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仁義洛家的計劃

連青顏負手看着在場中揮舞長劍的青年,感慨道:“顧師兄這些年在天山苦修,劍術越發精湛了。”

天山掌門連紫傑笑了笑,他很是滿意這個弟子,也從未放棄撮合自家徒弟和女兒:“青顏,你可得想清楚。念風這樣的郎君可不好找啊。”

連青顏打趣道:“爹,顧師兄在天山有多受歡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扛不住這麽情敵。”

顧念風在兩人談話間已經收劍反扣于手中,拱手道:“弟子見過師父,連師弟安好?”

連紫傑樂呵呵道:“念風啊,是這樣的。你這一年多的日子都一直待在天山苦修,也是時候放松放松,到山下走走了。正好,幾個月後,洛陽的洛陽擂要開始了,你和青顏也去參加一下,長點見識也好。”

他嘴裏說着是長見識,倒也謙虛。實際是要天山雙俠顯示一下天山的力量。

洛陽論劍十二年一屆,只由這十二年裏出道的青年俊傑參加。其間輾轉變換,江湖不知生生死死了多少英雄豪傑。

十二年前疾風隼呂天昊以夜落星河劍登頂,取得了論劍第一。誰知道一年之後,呂家滿門都被昔日的手下敗将獅王段騰殺害。英雄少年,壯志未展,已化為一抔黃土,确實令人感慨世事的無常。

這次天山的天山雙俠都是修習夜落星河劍,不只是為了洛陽論劍有一番成就,更是為了之前叛出天山的那個人造成的夜落星河劍歸屬問題做一個宣告——夜落星河劍屬于天山!

顧念風沒有理由不答應,他溫和地看着連青顏不緊不慢道:“那一路上就要承蒙師弟關照了。”

連青顏連忙擺手:“師兄客氣了。我們師兄弟二人,這一路互相照顧就好。”

一番客套結束,顧念風也就和連青顏一起下山了。

自從上次見完牧天候回來後,顧念風就沒有離開天山。一是為了好好研究他記下來地各家典籍武功,練習牧天候的點穴定身術;二是和鄭東霆做個了斷,表明自己的态度。

天山玉俠和江湖浪子,本來就不該有交集。

官道上,顧念風個連青顏并肩漫步。洛陽論劍時間不搶,他們這一路并不是趕路,甚至沒怎麽用輕功。

連青顏一身月白衣衫,身披白氅,頸上圍着一塊鮮豔的紅絲巾,仿佛一位從月光中走出來的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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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念風的打扮卻是終年不變的白衣,素靜幹淨,沒有過多的飾品,也沒有別的顏色,溫文爾雅,唇畔含笑,如玉石鑄就。

顧念風忽然擡眸,看向遠處。

迎面是兩個盜匪打扮的人,他們似乎在逃竄,有些狼狽。看見顧念風和連青顏,其中一人抖手一擡長刃陽刀怒喝一聲:“太行山的爺們在此,擋路者殺!”

另一個連口都懶得開,九環大砍刀已經攔腰斬來。

雙刀的刀勢還沒盡,一道晶瑩變幻的劍光突然分別在他們二人的眼前一亮,清澈晶亮的劍刃在視野中微微一頓,在劍刃反光中,他二人同時看到自己的頭顱忽悠悠的朝後翻卷,脖頸子鮮血狂噴。

接着,江南叢林上方的陽光,滿是草腥味的土地,前方的揚州城,後方寂寥的林陰官道不停地在他們視野中翻滾轉換,直到一切都化為了絕望的冥黑色。

兩人一人一劍。

顧念風的一劍幹淨利落,滴血未濺到自己身上。連青顏一劍過後卻将白氅擋在身前,氅上濺滿了污血。

這時一道人影也來到這裏,似乎就是追着這兩人的人。

連青顏抖手将白氅從身上扯下,随手蓋在二賊頭上,接着擡頭望向來者。

“連青顏!顧念風!”來人擡了擡鬥笠,露出一雙精光湛湛的眼睛來,盯住顧念風和連青顏,“真巧啊!”

