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刺客
第一百五十九場戲正式開拍。
夜色濃重,最後一行血濺在窗棂之上,街道中橫着十幾具屍體。全身黑衣的殺手躍上房梁,在短暫的尋蹤之後,他找到了目的地。
殺手順着房梁越過數條街巷,最後到達了一處看起來十分不起眼的破爛庭院。本該空空蕩蕩的庭院之中,卻有一人坐在輪椅之上,見到來人,扶着輪椅把手的手青筋暴起,他在努力壓抑着他激蕩的情緒。
這是一手策劃了要将殺手斬于刀下的顧追。此刻見到殺手獨自一人出現在這裏,他已經明白了他的計劃全然失敗了。
殺手沉默地站在屋脊邊緣,顧追能感覺到,黑夜之後的那雙眼睛在注視着他。
那是殺手的注視,是全京城見血最多最鋒利的一把刀的注視。這樣的注視讓顧追第一次亂了陣腳,或許他并不怕死,畢竟早已經在生死之間走過一個來回,但他卻無法承受自己不能活着複仇。
就在這樣沉默的僵持之中,殺手垂了下睫毛,好像已經打算離開了。
但電光火石之間,突然出現的十數道□□刺破夜空直逼向他,已經負傷的殺手暴起躲開了數道,但仍有一道□□險險掠過他的頭顱,擦過臉頰,帶着臉上的蒙布和一線鮮血,消失在了黑夜深處。
殺手愣了愣,似乎不相信自己為這樣簡單的□□所傷,但随即他摸了摸自己空無一物無遮無擋的臉。看向顧追的眼神中乍然凝起殺意:“既然你看見我了,那我便送你上路。”
放完滅口的狠話,殺手便要暴起殺掉顧追。
此時監視器外的副導演卻突然愁道:“陸洲怎麽了?剛看見殺手的臉時他還沒想起來,應該是恐懼絕望大過疑惑,怎麽他的表情愣了這麽長一段時間?再愣下去殺手那邊已經要做動作了……”
徐導也皺着眉頭緊緊盯着監視器。監視器裏的蘭淩均幾乎在一瞬間淩厲起來,眼神裏滿是狂暴的殺意。而和他對手戲的陸洲,在那□□放出之後,臉上就全是愣愣的神情。
這表情雖然也不出戲,但和他們之前過的主角的內心戲并不一樣。陸洲向來敬業且對演戲很下苦心又有天賦,一般都會先過幾遍戲揣摩透了才會去演,很少出現臨場發揮并且發揮得不如事先排練的那樣。
見徐導擰着眉頭,副導演便問道:“要不要先喊卡?不過可惜了這條殺手那邊演得……演得很吸引人……”
徐導的眼睛在幾個監視器上來回轉,蘭淩均臉上一線血痕,在蒼白的皮膚上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襯着那漆黑的眼中濃烈的殺意讓他整個人在黑夜之中無比的耀眼。
一個耀眼的殺手。
徐導一邊覺得這完全違背常理,一邊又無法将那個“卡”喊出口。
終于,蘭淩均從屋脊上躍起沖向陸洲,而徐導也把聲音咽了回去。
他甚至有些自嘲地想到,這場戲放出去的時候,要麽會因為殺手完全不合常理的引人注目而被觀衆揪住大嘲,要麽……這個殺手會在所有看見過他的人的腦海裏留下深深的一道印記。
這麽一來,陸洲的表情倒是合乎常理了。
蘭淩均按照計劃從屋脊上躍起,閃電般落在了陸洲身後。眨眼間,一道利刃已經落在了顧追的脖頸上,随時可以讓他成為刀下亡魂。
蘭淩均當然不能真的下手,演完這部分他便等着陸洲接戲。原本只消顧追一句:“你……好像一個人。”
殺手便會停住。但蘭淩均總覺得比預計的時間久了許多許多,就在他已經要不耐煩地以為陸洲忘了臺詞的時候,身前的人終于開口了。
“你……好像一個人。”
陸洲背對着他,脆弱的脖頸在他的手下因為說話而顫動着。蘭淩均還有空開着小差,不知道手上的這把道具刀輕輕割一下會不會把對方割出血。
他在陸洲身後,見不到陸洲此刻的表情。
或許正是仗着這一點,陸洲終于放心地不再對自己激蕩的情緒加以掩飾。那張俊朗的臉上此刻流露出的表情比他排練試演時要複雜上許多許多。
雖然嘴裏說着臺詞,但陸洲的眼前,重現了一遍又一遍□□劃破了殺手的蒙布,在那潔白無暇的臉上帶出一線鮮紅血痕的那一幕。那一瞬間籠罩着自己的令人絕望的殺意,他真的感受到了,他的恐懼是真實的,驚豔也是真實的。
即使比任何人都知道這只是一場戲,陸洲還是無法讓它離開腦海。
·
“卡!”
