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九六明示

吳名還真就沒見過商老鬼發火。

兩千多年的時間裏,商老鬼好像總是那麽一副萬事不過心的蠟人模樣,即便是夏老鬼丢下他,一個人跑去始皇帝陵裏作死,商老鬼也只是冷笑了幾聲,跟着便不再理會。

所以吳名還真想看看商老鬼發起脾氣來是什麽模樣。

但爽約這麽點事應該不至于會讓商老鬼發火,更何況他們當初約定的時候就考慮到了意外的發生。商老鬼沒有提前過來,很可能就是被夏老鬼或者其他什麽事情絆住了。這麽想下去的話,商老鬼準時赴約的可能性其實已經微乎其微。

于是,吳名便坦然動身,跟着嚴衡離開襄平。

這個季節出遠門自然不會是一件惬意事,像要将天地淹沒一般的暴風雪雖然已經停了數日,但氣溫卻一點都沒升高,反而比下雪的時候還要更加冷些。

為了不拖後腿,吳名這一次連玳瑁都沒有帶上,只身和嚴衡一行前往北方邊陲。

但路上的情況倒沒吳名想象的那樣糟糕。嚴衡并沒搞什麽微服出巡的把戲,巡視的計劃早在暴雪未至之前就已經公布出去,途徑的縣鄉驿站都已收到嚴衡的手令,雪一停就安排人清掃官道上的積雪,除了小部分實在是杳無人煙的路徑外,餘下的地方都已暢通無阻。

只是雪可以清除,氣溫卻無法拉升,吳名實在受不了這種寒冷,終是忍不住動用了法術。

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使他為了避人耳目,每一次使用法術都選在自己在車廂裏獨處的時候,還是防不住嚴衡那家夥不打招呼就往車廂裏鑽,終是難逃一劫地被撞見了端倪。

剛進車廂的時候,嚴衡其實并未起疑,只覺得車廂裏的溫度比平時高了許多,順口就說了一句,“怎麽會這麽熱?”

吳名被吓了一跳,一時間就忘了控制表情,幹笑了兩聲後,反而引起了嚴衡的注意。

嚴衡這人其實并不像看起來那樣粗犷,目光一掃便發現車廂裏只點了一個炭火盆,而這樣一個火盆根本不可能讓車廂暖和到如此程度。

“夫人又使了什麽手段?”直到這會兒,嚴衡也沒有特別疑心,只當吳名用了什麽保暖的秘法。

而吳名确實用了秘法,只是此法非彼法,更不是可以被常人理解的科學方法。

略一猶豫,吳名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突然覺得也該向嚴衡透露一些事情了,于是便擡起右手,打了個響指。

“啪!”

随着一聲輕響,一個小火球便出現在吳名指尖,一邊跳躍一邊旋轉,轉眼間就化成了一個食指大小的火人,繼續跳躍、旋轉,猶如舞蹈一般。

若是換成後世,吳名絕對不敢浪費靈力玩這種無聊的把戲。但這裏靈氣充沛,吐納個幾次就能把耗用掉的靈力補滿,吳名便也不自覺地奢侈起來。

嚴衡這會兒已經看呆了,脫口道:“這是……仙法?”

“不是仙法是妖法。”吳名一本正經地答道。

“啊?”嚴衡頓時瞪大了雙眼。

“說笑呢,別當真。”吳名微微一笑,手掌一翻,将火人攥在手中,接着便朝它做了個吹氣的動作,然後攤開手掌,露出空空如也的掌心。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嚴衡只覺得心中發顫,一時間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身處夢中。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也是會功夫的。”吳名努力保持着笑容,“這就是我的功夫。”

即使在古代也并不是每個人都相信道法的存在,若是嚴衡接受不了,對他生了驚懼或者憎惡,那他就只能趕緊閃人了。

但嚴衡倒沒吳名想的那樣脆弱,呆了片刻便恍然大悟道:“難道這就是始皇帝求而不得的仙家法術?!”

“呃……”他哪知道始皇帝求的是什麽。

吳名眨了眨眼,不知該如何作答。

嚴衡卻興奮地拉住吳名,追問道:“夫人既學了這等法術,是不是也能長生不老?”

吳名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敢點頭,似是而非地答道:“這只是法術,不是長生不老之術。還有,這不是仙家法術,只是道家法術。”

“兩者有何不同?”嚴衡像好奇寶寶一樣問個沒完。

“仙家法術我沒見過,我會的法術,其實……做不了多少事,比如點石成金什麽的那是絕無可能。”吳名故意貶低了自己的能力。

點石成金确實做不到,但若是石頭裏面有金子,他倒是可以直接把金子提取出來。

嚴衡卻沒有就此打住,摟住吳名又追問起來,還蠱惑他再施展幾個法術,直把吳名煩得翻了白眼。

“你把我當變戲法的了,是不是?”吳名瞪眼問道。

“夫人莫惱,我這等凡夫俗子哪見過這般仙家本事,好奇一些也在情理之中。”嚴衡讪讪一笑,接着便又像想到了什麽一樣,低聲笑了起來,“就是說,我竟娶了個仙子回家呢!”

“仙你個頭!”吳名擡手給了他一記響頭,“都跟你說是道法了,和神仙沒關系!”

