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刺客
保姆車上,陸洲閉着眼睛在後座上小憩。窗外車水馬龍的燈光透過車窗打在他臉上,交錯成一片晃動不安的炫影。
陸洲閉着的眼睛緊緊皺着,從傍晚開始,他一直有種心神不寧的感覺。
前排司機在開車,助理小張坐在副駕駛座。或許以為老板睡了,小張和司機兩人便有一搭沒一搭地低聲聊着天打發時間。
“今天葛制片找人陪酒,說是有幾個老總請客,幸好陸哥沒去,不然我肯定要給繁哥報備一下。”
“葛制片?就那個……”司機沒把話說出來,但顯然兩人都知道他在說什麽,心照不宣地笑着對視了一眼。
“聽繁哥說,那人名義上是個制片,其實就是個拉皮條的。從進組繁哥就讓我好好盯着,免得陸哥也淌進這趟渾水去了。
“啧,幹這事兒也忒缺德了。不過要去的那幾個小明星估計也早就知道,就等着借着他往高枝飛吧。”
“十有八九都是。圈裏誰不知道誰呢……”
這時,後排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響動,吓得倆人都噤了聲。連忙從後視鏡一看,陸洲突然從沙發上翻了起來,一張臉冷得吓人,好像下一秒就要發怒。
“調頭,去葛制片帶着人去的那家酒店。”
小張抖了一抖,慌張道:“可我們不知道他們挑的哪家酒店……”
“手是死的嗎,不知道就給我打電話問!”
這一聲怒吼出來,車廂裏安靜到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陸洲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态,用手用力擦了擦自己的臉,“抱歉,我口氣沖了。”
小張已經拿出手機來翻通訊錄了,尴尬地扯着嘴角笑,“不用不用,是我太蠢了一下子沒想起來……”
說着他已經撥通了號碼:“喂?是小陳嗎,那個我有件事要麻煩你一下,能不能幫我問下葛制片今天在哪家酒店請客?诶對對,我們老板有點事着急問他一下……诶謝謝謝謝,麻煩你了下次請你吃飯。”
紅綠燈路口,黑色的保姆車順着最左的車道調了頭。
只不過這會兒正是下了晚班的小高峰,車水馬龍望不到鏡頭。那家酒店還在相反的方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開到。
·
助理們的包廂裏,因為大家都是打工的,也不講什麽敬酒勸酒這一套,來的基本都為了蹭這一頓飯。所以沒過多久,桌上杯盤狼藉,助理們吃了個酒足飯飽。
大部分助理都在拍着肚子坐在椅子上或者玩手機或者東拉西扯,小唐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時間已經不早了。而且蘭淩均第二天又要早起到片場,的确不能熬太晚,只是不知道這會兒他們的飯局結束了沒。
小唐站起身就準備去看看情況,卻被旁邊的人伸手拉住,“唐哥,你上哪兒去?”
小唐道:“我去看看他們要吃完了沒。要快吃完了我就下去把車開出來。”
那人意味深長地笑道:“你這麽早去幹嘛,他們這飯局肯定要鬧到半夜,說不定明早才散呢……”
另外幾個人聽到了,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心領神會的嘿嘿笑聲。
小唐一下子被點醒了,有些懵。他剛轉行做助理沒多久,對行內這些人盡皆知的事還沒有那麽了解。
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被調來給蘭淩均當助理的原因。經紀人封定學特意叮囑過他,人是富二代臨二少的,讓他小心着。
突然想起昨晚他還看見了臨二少給自己老板發的短信,小唐坐不住了。萬一老板轉頭跟了別的人去給臨二少戴頂綠帽子,臨二少要知道了一發火,第一個倒黴的不就是自己?
小唐坐不出來,匆匆就要離開包廂。但他剛拉開包廂門,就看見了一個正在門口抽煙的足有一米九以上的大個子。
“麻煩一下借過。”小唐準備繞過去,那人卻明顯故意地身子一移,将門口堵得死死的。
手臂上的橫肉鼓動,眼睛往包廂裏一瞥:“還沒吃完呢,這麽早散場幹嘛?”
