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三榨油

吳名的一句話讓這場早已跑題的交涉再一次戛然而止。

嚴衡一言不發地倒在床上,用雙臂将吳名強行摟入懷中,不許他離開,也不再跟他說話。

而吳名卻比嚴衡還要郁悶。

他和嚴衡之間好像就沒辦法正常交流,每次想談點什麽都會變成雞同鴨講,偏偏又吵都吵不起來,更別說動手打架了,把他憋得簡直內傷。

或許以後就應該像處置那個老太夫人一樣先斬後奏,反正就算惹出了亂子,嚴衡也會給他擦屁股!

吳名算看出來了,嚴衡對他完全處于一種精蟲上腦的非理智狀态,撒嬌告惱無往不利,但要想以彼此平等的身份正正經經地談些事情,那十有8九是要白費力氣。

既然如此,那他也只能利用這份寵愛,讓嚴衡見識一下什麽叫恃寵而驕。反正寵愛這玩意就如商場裏的優惠卷,過期作廢,不用浪費。吳名不确定嚴衡的寵愛能持續多久,但只要他能吊住嚴衡胃口,不讓他吃幹抹淨,想必幾個月的時間應該還是可以維持了。

應該可以吧……

吳名對此并不确定。

雖然他在人間厮混了兩千多年,但給人做老婆,被人當成妲己、楊玉環這樣的角色寵愛,這樣的經歷即使是在“當”女人的時候,吳名都不曾有過體驗。

這或許要歸結于之前的身體都是吳名自己挑選的,而能夠被鬼修所選用的身體肯定不會是壽終正寝,不是自殺就是橫死。對這些人而言,寵愛、幸福、快樂……這樣的詞彙基本只存在于小說和字典當中,即使吳名征用了他們的身體,也很難改變他們已經定型的人生。更何況吳名本身也不是個善于讨喜的,從小到大,從做人到變鬼,他就沒改過随心所欲的性子,沒在乎過別人的感觀。

算了,順其自然吧!

吳名默默嘟囔了一句,靠在嚴衡熱乎乎的胸膛上,閉上了雙眼。

吳名酣然入睡的時候,嚴衡依然清醒着。

在此之前,嚴衡不是沒有懷疑過先帝是不是真的有意立他為繼承人,雖然先帝不止一次說起過“你比嬴漢更适合做一國之君……”、“若我立你為太子……”這樣的話,分派給他的文武師傅也都比嬴漢更加卓越,甚至經常把他帶在身邊,親自指點他為君之道,為政之途,但在三公九卿面前,先帝卻從未吐露過想要立他為太子的話語。

話說回來了,若先帝真在人前露出過這樣的意思,那些古板的大臣早就當庭死谏,嬴漢的母族項氏也肯定要想方設法地弄死嚴衡,根本不會讓他平平安安地返回遼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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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嚴衡感念先帝恩情,從始至終都沒起過自立為王的心思。即使不喜嬴漢,在天下紛亂之初,嚴衡也不曾豎起異幟,反倒幫嬴漢平息了遼西和漁陽的反賊叛亂,抵擋了北邊的東胡和夫餘。

但最終,嬴漢之所以會被逼到*,嚴衡卻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呂良自隴西起事後,兵分兩路,向東向南擴張。呂良自己領軍南下,而阮橙則在東路叛軍裏擔當左将軍,這才有了與嚴衡照面的機會。也正因為如此,嚴衡才會妄念萌發,生了邪火,在強擄不成後,派使者與呂良進行交涉,以不出兵勤王為條件換取阮橙,讓呂良能夠安然南下。

權衡之下,呂良接受了嚴衡的條件,只是不願将此事暴露出來,壞了自己聲譽,于是便給嚴衡安排了一出戲,讓他派阮家人出面将阮橙引走,從而使自己能夠與阮橙被擒的事撇開關系。

