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毒酒

在這個一點都算不上平靜的夜裏, 蘭淩均一個人坐在酒店的陽臺上,任由着涼爽的夜風打在他身上。

手機響了兩次,屏幕上的“臨”一落在蘭淩均的眼裏, 他像有老虎在身後趕一樣慌張顫抖地按下了紅色的挂斷鍵。

蘭淩均第一次有點害怕面對臨清折,或許是被翻湧上來的那些讓他絕望的記憶影響了,或許是害怕正在發生的事而不自覺選擇了逃避。

臨清折可以永遠冷靜理性地和他說話,但是他做不到。

重來一世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自己要發火要被憤怒吞噬的時候躲開臨清折, 只要躲開就不會做下無可挽回的事。

蘭淩均躺在躺椅上,捂了捂眼睛, 那股絕望而無力的情緒卻浸透他的四肢百骸, 緩慢向軀體肢端蔓延而去,直到占據了他身體的每一部分。

就像沉浸在水裏一樣。

那些記憶中交談的話音如同隔了一層膜, 在他耳邊密集嗡嗡嗡循環,閉着眼睛的蘭淩均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那聲音吵得他要瘋掉,但始終揮之不去。

“鈴鈴”

忽然, 清脆的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 打破一直圍繞着他的夢魇。

蘭淩均睜開緊緊皺着的眉頭, 醒來時整個人都有點恍惚, 茫然地張望着四周。汗水已經濡濕了他纖長的睫毛,明明這陽臺的溫度已經夠冷了。

“鈴鈴鈴鈴”

手機鈴聲依然不依不饒地在這寂靜的陽臺上響動。

發了好久的呆,蘭淩均才把手機拿起來, 下意識要按下挂斷。

就在他要按下去的時候, 屏幕上的來電人落在了他的眼裏:陸洲。

蘭淩均愣了, 于是手也頓住。陸洲打電話給他幹嘛?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沒有挂斷,而是把手指移動到接聽鍵上。

蘭淩均從這個世界醒過來的遇到的那些人, 除了臨清折,和其他人不過都是萍水相逢的接觸。小唐雖然天天跟着他,但是他們兩個也說不到一塊兒去。

只有陸洲,蘭淩均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關心自己,但是這種關心并不讓人反感……就像……親人一樣。

“親人”這個詞蘭淩均也不知道到底準不準确,畢竟他并未真正體驗過親人帶來的溫暖。如果非要算的話,前世的皇帝和繼後勉強算他的小半個親人,那為數不多的屬于親人給予的溫暖就是從他們那裏得來。

恍惚間蘭淩均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按下了接聽鍵,熟悉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聽筒裏響起來。

“喂喂?喂?小蘭?”

陸洲正在納悶為什麽沒有聲音,然後就聽到了電話裏蘭淩均的聲音響了起來,“嗯。”

至少這聲音聽上去很平靜,陸洲默默松了一口大氣。

網絡上那些争議聲他看到了,但他并不覺得他認識的蘭淩均會因為這些隔着網線的網友受影響。

然而看到那些八卦爆料號半真半假的爆料還是讓他心裏打起了咯噔。剛拍完夜戲,在酒店洗完澡,就沒忍住給蘭淩均打了電話。

蘭淩均那邊沒有開口說話,但是有很輕的呼吸聲透過聽筒傳來。

陸洲一時間也不知道從哪裏開口,最後只能斟酌着試探道:“我看有人說了些你們劇組的事,不知道真的假的……”

蘭淩均再蠢,也知道陸洲說的是什麽,他也不想隐瞞,“是我不想演了。”

陸洲噎了一下,“為什麽不想演啊?是不是劇本改得不好……還是其他演員做什麽事了?還是劇組工作人員不好……”

“不是的。”雖然陸洲看不見,蘭淩均還是搖了搖頭。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麽說,最後只能輕輕說道:“我演不好。”

陸洲那邊不說話了。演不好算什麽理由?或許也算理由……但是想起之前和蘭淩均在片場的相處,他不覺得對方罷演會是演不好這個原因。

但是陸洲能聽出來,蘭淩均的聲音雖然和以前一樣平靜、冷淡,如今卻多了很多消沉,這是陸洲以前從來沒在蘭淩均身上發現過的。

以前網絡上罵小金絲雀的聲音那麽鋪天蓋地的時候,蘭淩均都可以絲毫不受到幹擾,該做什麽就做什麽。陸洲不覺得他是一個會輕易陷入消極情緒的人。

但當追問蘭淩均發生了什麽的時候,顯而易見的對方對他閉口不言。

不過陸洲并不是一個會輕言放棄的人。僵持了好久,蘭淩均緊閉的蚌殼終于一一點點松動,雖然是連風都透不進的狹窄。

他輕聲說道:“那場戲,會讓我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陸洲愣住了,陷入了沉默當中。

