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誰望江湖亂風煙 (1)
“有點意思。”
顧念風對于鄭東霆的一番話語并沒有表現出動容,好像在他耳裏,這不過是一件能讓他稍稍提起興趣的事情罷了。
有人說,謊言到了極致就是欺騙了自己。
顧念風缺不贊同,在他看來,若是欺騙把自己也欺騙過去了,那麽假的其實就成了真的,那就不再是謊言……而是真實了。假的和真的之間存在着完全的分界,假的永遠是假的,真的永遠是真的。它們不可能共存!
在顧念風的世界裏,他将真實與虛假隔離、分開,從不混雜。
假是對鄭東霆好,那麽鄭東霆想碰觸到他的真實,就是在沒事找虐……
顧念風從樹上縱身一躍而下,看了眼樹下的祖悲秋,露出一貫溫文如玉的風格的笑容,說了一句:“看好你師兄,不要讓他想不開了。”
“……”祖悲秋一臉茫然,還想問問顧念風是什麽意思,顧念風已經拂袖而去。
“師兄?”祖悲秋轉頭,發現鄭東霆就站在他身後,興奮道,“師兄,我覺得這事有些蹊跷。連大俠雖然承認殺死了關思羽老爺,但是那把九轉回魂刀是從哪裏來的?”
“嗯?”鄭東霆微微一怔,像是沒反應過來,眼睛看着顧念風消失的方向。
“師兄?”祖悲秋抓着鄭東霆的肩膀,死命搖晃着鄭東霆,“師兄,師兄,你沒事吧?你……你別想不開啊……”
“誰想不開啊?”鄭東霆猛地瞪了祖悲秋一眼,“別搖了,都被你搖暈了!”
“師兄你沒事吧?”祖悲秋關切地問,“不就是被顧大俠拒絕了嘛……我……我都被秋彤放了十年的鴿子,還不是重新振作了?”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拿你和洛秋彤的事來做對比?”鄭東霆表情嚴肅。
祖悲秋嘀咕道:“我覺得沒差……”
“好了,別廢話了!”鄭東霆不想聽祖悲秋繼續提起顧念風的事,稍顯煩躁,一揮手道,“你之前是在說什麽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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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連大俠雖然承認殺死了關思羽老爺,但是那把九轉回魂刀是從哪裏來的?”祖悲秋不得不重複一篇。
鄭東霆愣了愣,猛然驚道,“對啊,若是連大俠殺死了關老爺,又是誰殺死了九轉回魂刀葉斷魂?以關思羽的武功,怎麽可能頂着連大俠的天山劍法還有餘力殺死葉斷魂。更何況連大俠的所作所為都是要和太行山寨為敵,又怎麽可能和葉斷魂聯手對敵。”
“除非是連大俠一個人同時殺死關老爺和葉斷魂。”祖悲秋分析道。
“你是說關老爺和葉斷魂聯手要殺連大俠?難道關老爺投入了太行山寨?”鄭東霆被自己得出的結論吓得渾身一激靈。
“這我可沒說,我想這可能是可能性之一。具體到底是怎麽樣的,只能到案發現場去看看才知。”祖悲秋低聲道。
徐州分舵此刻人丁稀少,只有幾個輩分低微的關中劍派弟子在鎮守着分舵的聚義廳和關思羽的靈堂,其他弟子都已經結伴到徐州夜市中逍遙去了。
守門的首領弟子看到鄭東霆和祖悲秋前來,眉頭一皺,揚聲道:“喂,這不是鄭捕頭和祖先生嗎?這麽晚了你們不去休息,回到這裏來做什麽?”