小唐這才知道,他暫時是出不了這門了。
·
最先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是蘭淩均在喝下那杯果汁一分鐘之後。不明所以的困倦突然襲擊了他的腦海。
他擡頭一看,那個遞給他果汁的服務生,已經消失得幹幹淨淨。
蘭淩均馬上便知道,他被算計了。
就在這短暫的大腦空白之時,身後突然響起開門聲,然後傳來腳步聲。
蘭淩均立刻轉頭去看,只見那位紅光滿面的“李總”正端着酒杯走了兩步,然後停在那裏,舉起酒杯笑吟吟地沖他示意:“小蘭怎麽消失這麽長時間?我還以為你不辭而別了呢。趕快跟我回包廂,還沒好好吃點東西吧?”
李老板臉上的笑就像畫皮一樣,不懷好意。
蘭淩均沒有再多停留一秒,擡腿就往酒店出口的方向大步走去。
但他剛半只腳踏過走廊的轉角,就看見兩個個子極高大的黑衣壯漢正快步從門口過來,來者不善,蘭淩均很明顯地感覺到他們的目光正盯在自己身上。
要是以前的蘭淩均根本不會把這倆人放在眼裏,但現在随着藥性在逐漸控制他的身體,蘭淩均不太确定能否沖得出去了。
沒有任何多餘思考的時間,蘭淩均轉向另一條岔路口,是通往樓上的樓梯。
他三步并作兩步上樓,原本還能走得很快,但快到上面樓層的時候,已經忍不住伸手扶住樓梯的把手。
随着那陣困倦開始蠶食他身體的,是一種肌肉無力的感覺。對于蘭淩均這樣四肢發達的人來說,這種逐漸喪失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是一件極為讓人恐懼的事。他有些後悔自己沒能盡早将這具身體鍛煉起來,不然也不會讓藥性發揮得如此之快。
樓梯走了兩圈便到了盡頭。因為害怕顧客上天臺出事,所以這酒店是鎖住了天臺的。
上面是提供給顧客住宿的地方,兩端一望,鋪着深色地毯的走廊好像是在中間豎了一面鏡子一樣,兩端延伸到看不到盡頭。
“正好我在這層樓開了個套房,要不要跟我去坐坐?”一道惡鬼般的聲音乍然在身後炸開。
蘭淩均的五感随着藥性的發揮逐漸遲鈍,竟然沒有察覺到電梯門打開的聲音。他下意識避開,李老板試圖搭上來的手在半空中劃了個空。
見他一直不識好歹,即使吃了藥還試圖反抗,李老板皮笑肉不笑,渾濁的眼睛裏卻閃着躍躍欲試的光。“還挺烈……”
但他話音剛落,臉上卻吃了重重一擊,打得臉上的肥肉像波浪一般震顫,嘴裏血腥,只覺得連腦袋都在天旋地轉。
李老板不敢置信,半天都沒反應過來,只覺得疼痛難忍。等他終于找回神智之後,氣得火冒三丈。
蘭淩均這一拳已經用了他不少剩餘的力氣了。揮出這一拳後,頓時感覺身體更軟了,連拳頭都有些握不緊。
他不再停留,扶着牆壁撐住發軟的身體挑了其中一邊的走廊匆匆離開。
過了快半分鐘,李老板才吐出了嘴裏的血,眼神發狠起來。但同時也感覺到全身的血液都被激沸了,他已經很久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了,或許今晚倒會是一個讓他很滿意的夜晚。
不過征服雖然有趣,李老板也不願意再挨打了。況且他已經忍不住想給這個三十八線的小明星一點教訓。
他打了個電話,叫來樓下等着的兩人:“你倆上來。”
然後挂掉電話,一邊小心翼翼碰着着疼得要命的嘴角和臉,一邊不緊不慢地跟在離蘭淩均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往走廊走去。
這藥是随着時間增長藥性加大的,不過他讓人放了不少量,沒想到這個小明星居然還能撐這麽久。但終歸是撐不住的,到時候還不得乖乖的百依百順。