但對于蘭淩均來說,一直憋在心裏誰都不敢告訴的秘密透露出了一點點,好像是極大的分擔,他一直緊繃的心髒竟然稍微松馳了一下下。

陸洲腦子裏千萬種思緒飛馳而過,他預想了很多種理由都沒想到是因為這種。某一刻他想直接對蘭淩均說:“你不想拍就不拍了吧。”

但是理智告訴他不行。

戲已經拍了百分之九十九了,連上映的檔期其實業內都早有預判了。這一刻撂挑子不拍推翻重來,他作為一個出道已經好幾年的演員最能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如果有演員敢這樣做,那他的前途就基本半毀了。好的優秀的導演不會再接納他。

陸洲見過蘭淩均拍戲是什麽樣子的,他覺得他不應該止步于此。

但要勸說,陸洲又在懷疑自己是不是顯得太過無情。他正躊躇着要開口,蘭淩均那邊的聲音卻打斷了他,“謝謝你,陸洲。”

陸洲的話被卡在嗓子裏,還沒來得及為這生疏的稱呼失落,話筒裏又傳來聲音,“我會去拍的。”

“啊……?”陸洲愣了,自己勸解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半句,蘭淩均就自己想開了。

但是對蘭淩均而言,他知道自己必拍不可,這是既定事實。

不管是木赫、池宗安、還是為了拍這部劇忙前忙後無數天的工作人員,都成為了他必拍不可的理由。

這兩天的“罷演”只是他無力的逃避而已,是他為自己争取的喘息的時間。即使……難以喘息。

“那你好好加油,拍完這場就放假了,想哪兒去玩可以問我。”陸洲一邊松了口氣,一邊心裏又有些不安。

“好。”蘭淩均輕輕道。

電話剛挂斷,蘭淩均就敏銳地察覺到了身後有動靜,立即回身看去。

蹑手蹑腳剛靠近玻璃門的小唐被吓了一跳,讪讪地對蘭淩均笑,手上拿着一只手機。

“二少剛剛給我打電話,說蘭哥電話占線……”小唐小心翼翼拉開一點玻璃門,最近的氣氛讓他有些緊張。

蘭淩均重新把手放在眼睛上,“嗯”了一聲。

小唐正琢磨不定這個“嗯”是什麽意思,然後就聽到他的蘭哥如同觀音菩薩一般的聲音傳來,“明天早點送我去片場吧……還有給木導發個短信,說我可以拍了。”

一直因為蘭淩均拒拍的事情惴惴不安的小唐頓時感覺大喜過望,馬上按起了鍵盤,“我現在就給木導發微信”,喜悅之下,他把剛剛要問蘭淩均的事情全忘在腦後了。

·

第二日蘭淩均到片場并且開始化妝戴頭套的時候,所有工作人員都是先愣後喜。

木赫一臉焦躁地趕到片場後更是被這個大驚喜砸中,高興得差點要蹦起來,“我就說小蘭你不會忍心見死不救的……一切準備就緒咱們今天就可以拍,早拍完就萬事大吉了!那個……你去快打電話給洛遠讓他……”

木赫高興起來比平時更好動,在片場三頭六臂地到處指揮。

場景、道具都是現成的,布置起來也很快。

蘭淩均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戴好頭套畫好妝,然後去休息室換衣服。

換好衣服,看着休息室鏡子裏的自己,蘭淩均眼前一陣恍惚。

他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打開門走出休息室。

少年将軍的最後一場戲,正式開拍。

·

然而這場戲卻跟劇組作對似的,一連拍了好幾次都不行。

工作人員一邊在木赫的指揮下重複恢複道具擺設,一邊偷眼去看不知道第幾次去木赫那裏聽他講戲的蘭淩均。

顯而易見的,蘭淩均這幾次都沒有發揮好。連和他演對手戲演技一般的洛遠這幾次都發揮超常,他卻怎麽也融不進情緒裏面。

好幾次被打斷重拍,其餘人都有些焦躁了,因為這部劇他們之前都拍得很順利,這還是第一次拍得這麽艱難。

蘭淩均本人卻好像沒多大反應,被打斷就默默地走到木赫那邊聽他講戲,然後再默默地走回片場重拍。

然而下一次,他還是會犯同樣的錯誤。

“眼裏要有情緒……雖然你是見過大世面的将軍,面對死亡的時候也不能一點反應都沒有啊?而且對方還是你一直效忠的小皇帝……這種時候發現他要殺了你你應該能感覺到很多情緒的……震驚、憤怒、不敢置信……這些都要有……”木赫有些急躁地唾沫橫飛,感覺自己口水都要說幹了。