鄭東霆朝他拱了拱手:“這位兄弟,我們感到關爺的命案還有一些細節未查清楚,所以特地前來探查一番,請兄弟多通融通融。”
“嗬,今天你們結案的時候我也在場,你們把案發的前因後果說得很詳細,我們關中的兄弟們都佩服得很。兇手已經查清,你們還要來查什麽。”首領弟子皺眉問道。
鄭東霆思忖了片刻,當然不敢把他懷疑關爺和太行山寨聯手的事說出來,只是道:“關爺武功蓋世,卻被連青顏一劍刺死,這件事匪夷所思,我想再來看看是否有別的兇手暗中相助。”說到這裏,他笑着走上前,将一粒天一丹捧到這位首領弟子面前,“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這首領弟子雖然輩分低微,卻是識貨之人,見狀大喜:“鄭捕頭太客氣了,你為我關中劍派捉拿疑兇,我們怎會将你拒之門外,正好顧大俠也在探查情況,兩位裏面請!請随便查探,不必擔心。”
“你們怎麽來了?”顧念風看到鄭東霆的時候與其說是疑惑,不如說是在思索什麽,露出所有所思的表情。
此刻距離關思羽被殺已經過了一陣,各地前來吊唁的武林人士來來去去已經有好幾撥。
聚義廳內原來的血跡被關中子弟大略地打掃過,即使剩下任何痕跡,經過這無數人的踩踏也已經模糊不清。
“顧大俠,我覺得連大俠可能真的沒有做錯,關思羽有可能和太行賊人聯合了。”祖悲秋立刻開口。
“我知道。”顧念風淡淡一笑,“連師弟那脾氣,不屑再這種事上說謊。”
“對吧,所以我和師兄來看看……”
“命案現場已經一團糟,什麽都看不出來了。”鄭東霆徒勞地蹲下身,看了看地上淺得幾乎看不見的幾攤血跡。
“不用看了,牆上有刀痕,黨三刀來過。”顧念風肯定道,“那裏,南太行第二寨的寨主的起手三刀,兩刀淺左右夾擊,一刀深徑挑面門,當日他就是用這一招挑掉了百裏斬的一只眼珠。”
“黨三刀果然也到過現場?這就更加不合理了,關思羽不可能在帶刀活閻王的眼皮底下殺得死葉斷魂。葉斷魂定然是死在連大俠手中。”鄭東霆撫摸着下巴道。
“而且黨三刀使刀的時候很慌張。”祖悲秋又道。
“你成半仙了?人家使刀的心情你都清楚?”鄭東霆皺眉問道。
顧念風說道:“祖兄說的不錯,這三刀不可能在牆上留下整整三道刀痕。如果一刀落空,就應該及時收刀。他一口氣想也不想三刀齊使,正顯示出他心中對于敵手極為忌憚,迫不及待想要一刀建功。”
“誰能讓黨三刀如此忌憚,關思羽?不,定然是連大俠。”鄭東霆喃喃地說,“當日他聽到連大俠的笑聲已經忍不住遠遁而去。如今面對面竟敢交手,連大俠身邊又有關思羽,他哪裏來的膽量。只有一種可能---關思羽當時已經變節。”
顧念風看了眼鄭東霆,搖搖頭淡漠道:“東霆,這只是你一廂情願。這些太行山刀客可能是來伏擊關思羽,誰知道卻看到連師弟和他起了沖突,并一劍将他殺死。他們想要混水摸魚,所以……”
“師兄,顧大俠,腳……腳印!”一直走到東牆的祖悲秋忽然興奮地低聲叫了起來。
“腳印?”鄭東霆心頭一震。整座聚義廳用堅硬的青石鋪成地面,能在這種地面上踩出一個腳印,除非是內家高手所為。想到此處,他連忙快步奔到祖悲秋的身邊:“在哪兒?”