一位白衣如雪,頭戴青鬥笠的劍客手中一把窄刃長劍,劍鞘上刻有典雅的仙鶴紋路,乃是江湖上著名劍派越女宮的象征。但是越女宮的劍客都喜歡用比普通長劍微短的窄細長劍,以便催發天下聞名的越女劍罡,這位劍客的劍卻有三尺九寸長,護柄極窄,更無越女劍客常佩的白花劍穗,乃是一把殺機隐隐的武劍。會用這種劍的,江湖僅此一人。

連青顏看了看他手上閃爍血光的長劍,微微一怔:“是你在追他們?”

那人淡淡看了一眼白氅,嘴角微微一顫,抿住一笑:“不過是盡江湖人的一點心意罷了。”

“我們不過适逢其會,這兩顆人頭是不要的。”連青顏輕輕搖了搖頭道。

“哼,這兩只小蝦我還不放在眼裏,你我也不用這麽客氣,以後咱們見面的時候多着呢。”那人冷笑,信手一揮袍袖,說不出的潇灑。

“承情了。”連青顏朝他拱了拱手,卻一眼看見他手中仙鶴紋路的劍鞘,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顧念風看見連青顏的不滿,自己卻不動聲色。

顧念風也見過這人幾面,沒什麽交情。

他叫弓天影,這個名字在江湖上本來是默默無聞的,原本誰也不知道天山派望雲軒裏有過這樣一個人。令他一舉成名的卻是他公然叛出天山派,轉身投靠越女宮外閣,不過一年時間就成為外閣第一公子。能在人才濟濟的越女宮外閣殺出一條血路,成為第一高手,這樣的人物已經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但弓天影似乎并不滿足。不知是因為疾惡如仇,還是渴望江湖榮耀,一年間他轉戰天下十道,橫掃黑道五門十三會,大戰小戰百餘場,不少豪傑都喪生在他的快劍之下,弓天影漸漸成為了黑道人物的噩夢,白道武林的明星,劍淩九霄的名頭就此在江湖子弟心中紮下了根。

一年揚名,兩年威震天下,弓天影成名之快可稱史無前例。出道不過數年,他已經成為了江湖寵兒,是無數習劍少年嫉妒和效仿的對象,越女宮外閣也因為這位新寵在江湖上倍受尊敬。

“哼!”弓天影面露不屑之色,“天山派、越女宮,還不都是白道,偏你有這許多門戶之見。好叫你知道,弓某現在已是外閣第一劍客,領葬劍池護法之職。回想天山派的種種,當真恍如隔世。”

“越女宮百年以來就沒有男人做過葬劍池護法!”連青顏一驚。

就是顧念風也覺得有些意外,如此看來,越女閣是鐵了心要借由弓天影狠狠打擊一下天山了。

“不錯,我是第一人。”弓天影說到“第一人”三個字的時候,略略擡高了聲調,聽起來頗為自豪。

“反出天山派,去做第一人,倒是風光得很!”連青顏淡淡道。

顧念風微笑道:“弓少俠,叛門之名終究是不好聽的。”他的話不似連青顏那樣暗藏嘲諷,反而好聽不少。

弓天影懶散地一笑:“無論我走到哪兒,你們都高我一頭。不過今時不同往日,現在江湖上除了有天山雙俠,又多了我這個劍淩九霄,數月之後的洛陽擂上,咱們終會知道誰才是天下第一。”

連青顏輕輕搖了搖頭,俯下身将太行二賊的人頭用白氅裹住,拎在手上:“像這樣的天下第一,便是白給我,我也不要。”言罷,他看也不看弓天影,從他身邊信步走過。

顧念風卻是拱手道:“洛陽擂上見。”這才轉身離開。不露鋒芒,不争意氣,他的笑容無論對誰都是一樣。

弓天影臉上的肌肉一陣微微的抽搐,左手拇指忍不住扣住了劍托,但是猶豫良久,終于只是輕輕哼了一聲,搖了搖頭,朝反方向大步走去。

“師兄,弓天影的資質不錯,可惜心性似乎太過浮躁,實在可惜。這次洛陽論劍,師兄可有把握勝之?”連青顏皺眉問道。

顧念風淡淡道:“沒有。”

他睜着眼說瞎話,連青顏也沒有察覺,只是嘆了口氣:“果然,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不過為了天山,勢必一争!”