從這個角度來說,嚴衡更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若他在北邊與呂良的叛軍開戰,起碼會拖住叛軍的大半兵力,讓呂梁南下的時候不會那麽的迅速果決,在南下的過程中也會遭遇更多阻力。

但嚴衡袖手旁觀的行為卻像是一道風向标,讓中原的士族門閥愈發認定大秦氣數已盡,很多人不僅沒有出兵阻擋呂良,反而早早地投靠過去,想要拼一場從龍之功。

想到這裏,嚴衡忽然有些唏噓。

上一世,他就因阮橙而起了叛逆之心。這一世,“阮橙”更是幾句話就讓他對先帝的恩情都消失殆盡。

這樣想起來,阮橙還真是他命裏的魔星,只要相遇便注定要入歧途。

嚴衡低下頭,用雙唇在“阮橙”的額頭輕輕蹭了蹭。

吳名這會兒已經睡得很熟了,而熟睡中的他完全不同于清醒狀态下的頑劣,老實得讓人甚至會去擔心他的生死,呼吸輕得微不可聞,身體也涼得不似活人。

但在炎炎夏日擁着這樣一具身體入睡,實在是比抱個竹夫人還要舒爽。

想到這兒,嚴衡忽地失笑。

其實他已經很幸運了,這世上又有誰能夠兩世為人,将上一世的缺憾全部補足呢?更多的人不都是求而不得,抱憾終生?嬴漢雖然繼承了皇位,但最終還不是成了亡國之君,将身家性命輸了個一幹二淨?

而他,即使是上一世也不曾受制于人,痛失所愛後便驟然重生。這一世更是無往不利,心想事成,美人在手,江山待望。

上蒼已經如此優待于他,他又豈能再怨天尤人,自暴自棄?

嚴衡翹起嘴角,輕撫着吳名的背脊,心情前所未有地輕松起來。

第二天一早,當吳名睜開雙眼從睡眠狀态中脫離時,嚴衡已再一次沒了蹤影。

昨晚拿出來的造紙流程圖被放在吳名用被子疊成的枕邊,嚴衡仿佛在用自己的行動再一次強調他不與吳名做交易的決心。

等我把金礦的位置畫出來,看你還能不能再大義凜然地把地圖也甩回我的臉上!

吳名撇撇嘴,憤憤不平地起身。

此刻已是日上三竿,玳瑁和鄭氏都已經在院子裏幹活了。

吳名簡單吃了些東西便也換上昨日新做的那套衣服,去了造紙的小院。

黃豆他們三個已經等在院裏,見吳名進來,馬上走上前躬身見禮。

吳名擺擺手,先過去檢查了一遍地上晾曬的東西,然後才轉頭對三人道:“知道那個道士在哪兒嗎?”

“您找他幹嘛?”黃豆遲疑了一下。

吳名道:“他不是這裏的頭兒嗎?我要去廚房那邊轉轉,總要得了他許可才能去吧。”

“您不是郡守夫人嗎?去哪兒還要他來許可?”黃豆愣愕地問道。

“你們也知道我是郡守夫人啊?”吳名翻了個白眼,“正因為我是郡守夫人,不是郡守本人,而這裏是軍營,不是郡守府後院,所以才不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啊!我說,真的沒人教過你們怎麽當兵嗎?怎麽這點常識都不知道?軍營是能随便走的地方嗎?你們自己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嗎?”

一連串的質問又把黃豆砸懵了,張口結舌了好半天才道:“我們就是些輔兵,伍長讓幹啥,我們就幹啥,哪用想那麽多事啊!”

“所以你們連輔兵都當不長久。”吳名撇了撇嘴,再次擺手,“算了,我也不折騰了,你們誰跑一趟,把昨天那個道士叫過來。”

黃豆和另外二人面面相觑,很快無奈道:“我去吧。”

羅道子的所在地和這座院子的距離顯然不算遠,在沒有汽車也沒有自行車的情況下,黃豆只出去了十來分鐘便把人給帶了回來。

“您要去廚房?”羅道子行了個道家的作揖禮,直起身後便直言問道。

“也不是要去廚房。”見羅道子一副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沒事人模樣,吳名也沒提昨天的那場沖突,“我想看看你們這裏是怎麽榨油的,怎麽樣,能帶我去看看嗎?”

