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弓與箭

書房裏的響動平息。

蘭淩均擡起頭來，黑葡萄般的眼珠子裏浸滿了朦胧的眼淚，兩腮上有紅痕，嘴角有一抹不明的白色痕跡。

他第一次沒有往臨清折身上黏，兩頰鼓鼓的，膽子超大地瞪着臨清折。只覺得喉嚨又辣又疼，滿心委屈。

臨清折似乎也有些對剛剛自己粗暴的行為後悔，去拉別別扭扭的蘭淩均，愧疚地讓他張開嘴給自己看。

蘭小侯爺一旦被溫柔對待，立馬就将之前的事忘光光了，乖乖地讓人看了喉嚨，然後跨坐在臨清折腿上接受了一個溫柔得要滴出水來的親親。

喘着氣結束這個吻，蘭淩均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臨清折今天的情緒不對勁。傻乎乎地問：“你是不是生氣了？”

被蘭淩均一提醒，剛剛已經快忘了的事又重新出現在臨清折腦子裏。他表情透着冷氣，把絲毫不知道大難臨頭的小金絲雀抱着轉了個方向，正對着電腦屏幕。

蘭淩均愣愣地看着那張巨大的照片，努力地辨認照片上面那些他不熟悉的字——“當……紅……小生……陸洲與……同組……男……演員關系……格外親密？”

這下蘭淩均立馬認出來了照片裏那模模糊糊從這個角度看上去簡直親密無間挨在一起的兩人……

“那個是陸洲？這個是我？！”

對這個世界的攝影技術的魅力還一無所知的蘭小侯爺眼睛瞪得像銅鈴。

見蘭淩均終于看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臨清折冷冷一笑，這笑裏的寒氣讓蘭淩均有些慫巴巴的。

從來沒經歷過這種場景的蘭小侯爺愣呆呆，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來，終于，在長達數分鐘的死一樣的沉默之後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了真相——“臨珏……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臨清折忽然愣了，心裏的思緒一下子被蘭淩均這句話扯到很遠。但很快就被咧着嘴一個勁兒傻笑的蘭淩均給拉回來了。

蘭淩均的眼睛裏都溢滿了笑容，臨清折還從沒看過他如此開心。不由得也被感染，摸了摸蘭淩均蓬松的頭發。“笑什麽？”

“你吃醋了。”蘭淩均笑容滿滿地重複了一遍。

臨清折也不由得笑了起來，但他腦子非常清醒，絕不允許蘭淩均趁機模糊重點。

一一列下條款：

“不許再讓陸洲摸你的頭。”

“嗯嗯”小金絲雀頭點得飛快，“他沒摸我的頭……”

“其他演員也不行，男的女的都不行。”

“嗯嗯……”蘭淩均正點着頭，突然一醒，“那演戲的時候怎麽辦？”

“……除了演戲的時候，其他時間都不行。”臨家二少爺不由得暗暗對這個世界演戲行業的奔放程度鄙夷了一番。

“喔喔”蘭淩均乖巧點頭。

……

就這樣，蘭小侯爺在他自己腦子還一團迷糊的時候已經不知不覺簽訂下密密麻麻的條約。

偏偏蘭淩均還非常沒有危機感地高興，只要一想到“臨清折吃醋了”這一點他就高興得要繞着宅子跑上三十圈。

·

而外面的世界就完全不像臨宅裏這般安靜。

陸洲主演的這部劇是一部圈子裏和外界都極為看好的劇，兩個男女主演不用說，都是話題度非常足新近非常火的演員。

就在下午，那張狗仔在劇組的片場外隔着窗戶拍攝的照片一傳上網之後，瞬間在網上引發的軒然大波。

狗仔取景的絕佳角度，讓照片裏的兩個人看起來有一種暧昧的氛圍。偏偏陸洲身材高大長相俊朗，而他對面的人雖然只能看到個模糊的側影，但也能看出來比例極好，膚色白皙。

加上這張照片頗有藝術感的取鏡氛圍，這張照片瞬間在網絡平臺上被人瘋轉，還上了熱搜，帶了陸洲大名。

不知道是不是這部劇的制作方也想順勢炒作一波，不但沒有及時澄清，而且還意義模糊地分別@出來陸洲和蘭淩均的微博賬號，“我們的男主角和我們的反派小殺手～”

這下網絡上簡直炸開了鍋，制作方想要的熱度有了，但陸洲的粉絲生氣了。

蘭淩均被@出來的賬號裏有以前發過的一些照片，還演過幾部偶像劇裏的小小小配角。

雖然可能整部劇都只有十幾分鐘幾分鐘的鏡頭，但演技拙劣的樣子卻深入人心讓人久久無法忘懷。

完全就是個絲毫沒有演技的花瓶，還是個如果不是和陸洲出現在同一條熱搜裏就根本不會有人認識他的三十八線開外的花瓶。

陸洲的粉絲怒了，一邊怼得劇組的官方微博不敢開評論，一邊在熱搜裏各種澄清。

粉絲中不乏有知道得更多一點的。

于是，蘭淩均是爬床某個金主被包養了然後硬塞進劇組這件劇組裏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被粉絲扒了出來。