“在這裏,很多!”祖悲秋用手一指身下,小聲道。
鄭東霆蹲下身順着他指的看去,地上果然有數處深淺不一的腳印。
“這雙鞋印最大,尺寸驚人,而且青石板的切口鋒銳得很,是官靴踩出來的。這是關老爺的官靴。”鄭東霆指着一處寬大的腳印分析道。
顧念風慢慢走近,也看了起來。
“你看這半只腳印,深入青石板達兩寸,鞋底紋路猙獰,是南五道流行的謝公靴。”祖悲秋道,“益州人登山最愛此鞋。”
“這不是葉斷魂的腳印,就是黨三刀的。”鄭東霆撮着手道。
“這是葉斷魂的腳印不錯,他的武功在四人之中最差,所以內功無法收放自如,大半力氣都浪費在腳底板上。”顧念風老着腳印道。
“又或者,這裏就是他中劍斃命的地方,因此真氣四洩,印下這深達數寸的鞋印。”祖悲秋道。
“你又知道?”鄭東霆難以置信地問道。
祖悲秋我前走了半步,來到東牆,摸了摸牆壁,道:“師兄,這裏仍然有着淡淡的血跡,天女散花形狀的分布,就在這鞋印的正上方,你看。”
鄭東霆直起身來到東牆面前,仔細看了看,正如祖悲秋說地,牆上有着一攤橢圓形的血跡,林林總總的血滴在上下左右放射狀散開,顯示着葉斷魂被人一劍穿胸,幾乎釘死在牆上。
“恩……”盡管心裏不情願,但是鄭東霆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師弟的觀察能力的确比他強得多。
“關思羽和太行刀客的确是一夥的。”顧念風忽然笑道。
“這三人的鞋印,都是鞋尖朝西,鞋跟朝東。顯示他們仍是并肩立于東牆,共抗敵手,他們的敵手則和他們對面面立,他的鞋印就在這裏。”
顧念風慢慢走了三步,一指前面兩處淺淺的鞋印
“不錯!”鄭東霆來到他身邊,蹲下身,“這确實是連大俠的鞋印。天山三清功講求的是圓滿自足,滴水不露。即使是在血戰之時,連大俠也能夠控制自身的真氣走向,盡量不浪費一分一毫,所以他的鞋印應該是最淺的這一雙。而且……”鄭東霆上上下下看了這鞋印幾眼,臉色變得古怪起來。”
“而且什麽?”祖悲秋好奇地問道。
“別看連大俠乃是天下聞名的大俠客,他卻有着一雙小得令人難以置信的腳,簡直像女人。”鄭東霆說到這裏,忍不住笑了起來。
顧念風挑眉一笑道:“女人?”
怎麽說,鄭東霆的感覺還挺敏銳的嘛……
“額……我……說說而已。”鄭東霆咳嗽了一聲,“恩,這麽說,這一戰的實際情況是連大俠單人獨劍力敵關思羽,葉斷魂和黨三刀等三人。”
說到這裏,他的臉色漸漸肅穆起來,“連大俠在這三人圍困之中仍然能夠劍挑關思羽、葉斷魂,逼退三刀,這戰績的輝煌足以和他在天山西路那一戰前後輝映。”
“好厲害,不愧是天山月俠。”祖悲秋忙不疊的說。
“那接下來,就麻煩顧兄你,把這些證據交給關中刑堂了。”鄭東庭直起身子,沉聲道。
“我為什麽要通知他們?”顧念風的表情很平淡,他還是笑着的,微笑淺淡,有些不真實的溫暖,說出的話語卻輕飄冷漠。
“連大俠他是無辜的。”鄭東霆愣了一下,回答道。
顧念風像聽到什麽令人開心的事情一樣:“很危險,不知道關思羽還有多少同夥在輯兇盟裏晃悠。我沒必要為了這個冒險,又沒有什麽好處。”
無利不起早,自私、淡漠,這就是握顧念風,我到想看看,你要到什麽地步才會放棄?