羅道子卻是一愣,眨了眨眼,“您說的是咱們平日裏吃的那種油?”

吳名點頭,“嗯,不過我只要看植物油,就是用大豆之類榨出來的油,不是用肉熬出來的葷油。”

羅道子立刻轉頭向身邊的兵卒問道,“那個,榨油是在廚房嗎?”

“應該是吧?”跟來的兵卒也不确定。

羅道子無奈地摸了摸胡子,轉回頭向吳名道:“要不,您先跟我去廚房那邊看看?反正廚子肯定知道油是從哪兒來的。”

“他興許也只知道油是從外面買回來的。”吳名面無表情地答道。

“呃……”

“說笑呢。”吳名扯了扯嘴角,“走吧,過去看看再說。”

其實吳名想看的不是榨油,而是廚房裏到底有多少豆油這樣的植物油,只是不知道軍營有多少儲備,也不願平白浪費人家東西。

親眼看過之後,吳名就發現他的擔心并不多餘,廚房裏的豆油果然少得可憐,平日裏只供應給郡守和羅道子等人使用,稱得上是僅次于蜂蜜的奢侈品。

穿越男雖然誤打誤撞地鼓搗出了豆油,但榨油的方法卻十分粗糙,就是将豆子碾壓成渣,放熱水裏浸泡,然後把浸泡過豆子的水倒進容器,先用大火煮沸,再用小火熬制,過程和熬制葷油簡直就是異曲同工。

“有空閑的木匠嗎?”吳名扭頭問羅道子。

羅道子馬上笑道:“沒有也得有啊,您說是不是?”

“那就找一個記性好點的,再準備一根圓木。”吳名直接開始吩咐,但說到一半就猛地一拍腦門,“對了,材料,差點又忘了!那個,豆餅也要一起準備——算了,先別找木匠了,找個方便講話的地方,準備好紙和筆——絹布或者竹簡,我說,你記。”

“夫人請跟我來。”

羅道子直接将吳名領回了他暫住的小院,進了上一次和嚴衡一起待過的正堂。

羅道子沒舍得用昂貴的絹布,只挑了卷新制的竹簡,然後便研磨執筆,用文字将吳名敘述的古法榨油流程記錄下來。

等他抄錄完畢,吳名又讓他添入了一些關于細節的詳細解答,接着就不客氣地拽出幾塊絹布,把自己要做的榨油機圖解畫了上去。

這種可以讓人照貓畫虎的構造圖圖解比造紙的流程圖複雜許多,吳名費掉了一張絹布做草紙才把圖形畫正确,将比例尺也标注清楚。

等這些事做完,羅道子也知道吳名要幹嘛了,馬上問道:“有這些便可以讓匠人們嘗試了,不知夫人還有什麽吩咐?”

“我準備做個模型出來,讓他們當參考物。”吳名道。

羅道子一愣,“夫人要親自動手?”

“難道你來?”吳名反問。

“呃,既然夫人要親自動手,為何還要再找木匠?”羅道子疑惑地問道。

“當然是讓他在一旁看我怎麽做啊!”吳名皺眉,“難道你覺得光看圖紙就能看得明白?”

“但您可是郡守夫人啊!”羅道子不無試探地說道,“怎麽能讓您去做匠人的事情呢?”

吳名這才明白羅道子的意思。

如今的工作排位是士農工商,工匠的地位就比商人高那麽一點,而郡守卻是士族中的上位者,郡守的夫人要是像匠人一樣幹活,傳出去是要讓其他士人笑掉大牙的。

但吳名哪會在乎這個,當即翻了個白眼,冷臉道:“我連嫁人的事都做了,幹點木匠活又有什麽大不了?”

“……”羅道子頓時被噎得沒了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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