顧念風輕笑一聲:“師弟的劍術自當揚名四海,我便拭目以待。”

顧念風不是第一次來仁義堂了。他們既然得到了兩顆人頭,自然順道前來交給洛家,倒不是為了賞金,而是通知一聲,好讓他們把那兩人的懸賞撤去。

“原來是名震江湖的天山雙俠到了仁義莊,實令此地蓬荜生輝!”洛家之主洛南山笑着前來道。

“清影踏月來,霜刃橫江去,白衣如玉客,劍指浮雲歸。霜刃清影弄月劍,浮雲白衣璧玉人。月俠連青顏和玉俠顧念風的大名,就算是我們越女宮這些閉目塞聽的老古板都是如雷貫耳的。”洛家夫人陳月娥師出越女閣,她對連青顏和顧念風的到訪倒似比自己的夫君更加激動。

連青顏仰天發出一陣清朗的笑聲,左手輕抛,兩顆人頭從他手中飛出,端端正正落到洛南山夫婦身邊莊丁手中。

顧念風溫和笑着行禮道:“洛前輩、洛夫人折殺晚輩了。論輩分,晚輩和洛師姐分屬同輩,在這裏要尊稱兩位伯父伯母,兩位莫要對我等如此客氣。”

他的話頓時令洛南山喜出望外:“顧少俠如此說來,秋彤她已經榮幸拜入天山門下?”

“她一去經年,沒有一絲音訊,我們夫婦多方打探才知道她去了天山。唉,若不是我夫婦二人要在江南仁義莊主持大局,就要親赴天山尋親去了。”陳月娥說到這裏,已經淚濕眼眶。

“洛師姐這樣任性,确實有些過分。但是她好武如癡,傾心以赴,勤學苦練,比之無數天山男弟子都要勤勉。家嚴對她十分喜愛,已經破格傳授她天山先天三清氣功。這幾年師姐閉關苦修,勇猛精進,內功屢有突破,已經上達天關。我此次前來,也是受師姐所托,來看望伯父伯母,告一聲平安。”連青顏溫聲道。

“你們不但來了,還帶來了如此大禮!好,好,來人,将兩位少俠的賞銀給他們拿來。”得知女兒平安無事,洛南山放下心頭大石,不由得興奮地大聲道。

“哎,”連青顏連忙一擺手,“洛伯父太客氣了,青顏與師兄前來投莊,兩手空空,這兩顆人頭,就當是晚輩見過兩位前輩的見面禮。”

“哎呀,真是的,現在的年輕人,知書達理,那我們就受之有愧了。”陳月娥笑着應承下來。

洛南山連忙道:“兩位少俠山長水遠到了這裏,正好趕上我們洛家舉行祭祖大典,不如留下吃一頓便飯,大家親近親近。”

顧念風和連青顏沒有不應之理,自然客氣的答應了。

入了內堂,四人各自坐下。暢談正歡時,一個灰色的身影突然連跑帶颠地沖入懸紅閣,結結巴巴地叫道:“娘親,父親,大事不好,我們洛家的克星來了!”

“秋年,何事如此慌張?沒見到我們有貴客到嗎?為父平日如何教你的!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變色,乃是做江湖人的起碼本分。你這樣子,叫我如何放心放你闖蕩江湖!”洛南山一甩袍袖,憤然道。

“父親大人,這些教訓你等……等會兒再說。這下我們麻煩大了!”沖入閣中的正是曾經和鄭東霆有過小小過節的洛家少主洛秋年。此刻這位養尊處優的小少爺已經氣喘籲籲,熱汗滿頭。

“秋年,你喘口氣,慢點說,是哪個魔頭找上門了?”陳月娥憂心忡忡地問道。

“是……是姐夫……祖——悲——秋……”洛秋年說到這裏,已經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似乎是一路瘋狂施展輕功所造成的後遺症。