“那我們自己去說!”祖悲秋一本正經道。
“沒用,關思羽是輯兇盟的頭兒,你說他們會相信我們兩個的話嗎?只有天山、少林等門派的弟子進行調查,才能有人相信。”鄭東霆苦笑。
就在這一剎那,突然一道洶湧的劍光從聚義廳的天棚突然墜落,迎頭罩向二人。
危急之時,鄭東庭一把推開祖悲秋,一個旋身卧倒在地,勉強躲開劍芒的鋒銳。但是肋下仍然被帶了一道長長的血口。
“有刺客!”鄭東庭一邊高聲大吼,一邊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彈起身來。
面前的刺客一身黑衣,面罩黑巾,躲在大廳的陰影裏就仿佛融化在了黑暗中,只有手中精光四射的利劍仿佛猛獸的獠牙,咄咄逼人。
鄭東庭還沒有來得及站穩腳跟,這個黑衣刺客就仿佛獵豹一般合身撲來,手中霜刃一閃,徑取他的喉嚨。
鄭東庭雖然輕身功夫出色,但是人畢竟比不上劍快,更何況肋下受傷,移動更加艱難,眼看就要被一劍穿喉。
就在這一瞬間,顧念風的劍出鞘,劍光清寒如玉,一劍挑開了刺客的武器。
顧念風轉手一招天山劍法“一線星破楚天界”。
這黑衣人認得厲害,連忙收劍,一個後空翻遠遠躲開這一擊。
“有刺客!”鄭東庭将祖悲秋肥胖的身子扛在肩上,扯開嗓子大聲叫道。
洪亮的嗓音将院中值守的關中弟子吸引了過來。幾個徐州分舵弟子揮舞長劍,氣勢洶洶,叫嚣而來,将刺客團團圍住。
只見這黑衣刺客身體飛快一旋,長劍舞出一輪炫目的光盤。只聽得叮叮叮叮數聲脆響,圍過來的分舵弟子還沒有來得及舞劍作勢,手中的長劍已經斷成了一地廢鐵。
“跑啊!”關中弟子們倒也幹脆,腳下根本沒停,順勢轉過身飛快地四散跑光了。
“走!”無心和這個人多有糾纏,顧念風直接對鄭東霆大聲道,然後使用輕功離開此處。
鄭東霆扛着祖悲秋,跟了上去
夜風撲面,徐州城影影綽綽的燈火連綿不絕,在鄭東霆的眼中連成一條奔騰不息的光河。若是在平時,在萬家燈火中施展輕功,趁夜奔行,這樣的流光之景是最吸引人目光的。
但是此刻的鄭東霆沒工夫欣賞眼前疾馳的美景,也決不願作絲毫的停留,更不敢再浪費氣力高聲呼救,只能悶聲不響地從一戶人家的房頂,跳到另一戶,專門挑選在常人眼裏看來過于詭異莫測的道路拼命奔逃。
鄭東霆的輕功乃是江湖上最高明的輕功,但是身上負重兩百斤,真的很難将這燕子般輕盈的身法發揮到極致。而這個刺客所施展的輕功雖然不如燕子飛雲縱有名氣,但是卻也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絕技,想要甩掉他只能是癡心妄想。顧念風明面上展現的是天山的輕功,也不差,但和那人差不多,只能先僵持這狀況。
現在要不開打,要不甩開。
在暴露武功個暴露輕功中,顧念風選擇暴露輕功。
“下去!”顧念風利落地指揮
鄭東霆想也沒想,雙腿一用力,踩塌了腳下的屋頂,落入了身下的民居之中。
顧念風也同樣落入其中。
跟在他身後的刺客雙腳一挺,在這座民房上巍然立定,長劍下指,将整棟房屋都籠罩在了他的氣機感應之下,卻沒有立刻沖入顧念風和鄭東霆墜入的空洞。他顯然仍對顧念風和鄭東霆的本領有三分忌憚,怕他們在房內突然施展殺手,攻自己一個措手不及。
顧念風直接從民居的卧房中找出一床被子,快速道:“放下祖悲秋,抗被子走!”