但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蘭淩均明明之前就一點就透演得挺好,今天卻像走了神一樣從頭到尾融入不了劇情裏面,跟一具行屍走肉一般完成任務。

這些話他翻來覆去跟蘭淩均說了,對方每次都認真聽了,但是演的時候卻還是那樣。

拍這部戲以來,木赫第一次遇到這種難題。

就在工作人員幫蘭淩均整理了衣服和發型,他又要重新上場的時候,片場突然傳來一個不速之客的聲音,“今天拍了多少條了?照這進展這可得幾天才能拍一條能看的啊?”

這聲音所有人包括蘭淩均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擡頭向片場邊緣一看,嚴羽珂正抱着手臂站在很不顯眼的地方,不知道來片場圍觀多久了。

沒有人敢接他的話,木赫讪笑着糊弄過去。

蘭淩均把視線移回來,沉默地走回攝影機環繞的中心。

洛遠也已經收拾好了,坐在了“禦座”之上。

五爪金龍袍和蘭淩均記憶中的有不少差別,但是這金飾的宮殿、戴冠的洛遠,依舊讓他恍惚仿佛回到了記憶中的時候。

嚴羽珂的聲音隔着一層水一般朦胧而聒噪地響起:“是不是就差這最後一場戲了?這場戲無論如何也得拍好……但是拍攝計劃也不能受影響……”

蘭淩均眼前的景色在晃,那熟悉的音色、音調,這金殿、禦座,記憶裏白練的聲音如同緊追不放的夢魇一般在他耳邊不受控制地響起來……

前世的窗棂邊,蘭桢屏住了呼吸。

只要蘭桢不讓人聽見,就不會有人發覺他站在窗外只有一線淩空的檐上。

那一紙薄窗,壓得再低的聲音也遮不住。

“他把你關在侯府,就從來沒為你的前途着想過?蘭桢……哈哈……蘭桢以為,拉你見幾個在前朝根本說不上話的翰林院書呆子就能讓你入仕?他當了這麽多年侯爺……怎麽可能看不透……他想阻你的路罷了……你要入仕只有等太子殿下登基一條路……那年我們和微服私訪的太子在江南偶遇的時候……是如何暢所欲言談論朝事引為知己的?你忘了……轉眼已經過去多少年了?太子殿下昨日都得長孫了……他還得空等那位置多少年?那你呢?還得被關在侯府當寄人籬下的小貓小狗多少年?”

“蘭哥?蘭哥?”洛遠輕輕喊了一下蘭淩均,往攝影機那邊甩了個眼神提醒他,“要開始了蘭哥……”

場記板打響,所有人都緊張地盯着片場中央。

少年将軍的最後一場戲,第十二條,重新開拍。

小皇帝摸了摸禦座的扶手,眉頭在他年輕的臉上緊緊皺着,顯得他此時很煩躁。

看見跪在地下的人,就更煩了。

“聽國舅說,你對張都尉的位置很不滿?他和氣對你,你卻在酒樓打了他一頓,讓他在部下面前失威?”

張都尉,張國舅的兒子。

少年将軍垂下了長長的睫毛,什麽波動也沒有,“臣認罪。”

無論真相是什麽假相是什麽……少年将軍在這一年內已經學會了不去辯駁。真相就是,禦座上的人覺得他有罪,那麽他就是有罪的。

然而他這痛快的認罪卻并沒換來小皇帝的消氣,反而好像更被他惹火了。

小皇帝滿臉怒色地在金殿之中來回踱步,明明那個人跪在地下,但身體卻豎得筆直,好像永不被折斷的一根杆一樣。這讓小皇帝惱火地覺得他明面上是爽快認罪,實際上自己才是那個被反将一軍的人。

“張都尉的的官職是朕上個月親自封的,他救駕有功……朕遇危的時候你這所謂的大将軍又在哪裏?你對他的位置不滿,是不是更是對親封他的朕心生不滿?!”