顧念風微微挑眉,祖悲秋?那不是牧天候的二弟子嗎?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顧念風也知道,祖家曾和洛家聯姻,祖悲秋取得就是洛家之女洛秋彤。而洛秋彤似乎就是十年前拜入天山為徒的。這其中糾葛,到有幾分意思。

“什麽?”洛氏夫婦聽到此處已經面如土色。連青顏也是臉色一變。

顧念風唇角微揚,他大概猜到了洛家之人的打算了。看來這個師弟……是要和洛家聯手做些什麽了。

“我本來在瘦西湖畔玩耍,一眼瞥見一個……單目青腫圓鼓的胖子正向仁義莊走來,手裏高舉一枚大若招魂幡的信封,上面鬥大的‘休書’二字,就算隔着一裏地都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姐夫又是何人!?”洛秋年扶着懸紅閣北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果然大事不好,果然大事不好啊!”洛南山搓着手,在閣中來回踱步,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本以為都已經十年,他早将此事抛諸腦後,誰知道他居然真的帶着休書來了。”陳月娥以拳擊掌,焦急地嘆息着。

“早知今日,十年前秋彤離家出走之時,你我就該立刻退隐江湖,有多遠躲多遠。”洛南山幾乎将手搓爛, “現在秋彤找不到,理虧在我洛家,親家休書送上門,我們只能收下,別無他法。”

“這怎麽行,這樣洛家無論在江湖上,還是在商“這怎麽行,這樣洛家無論在江湖上,還是在商界聲譽都會一落千丈,仁義莊将會成為江湖笑柄。誰還會當這裏是武林中人的精神聖地?誰還會把洛家人當回事?我們幾年之後就要拉起義旗,北上太行和三十六刀堂一決生死,如果沒有了江湖聲譽,我們洛家如何凝聚大唐武林白道力量為二伯報仇雪恨?”陳月娥連珠炮般問道。

“這……這叫我該如何是好!”洛南山長嘆一聲,垂頭喪氣。

“禀莊主,益州祖悲秋、山西鄭東霆前來拜莊。”就在這時,一個莊丁跑到洛南山面前,标槍般一站,躬身道。

山西鄭東霆?

顧念風一怔,原來這兩師兄弟走一起去了?鄭東霆一向對仁義莊不滿,想必這次師弟的事終于是他占了道理,想來狠狠出口氣了。

顧念風微微一笑,這脾氣倒是老樣子。

“山西鄭東霆?”連青顏輕眉一皺,似乎對于這個名字甚是厭惡,“就是那個江湖敗類牧天侯的徒弟,靠領懸紅度日的江湖捕頭?”

“連賢侄認得他?”洛南山轉頭問道。

“此人專擅暗箭傷人,極愛趁黑白兩道交鋒之時火中取栗,偷襲黑道人物領取賞銀。雖說沒有大過,但是卻如青蠅般惹人讨厭,不是我輩中人。”連青顏苦笑一聲,沉聲道。

顧念風看了眼連青顏,他知道鄭東霆的名聲不好,只是連青顏這成見也太大了吧?莫不是有人看鄭東霆不順眼,故意在她面前說鄭東霆的壞話?

“這人和洛家因為賞銀的關系有過過節,這回陪祖悲秋投莊遞休書,此事絕難善罷,該怎麽辦?”洛秋年想起自己和鄭東霆的過節,吓得心頭咚咚直跳。

“兩位前輩,我有一計,可以避過此劫,但是首尾甚長,僅供參考。”連青顏說到這裏,将頭附到二人耳邊小聲将計策說了出來。

顧念風沒有湊上去聽,似乎對此不感興趣。他塑造的形象也一直是這樣的。

“這雖然幹淨利落,但是手段太過激烈,我于心不忍。”洛南山嘆息一聲。

“這有什麽,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為了洛家将來的大業,犧牲這點兒算什麽?”陳月娥擰眉道。

“也好,就依此計行事。”

顧念風看他們商議好結果,有種鄭東霆要倒黴的預感了。連青顏的計謀無論是什麽,她都不會注意一個小人物的下場。

顧念風坐在椅子上,懶懶的垂下眼簾,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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