鄭東霆立刻照做,祖悲秋剛學輕功沒多久,根本逃不掉,還不如用障眼法。
片刻之後,黑衣人确定屋內沒有殺氣激蕩,随即力貫腳背,準備和顧念風、鄭東霆一樣破屋而下。
就在這時,一陣巨大的門板破裂聲突然傳來。只見這家民居的門板被一股大力撞碎,顧念風和扛着東西的鄭東霆風馳電掣地朝着遠方的黑色叢林疾馳而去。
“哼!”黑衣刺客冷哼一聲,跟了上去。
一如叢林,他們兩人的速度反而變快了。
“不對!他扛着兩百斤重的一個胖子,怎麽能在枝丫之間如此流暢地行進?”黑衣刺客想到這裏,心頭大震,一口真氣轉濁,不由自主地從樹上落了下來。
這個時候,站在樹梢上的鄭東霆轉過身來,嘿嘿一陣冷笑:“怎麽,發現不對頭了?”
刺客一振長劍,仰起頭來,雙目紅光乍現,顯然恨極。
鄭東霆一把将背上的“祖悲秋”丢到地上。只見“祖悲秋”身上的衣服飄飄揚揚地翻飛而去,只剩下裏面一床繪着俗豔花紋的棉被。
“嘿,一看你就沒怎麽讀過書,四書五經是不用想了,三十六計聽說過沒有?”鄭東霆滿臉嘲諷地問道,“知道‘瞞天過海’這四個字怎麽寫嗎?”
黑衣刺客猛然醒悟,下意識地朝着剛才民居所在的方向望去。
顧念風直接就縱身離開了,速度比之前更快。
“猜猜現在你還能不能追上我們?”鄭東霆還多說了一句話,這才整個身子猶如一道灰黑色的閃電,倏地一聲在空中消失不見,融入了無邊的夜色之中。
刺客待要擡腿去追,卻連兩人的身影都已經看不見,只能無奈地收住步子。
鄭東霆對于顧念風的輕功沒什麽疑問,他已經學會了在顧念風面前保持一定的沉默。
“師兄,我們去哪兒?”祖悲秋乖乖地待在原地,縮在那裏,直到看到鄭東霆才松了一口氣。
“随便換個地方再說。”鄭東霆安慰着他的可憐師弟。
顧念風一直沒有說話,他終于發現自己對鄭東霆一直不同。他似乎在鄭東霆身上期待着什麽。所以才會一次次故意挑戰着鄭東霆的極限。他會對一個人無故露出真實的一面,已經足夠說明很多問題了……
在他的潛意識裏,鄭東霆就是不同的。
剛剛那黑衣人的一劍,居然讓他忘記了思考,直接出手挑開了……
顧念風微微眯起了雙眼,慵懶地打量着鄭東霆。
真是奇怪了,到底有什麽特別的。
居然可以影響自己的判斷了。除了前世的幾個出生入死的隊友兼好朋友,就沒人做得到。
顧念風輕笑一聲,自己居然就動搖了……
原來自己還是有心的,那顆心還是有柔軟的部分。
“悲秋?”一聲驚呼從後面傳過來,“還有顧師弟和鄭捕頭?”
三人回頭一看,是洛秋彤。她手裏還拿着幾包藥。
“秋彤,你怎麽會在這裏?”祖悲秋的臉上露出一絲興奮的笑容,聽到他的呼聲,洛秋彤雪白的臉頰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紅暈。
“本以為他已經熬了過去,誰知道他心底仍然對你一往情深。”鄭東霆無奈搖搖頭,“洛姑娘怎麽會在這裏?”