少年将軍頭依舊低着,“臣惶恐。”

小皇帝一口氣被堵在了喉嚨裏,他實在看不出來跪在地上的人有何“惶恐”之處。

他登基這些年來,不是只有一人跪在這金殿中過。可那些人,要麽磕頭求饒,要麽瑟瑟發抖,要麽嗓音變調。

雖然很多時候小皇帝都能通過無數的事情證明自己作為一國之君的權威,但是看到那些昨日位高權重的前朝老臣今日就不得不極力掩蓋自己發抖的身軀的時候他才有大權在握的切實感。

而這種感覺,他至今沒能從跪在眼前的這個人身上得到。

生了好半天悶氣之後,小皇帝眼中厲色一閃,好像終于下定了什麽決心。

他回到禦座上坐下,一揚衣袖,“來人。”

一個小侍從戰戰兢兢地從門外走進來。

小皇帝看着地下的人,一字一句說道:“把國舅送朕的酒端上來。”

小侍從連忙答“是”,然後飛快退下。

沒等多長時間,就呈上托盤,盤子裏有一壺清碧色瓷壺盛着的酒,還有一只同樣材質的小酒杯。

酒香從壺中飄出來,讓人不飲自醉。

侍從放下托盤,就趕緊退下了。

小皇帝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下的少年将軍,負氣般拿起酒壺往酒杯裏斟酒,斟了滿滿一杯,走到少年将軍跟前舉在空中,“你既認罪,便飲此杯。”

少年将軍擡起頭來,看着那晃動着仿佛要撒出杯沿的透明酒液。還有更高的地方,那一張戾氣橫生還有些過于稚嫩的臉。

他的手慢慢伸了出去。

這一刻現場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木赫更是眼睛都不敢眨一動不動地盯着鏡頭,就是這裏了。

之前蘭淩均讓他覺得不滿意的戲份就是這接過酒杯之後的情緒,看起來太平淡太平靜……即使知道了自己喝下的酒不對勁,他流露出的表情都像隔着一層什麽一樣,仿佛站在第三方旁觀整場鬧劇。

這不是演員應該表達的,太客觀太冷靜……太假。

木赫祈禱着這一次他會有進步……至少應該稍微融入到人物情緒裏面,連洛遠都能做到的事,木赫不相信蘭淩均反而不行了。

就在這所有人都很緊張的時刻,片場的角落突然起了一陣很小但是很清晰的騷動。木赫擡頭看去,就看到了今天的第二位來頭很大的 “不速之客”竟然也來了片場。

臨清折還穿着像剛開完會的正裝,面色冷硬,急匆匆地走進片場,全場人的注意力不由得都被吸引了一下。

而他始終沒有注意旁人,從走進來的時候視線就一直盯在片場中心跪在地上的蘭淩均身上。

若不是攝影機還開着,他毫無疑問會直接走過去。

蘭淩均和洛遠自然也注意到了片場不一樣的氛圍。洛遠是背對着臨清折的,他忍住了回頭看的沖動,維持着原來的姿勢。

而蘭淩均的方向則是借着拿酒的姿勢微微一擡頭,就能看見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片場之中。

蘭淩均怔住了。

遙遠的片場邊緣,他看見嚴羽珂沖臨清折打招呼似的一笑。

不……或許就是白練。

那熟悉的笑容讓他的腦袋發脹,記憶裏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再等就沒時間了……皇帝如今有多偏疼他的小兒子朝堂上下全都知道……還是繼後所出……等小皇子成人,你以為皇帝真的會把位置給坐了太子之位二十幾年的太子殿下嗎?就算皇帝不會,可還有繼後……她若是沒點手腕,怎麽那麽快就坐上皇後的位置……別把她想得太幹淨了……”

“将軍,怎麽不接酒?”

恍恍惚惚間,蘭淩均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接過了酒杯,清澈幹淨的液體在燈光下波光粼粼地晃動着,每一個小的折面仿佛都是一面鏡子,讓他被晃動得頭昏腦脹,讓他眩暈。

“皇帝病了,他這麽大年紀,生病也是合情合理的……若是這一病能讓他看開些,放權給太子殿下,那也好。可是他不會……不管是因為他自己……還是因為繼後的緣故……他都不會。就算在龍床纏綿病榻,他也會牢牢抓住所有權力……太子永遠是太子……你應該已經知道了?繼後讓蘭桢去找藥……按蘭桢的性格,他肯定已經答應了。你別忘了,繼後的娘家也姓蘭……”

洛遠的聲音傳過來的時候,變得更加恍惚了。

蘭淩均已經無法分辨是否真的是他在說話。“将軍,朕賜你的酒你都不敢喝?”

