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四二隐情

作為一個曾經以各種花樣“死”過很多次的鬼修,吳名才不會因為別人說一句我要死了就對她大加同情,這會兒也不過就是微微挑眉,冷冰冰地吐出三個字,“說清楚。”

“我……我……”桂花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目光則明顯偏向一旁的玳瑁,又掉了半天眼淚,這才說出了一句全話,“我沒臉說……”

這句話一出口,桂花就再次把頭埋了下去。

“臉重要還是命重要?”吳名不耐煩地叱問。

桂花費力地将頭又擡了起來,淚珠離開眼眶的速度明顯比之前更快。但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哭出聲音。若是換張美人臉,這就是典型的梨花帶雨,可惜桂花的長相頂多算是中人之姿,這年月又沒什麽化妝*,她這種哭法實在是很難博人同情。

又醞釀了好幾分鐘,桂花終于再次開口,“請……請代小郎……回避……”

帶小狼是神馬玩意?

吳名不由一愣,目光一掃,發現一身男裝的玳瑁正看着自己,這才意識到所謂的帶小狼就是玳瑁小郎。

難道桂花沒認出玳瑁是女孩?

吳名眨了眨眼,滿足了桂花的要求,讓玳瑁去門外等候。

玳瑁在郡守府後院長大,一聽這話就自動理解成了“你可以去門外偷聽,但別讓這女人發現”。

玳瑁立刻痛快地退出正堂,但臨走時并沒有将屋門關閉——吳名畢竟是貨真價實的男人,把他和桂花關一起,那可就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于禮不合不說,萬一被發現可就好說不好聽了。

吳名原本還有幾分期待,或許桂花讓玳瑁回避是為了色誘于他,但玳瑁都已經出去好半天了,桂花卻依舊跪在地上,連頭都重新低了下去。

“說啊!”吳名只好出言催促。

桂花依舊沒有擡頭,但嘴巴裏終于吐出了聲音,“我……我被人逼着……做了……做了不該做的事……我不想……但……但……”

“誰?”吳名沉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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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廚房的……張管事……”

大廚房的張管事又是……

呃……

“你是說你公爹——你郎君他爹?”吳名瞪起眼睛,詫異地問道。

桂花沒有回答,但肩膀的顫動卻無聲地肯定了吳名的猜測。

吳名深吸了口氣,狠心道:“把事情說清楚,別再想什麽要不要臉的問題——想活命,就得把臉皮撕開。”

或許是吳名并未在話語裏流露出厭惡和瞧不起的情緒,桂花雖未止住淚水,但還是強打精神,把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

說起來還是因為桂花沒能懷上孩子。她那瘸腿丈夫對她雖然還算不錯,但張家買她就是為了生兒子的,兩人圓房四五年了還不見孩子的蹤影,婆婆就對她生了嫌棄,甚至直言警告桂花,若是再生不出孩子,她就把她送回人販子手裏,給自家兒子另娶新婦。

聽她婆婆這麽一說,她那公公張管事卻起了別的心思。某日,張管事趁桂花獨自在家的機會将她堵在了屋內,強行奸污,還說這是幫她的忙,讓她受孕,反正不管桂花懷上的是孫子還是兒子,都是他老張家的種。

這種事要是張揚開來,張管事未必會怎樣,桂花卻是肯定要被浸豬籠的。桂花只能把苦水和淚水全都咽進肚子,只當一切不曾發生。但張管事卻沒有淺嘗辄止,見桂花沒聲張,反而愈發沒了顧忌,尋得機會就跑回家裏對她施暴。

但桂花的身體或許真有問題,這樣的事持續了兩三個月,她依舊沒能懷孕,反被起了疑心的婆婆當場捉奸。

婆婆當然是火冒三丈,差一點把桂花活活掐死,還是張管事攔了下來,以鬧出人命會有麻煩做理由,不讓桂花婆婆對桂花動手。冷靜下來的婆婆也意識到這種醜事不能聲張,更不能讓自家兒子知道,于是便給張管事下了最後通牒:一個月後,若桂花還是沒有懷孕,必須将她發賣,重新給兒子娶一個“懂廉恥”的小娘。

事後,桂花偷聽到他們說話,張管事向她婆婆許諾:就算她懷上孩子,也肯定要去母留子,絕不留她在家中礙眼。

一個月很快過去,眼看着期限将至,桂花雖沒懷上孩子,卻也不想再被賣掉。這時候,正好暫住軍營的吳名想把鄭氏這個僞廚娘換掉,給出的理由還是不老實、煩人,受了羅道子委托的女管事立刻想起了桂花,覺得她一向老實嘴嚴,肯定能讓吳名滿意,于是也沒和張家人打招呼就把她給推薦過來。

本着躲一天算一天的心思,桂花也沒和張家人彙報,壯起膽子,來吳名這邊當起了廚娘。她之所以晚上都住在這邊,就是怕回去了便出不來,被張家人直接賣掉。

聽桂花說完,吳名敲了敲案幾的桌面,漠然問道:“你下定決心了,寧可入奴籍?”