洛秋彤深深的看了祖悲秋一眼,依然下定決心的扭頭道:“鄭捕頭,實不相瞞,我來這裏是為了幫連師弟采辦一些治病的藥材。”
“連師弟可好?”顧念風慢慢開口,他到底不能不問上一句。
“連師弟受傷後,幸好被龍師兄、趙師兄和我發現,及時将他的傷情緩解,但是仍然需要幾位藥物除根” 洛秋彤沉聲道,“他們現在就在徐州郊外百裏處的卧虎林等我的消息。”
顧念風沉吟片刻才開口道:“去看看吧。”
徐州西南郊卧虎林松柏叢生,夜風吹過,松柏激蕩,落葉蕭蕭,宛如猛虎吟嘯,穿林而行,因而名為卧虎。即使白天,卧虎林中亦是枝丫遮天,暗如黃昏,到了夜晚,這裏更是昏暗無光,伸手不見五指,宛如幽冥地獄。
連青顏依靠在身後堅實的松樹枝幹上,沉重的喘息着,葉斷魂,關思宇和黨三刀的聯手合計絕非易于,他以經記不清楚當時是如何殺葉斷魂和關思宇的。
聚義廳中的一切,就仿佛一場不真實的夢靥,令他至今難以置信:任俠好義的關思宇突然變節,一直潛伏南五道的太行南寨突襲徐州,還有黨三刀那突飛猛進的神刀絕技,他現在的內傷就是黨三刀的刀氣所傷,好淩厲的東海三疊浪。
但是這些都不足以令他沮喪,令他沮喪的則是今日在聚義廳中被弓天影戳破自己賭上姓名的一番大計。
弓天影一直是天山派的一顆毒瘤。自從他上得山來,連青顏已經看出他生具異心,恐非池中物。
但是他的父親,天山派的掌門連紫傑卻将這個妖異少年視為至寶,不顧他的幾度規勸,終将天山派最優秀的劍法傾囊而授。
連青顏知道他總有一天會離去,但是即使是他也沒有料到,弓天影不但叛出山門,背信棄義,而且他竟要将天山派的一門絕學統統賣給越女宮。
一陣揪心的絞痛從他的胸口傳來,被刀氣所侵的幾處內傷此刻同時發作,仿佛數把鋼锉在锉這他的胸口經脈。
“什麽人!”負責警戒的趙恒突然高聲喝道。
天山的兩位師兄正守着連青顏。
“趙師兄,是我和顧師弟!”洛秋彤高聲道。
“趙師兄,是我。”顧念風不緊不慢地現身,他稍稍側身,身後的鄭東霆、祖悲秋也現出身形。
鄭東霆幹咳兩聲,拱手道:“連大俠。”
連青顏忽然道:“鄭兄,經過之前種種,我此刻在也不是你的連兄了?”
鄭東霆怔了怔,仿佛現在才發現自己對于連青顏的稱呼已經不複當初。他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連師弟,你現在可以說說到底怎麽回事了吧?”顧念風正色道,無論如何,戲份要做足。
“龍師兄、趙師兄,請讓我和連師兄和鄭兄、祖兄三人單獨呆一會兒。”連青顏擡頭輕聲說道。
“好的”這兩人不也多言,接過洛秋彤帶來的藥,和洛秋彤一起離開,魚貫的走到了卧虎林更遠的深林處。
“鄭兄、祖兄,我一直沒有機會對你們說抱歉。”連青顏靠着巨樹。勉強直起身來,将自己的身子朝鄭東霆移近了一點,“因為我當日的一計,累你擔驚受怕經歷了這麽多苦難,是我不好”
鄭東霆對着連青顏苦笑了一聲:“連大俠不必客氣,一入江湖歲月催,就算沒有你當日的計策,我鄭東霆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多少 。”
“想不到鄭兄比我還要豁達得多,連某慚愧。” 連青顏渾身一震,眼中露出慚愧和贊許的神色,朝他拱了拱手,“但是你為何不肯再稱我連兄?難道你對我有別的不滿?”
鄭東霆默然看了他一眼思忖半晌,終是搖了搖頭:“連大俠高人行事,不是我所能揣測的,鄭某不敢妄論。”
“連大俠,我覺得你……做的确實不對!”祖悲秋愣愣道。
“為何如此說?”連青顏下意識的直了直身子,激聲道:“七派人士空有滿身武功,卻坐看關外百姓備受太行山寨的屠戮而不施援手,若是無人逼他們,終生不會去為平民百姓盡半分力。更可笑的是他們卻自羽俠義無雙,每日裏自我陶醉的為自己歌功頌德,沽名釣譽。我這麽做能夠激起這些人的一絲血氣,令他們為世間做件好事,又有何不可?”
