顯見你是個有福的。”容拓先唏噓着感慨了一句,緊接着說:“哈哈哈,聊了這麽久,還沒問玄小弟是哪片海的自由民吶?聽起來,你的兄弟很不錯啊,竟然能取得敖淼的幫助,三個月後還能全身而退,了不得!”
玄、玄小弟?
敖白微微一笑:“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和容拓年輕時,時常出去外海尋覓,四處招攬自由民入族。”
“不敢,您二位很了不起。”敖玄崇敬之餘,開始覺得不安。
憶起年輕時光,容拓的笑容更是爽朗,神采飛揚道:“哈哈哈~玄小弟,你別不信,我年輕時跟着龍王四處闖蕩,極可能去過你家鄉呢!”
老友間默契十足,敖白會意,一本正經地狐疑道:“是嗎?海洋遼闊浩渺,哪裏就那麽巧呢?”
于是容拓順勢下巴一擡,狀似不服氣似地問:“玄小弟,你說說看,你家是哪兒的啊?看我們年輕時去過沒有!”
這話問的是有底氣的:西西裏海龍族初建立時,族民稀少,敖白他們不得不努力招攬自由民。所以但凡有點兒名氣、規模稍微大些的自由民家族,敖白他們都知曉。
其實敖玄事先就清楚:堂堂西西裏海龍王和護衛領隊,絕不可能只是跟陌生自由民拉家常的。
“我——”敖玄握拳,神色有些急切,一看就很為難,半晌沒說話。
“嗯?”容拓略側頭,挑眉,眯着眼睛笑,親切催促:“玄小弟,你快說來聽聽,閑聊而已嘛。”
啊!容領隊剛才擡下巴和現在這個表情看起來就很像容革了……哦不,是容革像他!
敖玄為難之餘,都想不到自己還能關注到這樣的細節。
“抱歉。”敖玄為難半晌,最終歉意地說:“我離家前,族長有令,不得透露家族所在地及相關情況。”
容拓眼睛不笑了,但臉還在笑:“哦?竟然那麽神秘?”
“……并不是神秘,只是族親們喜靜,與世隔絕已久。”敖玄有些艱難地解釋着,但神色很堅定。
偏殿內一時冷場。
好半晌,敖白才說:“既然是族長命令不能透露,那……也沒辦法。”
“多謝龍王諒解。”敖玄松了口氣。
那還是來歷不明,而且是有意隐瞞來歷!
容拓和敖白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想:這就十分不妥了啊。
敖白重新坐直,換了個話題,沉聲道:“沂兒年輕,雖有幾分膽識、敢闖蕩,但缺乏閱歷經驗。每次派小子們出去辦事,我總提着心,擔心他們年輕,應付不來外面的風風雨雨。”
敖玄認真聽着。
容拓自然而然接下去:“但沒辦法,為了将來,少不得狠狠心,讓他們出去磨練。”他語氣随意,似乎真是在閑聊。
“西西裏海龍族會名揚四海的。”敖玄真誠道。
敖白禮貌性地一笑:“名揚四海不敢,族民安居樂業足矣。”
然後,再次冷場。
幸好此時,紀墨笑着進來了,朗聲道:“外面幾個小子鬧成一團,你們倒是相談甚歡。”
“還在打嗎?”敖白即刻起身,自然親昵地迎上伴侶去。
紀墨樂呵呵道:“修伯來喊吃午餐,他們才停了。走,過去邊吃邊聊,敖玄,來,随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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