他這種鬼修哪算什麽神仙,根本就是神仙的反義詞才對!

嚴衡并未生氣,反倒将頭靠得更近,小心翼翼地問道:“你這些法術……也是你那位師傅教的?”

“是啊。”吳名撇撇嘴,“不過我沒叫過他師傅,他也不會認我是徒弟。”

“那種世外高人總是有些怪脾氣的。”嚴衡反過來安慰起吳名,“夫人不必介懷,那人既然與你訂了再見之約,顯然還是把你放在心上的。”

……你又腦補出什麽了啊?

吳名心情複雜地看着嚴衡,強行忍住了嘴角的抽搐。

嚴衡确實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了老太夫人的離奇死亡。但已經過去的事就沒必要再提了,他這會兒更關心的是吳名這一世到底有了什麽奇遇,又和那位老神仙學了什麽,還有,那位老神仙是不是像奇聞轶事裏說的那樣只是留吳名在人世間了斷塵緣。若是這樣的話,那吳名豈不是還要離他而去?

這麽一想,嚴衡便忍不住問道:“夫人,那位老神仙……我是說……教你法術之人……之所以與你定下再見之約,會不會是想……将你帶走?”

呃……

吳名心下一緊。

雖然他知道嚴衡絕對不可能猜出他和商老鬼到底約定了什麽,眼下這麽問不過就是歪打正着,但張了張嘴,吳名卻怎麽都無法給出否定的答案。

一見他欲言又止,嚴衡頓時變了臉色。

“難道他真的要把夫人帶走?”嚴衡緊緊抱住吳名,生怕他從自己懷中飛走。

吳名無法作答,幹脆反問道:“這種時候,你難道不應該先問問我能不能把這種法術教給你嗎?怎麽光問這些沒用的……”

“始皇帝都求而不得的事情,我一介匹夫又怎敢奢望。”嚴衡打斷道,“夫人莫要顧左右而言他,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要離我而去?”

“如果我說是呢?”吳名垂下眼睑。

“我不會放你走的!”嚴衡立刻将吳名抱得更緊,“我說過,就算死,你也要和我死在一起!”

吳名幽幽地嘆了口氣,“我若是要走,你以為你能攔得住嗎?”

嚴衡頓時沒了聲音。

吳名也沒再說話。

兩個人都選擇了沉默,車廂立刻也跟着安靜下來。

但這麽一争執,吳名便忘了維持法術,寒風很快就鑽入車廂,将吳名凍出了一個冷戰。

吳名下意識地往熱源處靠了靠,嚴衡也因此回過神來,随即心下一動,脫口問道:“你舍得嗎?”

“啊?”吳名一愣。

嚴衡低下頭,盯着吳名的雙眼,再次問道:“你舍得離開我嗎?”

沒什麽舍不得的。

吳名很想這樣回答,但張開嘴,出口的話便成了——

“你就沒想過和我一起離開嗎?”

“我……”嚴衡再次說不出話來。

今天之前,嚴衡哪裏能想到吳名竟會因為這樣不可思議的原因離他而去。即使現在,他首先想到的也是如何把吳名留下,而不是和他一起離開。

“想一想吧。”吳名垂眸道,“當然,前提是你舍得下你的宏圖霸業,大好河山。”

“我只能在江山和美人之間選擇一個嗎?”嚴衡自嘲地笑了起來。

上一世的時候,他因為美人而忽略了江山。這一世,他希望魚與熊掌兼得,沒曾想竟然又要面對二選一的局面。

“不。”吳名卻搖了搖頭,“至少目前不用選。”

嚴衡一愣。

吳名揚起頭,微笑道:“你忘了嗎?我們剛剛說的這些都只是可能。”

“夫人?!”

“我那所謂的師傅會不會來還是兩說,就算來了,會不會把我帶走也是兩說。”吳名笑眯眯地說道,“所以,你只要想一想就好,不需要做什麽抉擇。”

“夫人……”

嚴衡怔怔地看着吳名,有些不确定他這麽說是在敷衍還是安撫。

但就在這時,馬車外忽然傳來侍衛的通禀聲,卻是驿站快要到了,侍衛過來詢問嚴衡是否要下去歇息。

嚴衡猶豫了一下,終是放開吳名。

“我下去看看。”嚴衡道,“剛剛說的事……我們晚上再談。”

“不急,你慢慢想就是了。”吳名燦爛一笑。

這件事終究還是被擱置不談。

正如吳名所言,如果他真要走,嚴衡也拿他無可奈何。

像上一世囚禁阮橙那樣囚禁吳名是沒有可能的,至少嚴衡還找不到能夠将他禁锢起來的法子。為了讓嚴衡“安心”,吳名還特意當着他的面把一串鐵鏈拆得七零八落,又讓原本已經鎖死的銅鎖自動開啓。

硬的不行,嚴衡只能來軟的。

但他終究還是拉不下臉來說那種哀求的話,只能默默增加了和吳名相處的時間,一有空閑就到車上陪他,晚上亦是不避嫌地與他同床共枕。

吳名也沒再說自己一定要走,但他很清楚,若是找不到回去的法子也就罷了,一旦找到,他的選擇就只有兩個——

自己走,或者帶嚴衡一起走。

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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