終于聽到徐導喊了這聲卡,蘭淩均瞬間就甩開挾持着陸洲的手。他聽着陸洲在前面說臺詞說了半天,自己手都要舉僵了。
揾食不易,侯爺嘆氣。
蘭淩均甩着手就要走,卻被人攔住。
在這拍戲拍了快一個月,都知道徐導的脾氣了,一場戲少則過個四五條,多則拍個上十條,有時候倒也不是前面的幾條拍得不好或者演員出錯,而是徐導習慣最後再從這十幾條裏選最好的一條剪。
但徐導這會兒卻遲遲不做聲,副導演問道:“徐導,還拍嗎?”
沉思了好幾分鐘,徐導才搖了搖頭,“這條過了。”
難得的一條過的好消息傳出,片場響起了一陣不小的歡呼甚至還有掌聲。
蘭淩均沒在意,但精明的小唐已經發現,周圍的人群看向他老板的目光和先前發生了巨大變化。別說那些人,連小唐自己都還沒從做夢一般的經歷中回過神來。
徐導一喊結束,便有兩三個人沖上去幫蘭淩均解威亞。
劇組當然不可能真的讓蘭淩均不吊威亞就拍高空動作的。但是負責吊威亞的幾個工作人員此刻臉上都發懵,沒有人比他們更熟悉威亞的重量和手感。
而蘭淩均吊威亞的時候……重量幾乎是無。他根本沒有借助威亞的力量,或者換句話說,他甚至比威亞的力更快更早,是他拖着威亞,而不是威亞吊着他。
被人解開了威亞,接過小唐遞上的水喝了一口,蘭淩均走向坐在監視器後的導演。
“還有我要拍的嗎?”
徐導神情複雜,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的戲份磨得細致磨得慢,加上今天知道蘭淩均要來,已經做好準備一天就磨這一場戲,拍他個十幾二十條。沒想到現在拍完一條他就不敢拍第二條了。剩下的大把空餘時間,只能臨時把其他戲份調上來。
不過蘭淩均剩下的幾場戲都不在這個棚拍了。得知這個消息,蘭淩均感覺自己大大松了一口氣。他現在第一時間、立刻馬上,就要去讓化妝師把頭套給他摘了,再把反季節戲服給脫了。
在去化妝間的路上,蘭淩均碰見了幾個有些殷勤有些害羞地向他打招呼的陌生面孔。經過之後小唐才一一在他耳邊補充:“那個是演男二的,那個是演女配的,那個是武術指導,還有那個……最激動的,是剛剛拍蘭哥那條的攝影師。”
蘭淩均随便過過耳朵,也沒特別上心。
再次在化妝間卸妝時,兩個化妝師的态度也天差地別了。又謹慎又殷勤、小唐冷眼看着,都能從他們眼睛裏看出星星來。
但礙于之前背後議論可能被蘭淩均聽見了的尴尬,兩個化妝師想搭話的心思都從眼睛裏往外冒了還是沒敢張嘴。
蘭淩均的頭套被取下來,就在給他擦卸妝油的時候化妝間的門忽然開了,一個意外的人出現在門口。
“陸哥?”一名化妝師意外道。
作為當紅演員,陸洲和杜梨都有自己單獨的化妝間和休息室,是不會到這公用化妝間來的,所以他出現在這裏很是意外。
陸洲微微對他們點了點頭,然後走到了正舒服地躺在椅子上趁着卸妝閉眼小憩的蘭淩均身邊。
鏡子裏,蘭淩均精致的下颌和脖頸露了出來,脖頸上的突起微微動着,就像一把很小但是很撓人的勾子,勾在了陸洲眼睛裏。
生人的靠近蘭淩均自然有察覺。但對方沒說話他也就更不先開口跟人說話。直到一道連說話人都沒察覺自己不經意放輕了的聲音響起:“你……住哪兒?”
話一出口,陸洲便感覺十分懊惱,這寒暄寒得也太蠢太硬了。但他和蘭淩均是比陌生人還不熟的關系,他之前還對蘭淩均态度不好,現在要讓他來假裝自然地寒暄,簡直難于上青天。
陸洲腦子一轉,飛快地補了一句:“我待會兒請劇組的人吃飯,你要不要一塊兒去?要是不順路,吃完飯了我讓司機開車送你回去。”
蘭淩均睜開眼睛,眨了眨,原來是聚會?
前世他也經常和狐朋狗友或者世家公子在最好的酒樓上擺上一桌玩鬧個昏天暗地,後來認識了臨清折,便也試着去邀請朝中那些和臨清折聊得來的清廉官員去酒樓吃飯。但那些人和他幾乎沒有共同話題可言,若是他在場,場面便會僵僵的,若是他找個借口先走了,臨清折就會和那些人聊得十分投機。
聚會大概就是為了促進或者維系關系的東西,前世的蘭淩均想去就去想走就走,他是世襲侯爺,并不需要倚仗那些人的“關系”。
但現在,蘭淩均只是一個三十八線的小明星,他想了想,點了點頭。
他的點頭似乎也在陸洲的意料之外,反應過來他答應了之後陸洲一陣狂喜,臉上洋溢着笑容招呼兩個化妝師:“大家都去,都去。我請客。”
被當紅演員這樣熱情地邀請,兩個化妝師也是天降驚喜,一疊聲地“謝謝陸哥陸哥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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