熱搜內容瞬間改頭換面，從那張暧昧的偷拍照變成了蘭小金絲雀的三十八線小明星的爬床之路。

證據衆多，甚至還流傳出了“金主”去劇組探班給小金絲雀撐腰的偷拍照。

但是或許是畏懼“金主”的權勢，偷拍照把“金主”碼得幾乎看不清身高體重，只能看見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而蘭淩均卻絲毫沒有被打碼，一舉一動、一言一笑都清清晰晰地能看見，和“金主”之間的暧昧互動更是暴露得清清楚楚。

于是，一個下午的時間，蘭淩均就從無人知道的三十八線小明星搖身一變，變成了吃瓜群衆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知名度大幅度提升的十八線小明星。

蘭淩均長得确實很符合群衆心裏“金絲雀”的模樣，但他那些演技拙劣的偶像劇作品讓期待這部劇的觀衆突然害怕起來殺手這麽一個重要的角色就要毀在他身上了。

于是網絡上的罵聲更多，小金絲雀被扒得幹幹淨淨，熱度一連持續了好幾天。

·

對此事一無所知即使知道了也不會放在心上的蘭小侯爺舒舒服服在臨宅待了三天。

當天晚上，臨清折就非常有契約精神地幫他付了房租。

但已經沒有房租焦慮的蘭小侯爺卻支支吾吾拖拖拉拉，就是不想回去。仗着臨清折不趕他，舒舒服服地在宅子裏住了好幾天。

和臨清折在這所宅子裏和諧相處，讓蘭淩均有種彌補上了上一世遺憾的感覺。

但三天之後，接到了經紀人封定學打來的電話，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現在身無分文完全靠臨清折給錢的事實……再待下去，下次交房租又要問臨清折要了。

蘭淩均畢竟侯府出身，這點自尊心還是要的，況且臨清折每天都在不停地學習這個世界的知識，讓他某一瞬間又像回到了以前，和臨清折沒有共同語言，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的時候。

所以當封定學打電話來告訴蘭淩均有幾個通告的時候，蘭淩均馬上就應下了。

臨清折似乎也知道封定學給他打電話講了什麽，并沒有過多細問，不過在蘭淩均要出門的時候忽然叫住他。

蘭淩均疑惑地看着臨清折，然後就看到對方從抽屜裏拿出來一張全黑色半個巴掌大的長方形卡片，上面有黑白的條紋和金色的字。

臨清折把卡放到他手裏，告訴了他如果要買東西的話要怎麽刷卡，蘭淩均後知後覺地睜大了眼睛，新奇的同時臉還有點紅。

他現在，真的完全被臨清折包養了。

“想買什麽都可以刷，沒錢了來找我。”臨清折說道。

雖然副卡裏的餘額臨清折能看得清清楚楚，但他不能讓小金絲雀只顧着刷卡忘了來“履行職責”了。

蘭淩均臉紅着，又拒絕不了這張卡，便高高興興地接受了 。

臨清折最近似乎在做什麽，很忙的樣子。蘭淩均不想浪費他時間，要自己回去。

小唐早就被臨清折打發回家放短假了，這會兒還沒叫他，臨清折便讓管家安排臨宅的司機送蘭淩均。

蘭淩均拿了卡就離開書房，順着盤旋而下的木樓梯往下走，一邊走一邊新奇地把卡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

就在這時，他餘光看見了有人正上樓梯。

只見臨宅管家恭恭敬敬地開了門迎接，一身黑色西裝看起來嚴苛冷峻的臨榆舟正踏上樓梯，他身後還跟着一個瘦高的穿着妥帖的黑西裝的年輕人，兩人上回蘭淩均都在山頂酒店見過。

他只瞥了他們一眼，便低頭繼續把玩自己新拿到的卡。

要不是上回在山頂酒店臨清折告訴過他他不會被眼前這個人欺負，蘭淩均早就想把看起來對臨清折很兇的人都打一頓了。

蘭淩均不在乎對方，而臨榆舟的視線卻落在他身上……自然而然的，看到了他手裏的黑卡。

臨榆舟眼眸一冷，表情看起來更加不高興。旁邊的特助已經感應到了自己老板身上越來越濃郁的不高興，如同走在鋼絲上。

看着肆無忌憚地炫耀着自己剛拿到的自己弟弟給的包養費的小金絲雀，臨榆舟整個人都散發着寒氣。

然而小金絲雀好像根本沒有感應到丁點半點，和臨榆舟擦肩而過，高高興興地往臨宅外去了。于是，臨總，情緒更加不好了。

書房的門被推開，臨榆舟走進書房，看着坐在那裏的臨清折——他那同父異母的弟弟，聲音沉得聽不出情緒一般：“李學飛的事，是你做的？”

臨清折沉默地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然後突然揚起一個很淡的笑：“你問的時候就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

