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青蛇》試鏡
“!”衆人屏息瞪大了眼睛,片刻前裴之本身的風流氣韻盡數收斂,此刻,面對着攝像機,俊秀的灰衣男子獨自伫立在那裏,衣服大了一碼的樣子,不是那麽貼身,有些空空落落,便透出主人幾分清瘦味道。
衆人恍然想起這一幕的前景--從小在寺廟長大、沒有受過半分人間疾苦的少年迦葉為了濟世救人,第一次離開了廟門。從洛陽到宜陽相距甚遠,一路行來他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風餐露宿,長途跋涉,出發時帶的袈裟現在已經不合身了,整個人自然也清減了許多。
想到這裏,有人嗤之以鼻--要表現迦葉的這個特質的話,電視劇開拍前特意瘦了幾斤就行了,現在只是試演,故意找了大一號的衣服,為免有點作巧;而懂行的人想起劇本後,心下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只是一個小小的細節便被他注意到了,并利用有限的條件表現出來,那他的表演,還會差到哪裏去嗎?
看導演吧,原本懶散靠着椅子坐着,現在也不知不覺挺直了背湊近攝像機,聚精會神地看着。
衆人面前,迦葉身姿挺拔如歲寒松柏,因為低着頭,羽睫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青影,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将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擡起,在胸前雙手合十,徐徐擡--眸--
衆人一顫!
那是怎樣一雙眼睛!?那雙眸子如亘古冰川融化後的澄澈清冽,将人心照的通透見底,似乎小青的狡黠心思在他面前無所遁形;他也不點破,唇角微微彎起,他笑了!
但又不是溫潤、溫和、或者溫柔的笑,而是悲-天-憫-人!
他的眼睛看着鏡頭,眼神空遠卻又仿佛看到更渺遠的地方,那裏一樣有着許多百姓正在受災受苦,虔誠地跪地膜拜,渴求着佛的降臨,将他們從苦難中解脫。
而面前向他求助的小青,也不過是需要解脫的芸芸衆生罷了。
“既如此,貧僧逾越了。”雙手作了一禮,迦葉躬身,彎腰。似有重物壓上,身形向下一低--然後眼睛驀地一凝,身體微不可查地一顫!
他保持着彎腰背人的姿勢靜默着,眼睛低垂,眉目如畫清隽出塵,可耳朵竟然從耳垂開始向上泛紅!
那抹紅暈還漸漸染上了他白皙如玉的臉頰,神情幾分羞窘幾分無措,一下子就讓他整個人從剛才高高在上的神壇上走了下來,此刻的迦葉,不過是個因為女子靠近就臉紅的普通男人!
“什麽!?”
衆人一片嘩然,這是怎麽了?迦葉為什麽要臉紅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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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一片驚疑中,作為女生的喬伊率先反應過來,饒是平素大大咧咧的她,也有些臉紅。
杜宇祁用胳膊肘撞了下她,斜了一樣眼,“裴之為什麽要這樣演?”
喬伊紅了臉,支支吾吾地吐出一個字,“……胸。”
周圍的人聽到這個詞,疑惑後瞬間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
故事的背景這一幕恰好是初夏,小青一身單薄的衣衫,妖嬈的身軀俯趴在迦葉背上時,那胸前的柔軟便緊貼在男子的背脊,這才是小青讓迦葉背她的真正目的,這是她身為蛇妖的誘惑!
說不定還故意對着迦葉的耳朵,呵氣如蘭!
而迦葉,再怎麽佛法精湛,也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從未離開過全是男子的寺廟,更從未和女子這般接觸過!所以待那綿軟貼上,怔了下,便面紅耳赤!
衆人明白過來,迦葉也還在繼續。他背起小青,眼神平靜無波,步伐不緊不慢,涉水渡河。
然而那臉頰的紅暈卻随着他每一步走動,在悄然褪去!仿佛之前的變化只是生理反應,他坦然接受,毫無自責和羞愧的負面情緒,眨眼間又恢複成了那個淡然出塵的得道高僧!
此時,迦葉作為洛陽白馬寺大弟子、一代高僧那如磐石般堅定的意志、如朗朗霁月風光磊落的胸懷便展現的淋漓盡致!
“我擦!不是吧,這樣也行!?”杜宇祁目瞪口呆,百思不得其解,裴之背上明明空無一物,他是如何控制自己的反應的?