“連大俠,你不應該作出種種假象,誤導七派弟子和太行山賊火并。就算你是為了解救關外黎民百姓,就算是你不圖任何名利聲譽,這麽做也大大的不該。”鄭東霆終于忍不住低聲道,“你不能逼人見義勇為,更不能逼人行俠仗義。不錯,這些人沽名釣譽,碌碌無為,但是罪不致死,你将這些養尊處優的大派子弟逼上太行山和那些終日以殺人為樂的太行山賊拼命,這和謀財害命有何區別?就算為了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也于理不合。”鄭東霆用力一拍胸膛,激動地說,“如果我是你,我會像昔日顧天涯一樣,單人獨劍夜挑太行,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鄭東霆感慨道:“當年我入江湖,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和顧天涯一樣行俠仗義。”
“是嗎?你的理想比我還要遠大,我入江湖成為俠客,是因為一個人。”連青顏臉上露出一絲虛幻的笑容。
“是什麽人?”鄭東霆好奇地問道。
“我本是在天山和父親同住,從小習練天山劍法,但是心中對練劍心存反感,念念不忘要下山尋找失散多年的娘親。十年前我從一位師兄口中知道了娘親的行蹤,立刻偷跑出天山直奔并州。但是那一年突厥即将複國,昆侖魔教充斥關外道,官府疲于應付,太行山賊趁機崛起,四處作亂。我剛剛和重病初愈的娘親相認,還未來得及互敘離情,就和一群百姓被百餘名太行山的精銳響馬團團圍住。這些屠夫早已經殺紅了眼睛,無論男女老幼都不放過。我和娘親固然懂些武功,但是一個武功不精,一個元氣未複,眼看就要被這群太行高手斬殺。這時,一位少年豪傑殺入戰團。他一個人擋住了百餘人的圍攻,護着我們這群百姓一直行到州府駐軍處。一路上他連殺了數十名太行刀客,渾身浴血,連面孔都被血糊住了。脫困之後,我和娘親都急忙地想打聽他的來歷,誰知道他一轉身就失去了蹤跡,從那以後我立下誓言,從今之後苦練劍道,誓要像他一樣行俠仗義。我想只要我一直這樣行俠仗義,總有一天我能夠和他再次見面。然後……”說到這裏,連青顏的臉上突然閃過一絲紅暈。
顧念風知道,連紫傑多次想撮合自己和女扮男裝的連青顏,日後一起繼承天山。但是連青顏心有所屬,一直沒有同意。顧念風直到此時才知道有這麽一段往事。
“十年前……并州……”顧念風低聲喃喃道,他忽然覺得這個時間個地點很耳熟啊……
連青顏好奇地問道:“顧師兄,你在說什麽?”