蘭淩均坐着臨宅司機的車到了經濟公司。

不知道為什麽，這回蘭淩均下車了的時候，敏銳地察覺到了周圍有不少窺探的視線。這讓他有些不舒服。

他頂着這些視線進了公司，原主肯定不是第一次來這公司，但公司裏也照樣有許多暗中偷看的視線。

直到上了電梯才好一點。

封定學正在自己辦公室等他，這個穿越過來第一個見到的人似乎也對再次見到他有些不适應。

并不對蘭淩均多話，封定學公事公辦地遞給他幾份材料，蘭淩均一邊翻看一邊聽封定學講解。

“有兩三個劇本的男配角色，兩個現代都市劇裏的男三，還有一個古裝劇的男四。”

蘭淩均不是很感興趣，又翻到了下面幾張。

“還有幾檔綜藝，有個帶娃的——當然節目組會給你安排一個素人小孩，有個搞笑綜藝，還有個旅游冒險的真人秀。”

因為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演好別的角色，所以蘭淩均并不想着急接戲，但又缺錢。所以這幾檔綜藝的通告讓他有些動心了。

帶小孩——不會。

搞笑——不會。

冒險？

排除法，蘭淩均定下了第三檔綜藝的通告。

封定學瞥了他一眼，嘴裏說道：“這個綜藝行程比較累，我看了一下選址在全國各地到處飛。”

蘭淩均不覺得哪裏不對，沒有異議。

封定學見他沒說話，也懶得管了。心想如果到時候金主找不着金絲雀人，只能怪金絲雀自己非要去參加這個綜藝，也怪不到自己頭上。

說實話，他也沒想到現在還要分時間來給蘭淩均安排通告，還以為上次見面就是他和這位的最後一次見面了。沒想到臨家二少爺這回長情得可以，這麽久還沒膩。

那幾個角色都是從別的演員那裏挑挑揀揀不要了的，這幾檔綜藝也差不多是。雖然動了點人情，但封定學手底下帶的其他明星都不怎麽想接。

帶娃的綜藝被限了，大概率只能海外網播，所以知名明星參加得越來越少。搞笑綜藝倒是願意去的人多，封定學很意外他沒有選這個。

而最後那檔冒險綜藝，雖然聽說節目組請了不少大咖，但是它卻最受嫌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太累太辛苦了。

錄制時間足有一個月，期間全國各地到處跑，對不能随時适應當地氣候飲食的人來說非常艱難，以前拍攝的時候甚至還去過熱帶雨林那樣的叢林搞極限生存。

在那樣的環境下根本沒辦法維持表面上的體面，又熱又濕，妝都畫不了。到頭來還得被觀衆嫌棄嬌氣。

所以這檔綜藝雖然人人眼紅，但是敢接下通告的倒真沒有幾個人。

封定學也沒打算把這些情況告訴蘭淩均，蘭淩均選了一個通告，他的任務也就圓滿完成了。

把材料收攏在桌子上跺了跺，封定學叫住想走的蘭淩均，“待會兒有個媒體群訪，是專門采訪你拍的那部劇已經殺青了的小演員的。”

蘭淩均正想開口拒絕，封定學突然說道：“有現結的報酬。”

于是，蘭小侯爺愉快地答應了。

因為陸洲主演的這部劇從前期的定妝照到後期透露出的片段，觀衆的期待值很高，可以說很可能成為一部國民劇。而制作方也用盡心思借助營銷的勢頭，搞了很多小花樣。

這回就是讓媒體采訪一些已經殺青了的小配角，試圖從他們嘴裏套話，但這些小配角顯然得遵守合約保守秘密。如果不小心說出了什麽，就可以營造出爆點。

不過其實他們也并不擔心這些演員洩密，因為幾乎都是只有幾場戲份的演員，而且拍攝順序和播放順序完全不一樣，所以他們并不知道整場戲的全貌。

蘭淩均只被提醒了“不要洩露拍攝的內容”便被帶到了現場和其他見過一兩面的演員們接受采訪。

前面采訪其他演員的氣氛都非常融洽，雙方都非常敬業地努力在不透露拍攝機密下為這部劇制造有看頭的點。

但當到了蘭淩均的時候，現場的八卦記者們突然安靜了下來。

只安靜了半秒鐘，然後就像要掀翻房頂似的吵吵嚷嚷。

蘭淩均微微皺了皺眉，難受地捂了捂自己的耳朵。幾十個人一起提問讓他仿佛被一堆蜜蜂環繞，根本無法分辨出他們的問題。

現場的工作人員忙着維持秩序，讓衆人安靜下來，然後點了其中一名八卦記者：“你先提問。”

那名記者馬上把話筒杵到蘭淩均嘴邊，問道：“請問蘭先生，您真的如同網上傳說的那樣，被臨家二少爺包養了？”

這個問題讓其他演員都嘩然，但那些記者都目光炯炯興奮地盯着蘭淩均，他們最想問的問題被提出來了。

蘭淩均先是愣了一下，等他終于完全理清楚這句話的意思之後，一點也沒有出現不高興的情緒。

這是……要昭告天下嗎？

蘭小侯爺悄悄紅了紅耳垂，昭告天下後臨珏就再也不能反駁了吧？

于是，三十八線、爬床小明星、被包養的金絲雀，理直氣壯、而且還有點小得意地回答道：“嗯，網上說得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