蘇蔚寧胸口如被重擊,不可置信!這個人竟然強到這種地步……演戲的時候演員常常會遇到沒有對手,自己唱獨角戲的時候。在腦海中臆造出對手,幾乎是每個演員必須具備的能力。然而光憑想象一幕場景,就能讓自己産生臉紅的反應,之後還能控制生理反應褪去。這簡直不可思議!
圍觀的衆人不禁驚嘆裴之的演技,可試演還沒結束!
到得對岸,迦葉放下小青,他并不像之前蘇蔚寧表演的那般撣衣袖來表現将事情從心上抛開,而是就像沒有背過一個妙齡女子渡河一般,雙手合十,躬身告辭。
這一幕表面看上去比起蘇蔚寧剛才的彈指,似乎要平淡許多,但仔細一想,倘若迦葉真沒放在心上,自然不用撣袖以作揮去。比起裴之飾演的迦葉那股返璞歸真的氣度,蘇蔚寧那一個原本看來別出心裁的小動作,頓時顯得有些做作,落了下乘。
……
小沙彌不解:師傅,我們是出家人,你怎麽能背女子渡河呢?
聽到小沙彌的不解疑惑,迦葉轉頭,雙手在胸前虛握,拇指一下一下撚動着套在手腕上的無形的佛珠,不快不慢,規律平靜。
他一時沒說話,只微微一笑,卻吸引着人的目光無法移開,一顆心也開始逐漸懸在空中,忐忑期待--他,會說什麽?
因為兩人身高的差距,迦葉低頭凝視對方,這才道,“我已經放下了,你還沒放下嗎?”
衆人心下覺得哪裏不對,迦葉已經擡眼,目光在小沙彌的身後一掠而過,唇邊含着一縷時似有似無的淺笑,眼神卻宛如高高在上的佛祖,俯瞰衆生的憐愛悲憫!
有人倒吸了口氣,低呼,“他不是對小沙彌,而是對小沙彌身後的小青說這句話的!”
衆人嘩然一片!
迦葉是在回答小沙彌的疑問,同時也是一句送給小青的佛偈!小說原著後來有寫到,其實初遇的時候迦葉就知道面前的青衣女子,正是自己年少時時救過的那尾青蛇。
而在這裏,一句奧義精妙的佛偈,恰恰是迦葉對小青的暗示提醒--往事他已經放下了,你,還沒放下麽?
但是,怎麽可能放得下!
灰袍的僧侶轉移了視線靜靜凝視着鏡頭,他眉目如畫清隽出塵,而衆人在他悲憫空遠的目光下,恍惚覺得自己化身為了小青,聰慧如她自然聽懂了迦葉的意思,臉色霎時一白!
他已經認出她是誰了,可是他已經放下!還勸她不要耿耿于懷,盡早放下前程往事。
每一字佛偈仿佛木魚重重地叩在心上,痛徹心扉,小青絕望得近乎要落下淚來--她怎麽可能放得下!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季,它還是一尾幼小孱弱的青蛇,在冬眠中差點被凍死過去,是他将它撿入懷中,用自己的體溫溫暖着它冰冷的身軀;是他割腕取血,用讓無數妖怪垂涎的、有着靈力的珍貴鮮血讓它起死回生;是他細心照料它長大,然後予它自由、放它歸林。
她忍耐着寂寞,刻苦修煉,希望能早一天修成人身,去報答那個善良的小和尚。無數次差點撐不下去的時候,硬生生承受渡劫時的天雷痛苦的滿地哀嚎的時候,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個人低頭間溫柔的掂花一笑!
她試想過重逢時的場景,或許他已經不記得它,那也沒關系,她會讓他想起來的。
但從未想過,他知道是她--竟然也沒有絲毫的在意!
原本對迦葉,小青只是抱着救命恩人的感激和一絲好感,但此刻,因為這句話,她心底湧起巨大的憤怒、委屈,和不甘心!
憑什麽我這般對你念念不忘,你明明看着我,眼神澄靜清冽如融化的冰水卻映不見我的一絲影子;對着我微笑,卻像隔着千重山萬重水般飄渺遙遠!?我在你的心裏,當真一點漣漪也未曾泛起?
不甘心吶……我不甘心!
想要羞惱的紅暈染上你白皙如玉的臉頰、想要撕碎你灰撲禁欲的僧袍、想要看着你墜下神壇,在我身下壓抑喘息、欲拒還迎……
我的佛,我願化身為魔,只願拖着你一起永墜無間地獄!
“喬伊!”