“聊天聊了這麽久,可以說正事了吧?”顧念風轉移話題,避而不答。
“我和師弟夜探聚義廳,找到了關思羽和太行刀客聯手與你作戰的證據。關思羽是否變節了?”鄭東霆沉聲問道。
“你們竟然查出來了?我以為這件事已經石沉大海,無法證明。”連青顏驚訝的說。
“顧兄發現了一串鞋印子,我師弟從腳印裏找到證明太行刀客和關思羽有勾結的證據。我們也因為這個原因受到了刺客的突襲。”鄭東霆正色道。
“刺客?這件事還有別人參與嗎?據我所知,關思羽的變節不過是剛剛發生的事,他還沒有來得及發展任何黨羽。”連青顏輕聲道。
“什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鄭東霆奇怪地問道。
“關爺之所以成為武林盟主和關中劍派的首腦,這個洛家的鼎力支持密不可分。他和洛家兄弟也是過命的交情。自從我放出洛家滅門的消息之後,他自以為武林中唯一支持他成為盟主的力量已經消亡,他必須重新尋找支持他的力量。”
“于是他找到了太行山寨?”鄭東霆難以置信的問道。
“關爺一向是個有野心的人,為人好高骛遠。太行山寨正好要在七大劍派中找一個內應,而關爺也需要一股能夠支持自己争奪盟主之位的後臺,兩撥人馬一拍即合,狼狽為奸。卻正好讓我在遞洛家家書的時候撞上。”連青顏嘆息着說,“可惜關爺一身好武功,卻在大節上不能有始有終,最後被我所殺。關爺變節之事,你們千萬不要說出去,這件事牽連甚重,你們追查下去,只會越陷越深。現在的首要之事是将那個刺客照出來,否則誰都不會安全。”
“連師弟放心,我會看着的。你現在身負重傷,更要小心保重,”顧念風一臉誠懇地說。
“我所做之事也并非完全無愧于心,到時候我自會向天下人做出交代。”說到這裏,連青顏臉上露出一絲決然的神色。
“那刺客,我認得。”顧念風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低聲道,“我和他交過手,他是弓天影!”
“卑鄙!”連青顏氣憤道,“他為了洛陽的論劍大會,居然如此不擇手段!”
“什麽是洛陽論劍大會?”祖悲秋好奇地問道。
“那是中原少年豪傑的聚會,十二年舉行一次,各門各派的青年高手互相比武較量,選取最優勝者評為論劍公子。這是中原江湖最重要的盛典,也是各路高手成名立萬的良機。所謂過龍門身價百倍,一朝成為論劍公子,整個天下武林都會知道你的名字。很多武林人士世世代代都夢想着成為論劍公子。”介紹完這個武林中的盛會,鄭東霆心上突然浮出了一個念頭,“等一下,弓天影難道要用天山夜落星河劍争論劍公子?但是他已經破出天山派的門牆,江湖規矩他不能再使用天山劍法。”
“哼,這才是最令人氣憤之處,為了能夠用天山夜落星河劍争奪論劍公子稱號,他竟當衆聲稱夜落星河劍并非天山派劍法,而是越女宮新創的一路劍法。”連青顏沉聲道。
“他……他竟這麽說!”鄭東霆詫異道。
“夜落星河劍的初創者是天山派的一位長老,但是那已經是南北朝時代的事情。夜落星河劍劍譜在貞觀年間随着一位長老的殒命失落在昆侖山。天山派代代相傳的乃是口授的劍訣。在這十幾年來,因為太行獅王段騰的活躍,多名善用夜落星河劍的前輩被他殺死。如今整個天山派中只剩下我和連師弟會使這套劍法。現在連師弟身受重傷,無法施展,弓天影正好趁這個機會向整個江湖宣稱夜落星河劍份屬越女宮。”顧念風慢慢解釋道。
“不是還有你?”鄭東霆看着顧念風問道。
顧念風漫不經心道:“我沒有把握勝他。我在江湖上一直和人切磋,很少和人分生死,更沒有連師弟的輝煌戰績。”
“劍淩九霄弓天影如今名聲如日中天。數不清的劍法名家敗在他詭異莫測的劍法之下。越女宮外閣的勢力空前膨脹,天下為之側目。這中原江湖太平日子過得久了,多了許多欺軟怕硬的敗類,看到弓天影如此厲害,便紛紛為他搖旗吶喊,他說什麽便是什麽。這些日子他放出話來,夜落星河劍本事越女宮所創,若是哪個不服,就用夜落星河劍和他較量一番,若是勝了他,他就承認這套劍法并非越女宮所有。”連青顏繼續道。
“這樣不對的,這不就是說誰将一套武功使得最好,這套武功就是誰創的嗎?那麽,豈非……”祖悲秋抗聲道。
“是啊,這樣豈非天下武功都是咱們師父牧天侯創的?”鄭東霆憤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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