蘭淩均扶着牆壁一直往筆直的走廊走着,這會兒并不是打掃時間,所有的房門都緊緊閉着。
身後李老板踩在地毯上故意放得很重的腳步聲就像噩夢一樣如影随形。随着電梯門的再次開啓,蘭淩均又聽到了另外兩道快步向他靠近的腳步聲。
兩個保镖走到李老板身邊,像沒有看見他臉上有狼狽的傷痕的樣子,低頭向他請示。
李老板看着走得越來越緩慢的蘭淩均,此刻在他眼裏就像一只走投無路哀哀鳴叫的小獸一樣,他舔了舔嘴角,決定對這只小獸實行最終的懲罰,“去,把他抓回來。”
兩個保镖似乎已經對這樣的事司空見慣,聽命便大步向那個仍在負隅頑抗的身影走去。
這兩個人不比那個虛軟無力的老頭,蘭淩均使勁掐了掐掌心,用力保持着最後的清醒,加快速度往前走去。
但是身體上的變化卻是一直在發生的、困倦、發軟、燥熱。蘭淩均把嘴唇咬出了血:他會讓那個姓李的後悔自己被活着生下來。
兩個高大強壯的保镖就像兩條緊咬不放的鬣狗一樣,緊緊跟在蘭淩均身後。
這條漫長的走廊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一扇門是打開的,就像地獄一般。
前面還差幾米就到轉角了,蘭淩均的雙眼死死地盯着那個轉彎的地方。
不知道轉角過去是窗戶,還是再也走不出去的死胡同。
一步一步地向那個轉角靠近,就像在走向地獄。腳步聲如重錘沉悶地擊打在胸口,讓人喘不過氣來。
蘭淩均手心的血跡在白色的牆壁上拉出長長的一道血痕,五米……四米……三米
心髒像在遭受着淩遲。終于,蘭淩均轉過了拐角——兩三平方大的地方放着裝飾的擺設和畫框,是走廊的死胡同。連一扇窗戶的影子都沒看到。
蘭淩均蹲坐在拐角視線盲區的另一側,仰頭靠在牆壁上,長長舒了一口氣。只不過現在呼吸進身體的空氣都像被加熱了一樣。
他右手橫着往牆壁上一砸,一道清脆的破裂聲,但在這裏沒多少人會注意到。
手裏剩下來的,是剛剛喝的那杯果汁杯子的殘片。邊緣鋒利,仿佛下一秒就能見到血光。
聽着腳步聲過來的最後兩秒,蘭淩均眼前突然出現了臨清折的臉。原來被人下藥是這麽難受的事情,他以前無法感同身受的那些東西,到了這裏反而一一被奉還。但是,已經太遲了……
割斷一個人的喉嚨最好的時機不是和他面對面打鬥的時候,而是他把你當成一個毫無攻擊力的弱者的時候。
蘭淩均靜靜坐在地上,等待着。
腳步聲終于近在耳邊,其中一個保镖已經探臉過來。
蘭淩均緊緊咬着牙保持最後的清醒,右手已經将殘片握出來血跡,只等這條鬣狗下來拽他……
但忽然,保镖的臉又消失了……蘭淩均有些懷疑是自己眼花了用力眨了眨眼,好像是被什麽人拽了回去……
拐角另一側傳來讓人不安的悶響,蘭淩均等了一會兒終于坐不住了,用力撐着牆站起來,緊緊捏着殘片往轉彎處挪去。
剛過那個轉彎什麽都沒看清,蘭淩均眼前忽然一黑,然後就像撞到了什麽柔軟的物體身上。
手裏捏着的碎片就要見血了,但當聽到頭頂傳來一個聲音:“蘭桢。”
蘭淩均的眼睛陡然睜大,手一下子快要握不住殘片了。擡頭看見那張恍如隔世但無比熟悉的臉時,仿佛一瞬間整個人都松懈下來,藥性很快占領了他身體的每個角落。
臨清折接住他滑落的身體,緊緊抱在懷中。回頭看了一眼被保镖架住的李老板,臉上的神情是保镖從未看見過出現在自家二少爺臉上的冰冷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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