一聲低喊在耳邊炸響,喬伊驀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剛才突兀地邁上前一步,打斷了裴之的表演,衆人都詫異地望過來。
杜宇祁皺眉,有些擔憂地打量她,“你沒事吧?”
“嗯?什麽?”喬伊茫然地盯着他,杜宇祁無奈嘆氣,把手機拿出來按到自拍功能,“自己看。”
喬伊接過,緊接着就在手機的屏幕上看到了自己此刻的臉--
女子試鏡後尚帶着妝,雲鬓花顏,一雙大大的杏眸含着眼淚泫然欲泣,又似迸射着星星點點的火光,薄唇輕揚起淺薄的弧度,宛如黑暗地獄裏怒放的血色紅蓮,頃刻間綻放出一抹妩媚到極致的笑來!
那淚,凄婉動人;而那笑--
勾、魂、奪、魄!
這一幕入了旁邊張導的眼裏,臉上閃過一抹錯愕,随即暢快地笑了起來,“明明沒有在演對手戲,卻把旁觀的女主角帶入戲來……啧啧。”不禁在心中嘆道,“後生可畏啊。”
導演看向裴之,笑着叮囑道,“下個月一號進組,後天你們三個過來拍定妝照。”竟絲毫沒有點評剛才蘇蔚寧和裴之的試演。
然而還用特意明說結果嗎。只是這一段,便可見兩人演技的雲泥之別。
“咔嚓”
喬伊還在發愣,杜宇祁眼疾手快地給她拍了張照,拿回自己的手機,又從喬伊的挎包裏翻出包紙巾遞給她,嫌棄地道,“快擦擦,就現在還能看看,妝花了就跟鬼一樣了。”
“你才醜鬼一個!”喬伊邊擦淚邊習慣性地和杜宇祁嗆聲,“裴之呢。”
杜宇祁朝化妝間努努嘴,“換衣服呢。哎我說蘇蔚寧呢?”他環顧四周,早沒了蘇蔚寧蹤影,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灰溜溜地走了。
杜宇祁頗覺遺憾,本來還想在裴之表演完後好好嘲諷蘇蔚寧一番的,沒想人跑的真快,啧。
顧芸忙着和導演溝通接下來的事宜,餘光若有若無地掃過臉色不好看的蘇蔚寧的經紀人,嘴角含笑。
此刻蘇蔚寧,正瘋了一樣地沖入了影視城的衛生間。
他奔到洗手池前,把水龍頭擰至最大,一把接一把地掬水往臉上撲,水流簌簌,聲音幾乎蓋過了一絲極力隐忍的嗚咽。
“唔”
用拳頭死死堵住嘴巴,把滿腔絕望壓抑在喉嚨裏,雙肩止不住的顫抖,蘇蔚寧雙目紅腫,神情在悲憤和妒恨中變幻。
既生瑜何生亮,此時此刻,他終于對這個詞有切身體會了。
許裴之在海選時憑借和他一樣的劇目獲得了唯一的晉級名額,他那時可以告訴自己,不過是“撞衫”而已,許裴之表演在前,是他運氣比自己好點;在別墅共同生活訓練時,他人緣很好,而許裴之卻是被衆人孤立的那個,誰更适合在這複雜的娛樂圈發展,一看即知;及至比賽中,他幾乎每次都是率先進入下一輪,而許裴之卻是屢屢站上pk臺,面臨被淘汰的命運,誰弱誰強,一眼可知;就算在決賽時對方故意跌落舞臺,他也覺得不過是使些不入流的小伎倆而已。
而此刻,當兩人競争同一個角色,他赫然明白自己和對方的差距。
不說演技,單說對人物的揣摩、用心程度,要麽是經驗豐富,要麽是天資卓絕,無論哪一種,他都難以接受。
不甘嫉妒憤恨……所有的負面情緒如決堤之水,洶湧咆哮而來。
為什麽都有我了,還出現他!
要是這個世界上沒有許裴之就好了!
蘇蔚寧擡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眼睛紅腫,黑色眸底有一抹陰沉狠毒在悄然郁積。
“吱呀”
一聲喑啞的推門聲在水流簌簌聲的衛生間響起,蘇蔚寧臉上閃過一抹錯愕,從鏡子裏看到有人從推開門,從他身後的隔間裏走了出來。男人穿着一身優雅的西裝,皮鞋锃亮,一手随意地松開領帶,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斜睨着他,語氣玩味。
“喲,這是哪裏來的迷路的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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