“是。”桂花依舊匍匐在地,聲音不大但卻十分果決。

“就不想着報仇?”吳名繼續問道。

“啊?”桂花一愣,下意識地擡起頭來。

“那些欺辱了你的人,你就不想宰了他們,給自己報仇?”吳名更加詳細地問道。

“殺……殺人?”桂花直接呆了。

吳名點點頭,“是啊,既然他們讓你生不如死,那你也該讓他們嘗嘗死是什麽滋味。”

桂花依舊呆愣在原地,好像完全沒能領會吳名的意圖。

吳名頓時有些失望,但這世上殺伐果斷的人本就寥寥無幾,他也只是唏噓了一下便擺手道:“算了,我就是給你一個提議,做不做在你自己。”

“啊……”

“今天太晚了,我也沒準備賣身契。”更關鍵的是吳名已經不記得賣身契要怎麽寫了,“你自己也再考慮一晚,明天給我确切的答複。如果還是想要賣身入郡守府,那我給你這個機會。但你要記住,一旦簽字畫押,你的命就不屬于你自己了,今後也別指望我會幫你第二次。”

“夫、夫人……”

“這就反悔了?”吳名挑眉問道。

“不。”桂花趕忙搖頭,“我是被張管事買回去的,我……我不能自賣自身……”

真麻煩!

吳名控制住嘴角的抽搐,冷冷道:“這些事不用你來操心,回去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入奴籍,餘下的事我自會處理。”

“……諾。”

“出去吧。”吳名揮揮手,把桂花攆了出去。

桂花離開沒多久,玳瑁就一臉震驚地走了進來。

“都聽到了?”吳名問。

“嗯。”玳瑁點頭,“她……她說的都是真的嗎?別是騙人的吧?”

“你會用這種事來騙人嗎?”吳名反問。

玳瑁愣了愣,很快搖頭,“不會。”

後世的女人或許會用自污來害人,但在這年月,女人自污就是自殺。

被男人碰下胳膊就要砍掉胳膊乃至自刎的儒家禮教還沒有大行其道,但輿論對女人一邊倒的壓迫卻已經存在,單就結果而言,被奸與通奸其實沒什麽差別,更何況對象還是自家公公,這不僅違反律法,更亂了人倫,只要被發現,怎麽都逃不開一個“死”字。

除非,這一切發生在皇宮,主角是可以藐視一切倫理道德和律法的皇帝。

但很明顯,桂花并沒有這樣的運氣。

“把剛才聽到的都埋肚子裏,別出去說,也別讓她本人知道你知道。”吳名淡淡道,“也用不着同情她,這種事,光同情是毫無意義的。”

被傷害的時候,人只有兩種有效選擇——複仇或者忍受。

即使得到他人的同情也改變不了什麽,能夠選擇的路依舊只有複仇或者忍受。

無法複仇,那就只能忍受。

如果桂花能在被強暴的時候拿剪刀什麽的捅死那個姓張的管事,或者事後下毒弄死他們全家,吳名肯定會高看她一眼,多幫她幾分。

遺憾的是,這女人明顯就是個包子。

是包子就別怪狗跟着。

吳名既不崇拜城市獵人也不想當蝙蝠俠,他同情弱者,但絕不憐憫軟弱的懦夫包子。

但包子也有意志堅定的時候。

第二天一早,吳名剛吃完早飯,桂花就再次跪倒在正堂門口,求吳名讓她入奴籍,進郡守府,遠離張家的一幹人等。

見桂花的态度足夠果決,吳名也沒再廢話,叫來玳瑁,給了她一塊金餅,讓她先去造紙的小院叫上黃豆等人,帶他們一起去大廚房那邊找張管事,把桂花的賣身契買下來。

或許是桂花的境遇與玳瑁死去的姐姐有幾分相似,玳瑁接到這個委任的時候沒有半分推脫,只對還要叫上三個輔兵感到不解。

“那家夥可是個老色鬼,你打算自己和他打交道?”吳名冷冷地瞪了玳瑁一眼,“我可不想剛拉出一個就又搭進去一個。”

這事他不方便親自出面,一來顯得太過重視,就好像他看上了桂花似的,很容易生出流言蜚語,二來他怕自己忍不住火氣,當場把那家夥的褲裆踩爛。但讓玳瑁一個人處理此事的話,吳名也不放心,只能給玳瑁找三個還算可靠的保镖,幫她鎮住場子。

玳瑁也明白過來,應諾一聲,領命而去。

拿回賣身契的過程遠比吳名預料的還要順利。

吳名畢竟頂着郡守夫人的頭銜,在遼東郡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他就是那土皇帝的皇後,可以一手遮天的。他想要什麽,大家就得趕緊雙手奉上。更何況張家原本就有意賣掉桂花,而吳名開出的價碼可以讓他們再買一百個桂花回家,自然是樂不得地将桂花的賣身契找了出來,與玳瑁手裏的金餅做了交換。

據玳瑁回來描述,唯一不太開心的只有桂花的丈夫,但在孝道的壓制下,他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在放妻書上按下手印,與桂花的賣身契一起交給玳瑁。

其實事情到這兒并不算完,想讓桂花入郡守府還得征得嚴衡同意,但吳名對自己的枕頭風還是很有自信的,就算嚴衡吃錯了藥,非不同意,他嫁妝裏還有房子鋪子,大可把桂花安置到那邊,讓她換種方式謀生。

但這些事按部就班去做就好了,沒必要着急,相比之下,吳名更想早些處置那個姓張的管事。

吳名的同情心早被兩千多年的歲月消磨得所剩無幾,但他給自己定下的那套正義準則雖經多次修改卻依然堅挺地存在,而張管事的所作所為便觸犯了這套準則的底線,若是就這麽視而不見地輕輕放過,吳名實在不爽,更擔心今後又有哪個女人受害。

強奸這種事是很容易生出瘾頭的,想要徹底阻止就得切斷孽根。

不過,如果桂花所言不虛,只是切斷孽根也未免太便宜了那個混蛋。

吳名攪動肚子裏的壞水,很快就冒出了一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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