擡手,酒入口,是澀的,透着股微酸。

日光恍惚中,白練已經走到了臨珏身邊,和他在笑談什麽。

明明是青天白日、毫無遮擋,蘭淩均卻發現自己的耳朵竟然已經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了。

而記憶中的聲音依舊毫不放過他,每一個細節、每一次呼吸都清晰無比地印刻在他的腦子裏。

“皇帝遲遲不退位,你就遲遲不能入仕。蘭桢難道不懂?不過他就算懂,他也會聽繼後的……你入仕,他就掌控不了你了。那神醫的确是個神醫,我聽過他不少妙手回春的事跡……那藥草,即使長在那種地方……難保蘭桢不會真的把他給采回來,畢竟他……要是這藥草真的又救了皇帝一命,他再坐個十幾年的皇位……你要太子殿下如何?那時候繼後的皇子也已成人……為今之計,不能讓蘭桢去……太子殿下仁德不願意出格……我們這些輔佐他的人如果再不肯狠下心……”眼前仿佛有一層很薄但始終存在的水一般,蘭淩均茫然無措地眨了眨眼睛,依舊難以看清。

酒液滑過喉嚨下肚。

前世的那個晚上,他也喝過一杯酒。

蘭桢不常喝酒,但在聽到那些密談之後,他在房中枯坐了整個下午和整個前半夜。即使聽到臨珏回來,他也沒有去找他。

到了後半夜,蘭桢讓人給他酒。

房門打開,仆從恭敬地托着酒杯走進來,透過洞開的房門,蘭桢看見書房的燈還亮着。

“臨公子啊?他還沒睡,剛剛遇見小的,還問小的去做什麽……小的就跟臨公子說了。”仆從一五一十地回答完之後,退出了房間,關上房門。

蘭桢獨自一人坐在桌前,空空蕩蕩的桌子上只有一小壺酒和一只酒杯。

酒壺裏倒出的酒液,是清澈的,清香的。

蘭桢的整個眼睛都是紅腫的,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這杯酒上,企圖喝下它之後,可以安睡、可以忘記今日他聽見的話,明天醒來,就全然當成沒有發生過。

然而清酒下肚,蘭桢的腹部卻如同被腐蝕一般灼燒起來。

他想張嘴喊人,嘴角卻不受控制地留下烏黑的液體,一滴一滴地滴落到空空蕩蕩的酒杯上。

蘭桢瞬間明白了。

他清楚地記得,白練說完那許多如妖魔一般蠱惑人心的話之後,窗棂裏傳來一個他熟悉得每夜夢見的聲音,“嗯。”

他當時竟然能保持住冷靜,悄無聲息地躍到了房頂上,透過瓦礫的縫隙,白練對面的那個人無論變成什麽樣他都認得出來。

那一聲“嗯”,徹底擊碎了他所有的妄想。

蘭桢落荒而逃回了侯府。

現在他五髒六腑傳來的劇痛感,卻讓他明白自己沒能逃掉。

精巧的瓷杯就握在他手裏,只要輕輕一松手,那碎裂之聲就能很快傳到其他人的耳朵裏。

然而蘭桢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因為劇痛而不得不顫動的手,被強忍着移動到了桌子上。

手松開,小小的瓷杯在桌子上轉了好幾圈,又穩穩當當坐住了。

蘭桢的力氣随着那劇痛逐漸流失,他跌跌撞撞地退到床榻前,想要如往常一般好好安睡。

但很快,他的意識開始消散了。

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蘭桢這樣想到。

他無力地合上了雙眼。

重來一世,白練又出現在了臨清折身邊。一股難以逃避的崩潰籠罩了蘭淩均整個人。

前世臨死時那些痛苦和絕望翻湧上來,無法抑制。即使重來一世,他的結局還是如此。

一丁點改變都沒有。

“你……你怎麽了?!國舅明明告訴我這只是……這不是……怎麽回事……人呢?!人都到哪兒去了?!”小皇帝驚恐而慌張的聲音飄飄渺渺似遠似近。

飲下毒酒的人看着他。

那雙眼睛,亮得讓人害怕。那些茫然、那些痛苦、那些被信仰之人所背叛的絕望,讓小皇帝一眼也不敢看。

他閃躲着,不敢直視那雙眼睛。他跳着腳氣急敗壞地沖殿外大喊,但是……一個人都沒有進來。

不管在這一刻之前小皇帝是否真的想賜死少年将軍,但是從這一刻起,這就是他的想法,是天下之主的想法。

無從辯駁、不可置疑。

在身後的人支撐不住砰然倒地的聲音中,小皇帝徹底明白了。

他停止了呼喊永遠不會進來的宮人,沉默地一步一步走回他的禦座之上坐下,看着他年輕的将軍眼睛裏翻湧的情緒逐漸消散,那光也消失……他應該可以好好直視他了。

但是小皇帝,依然望着大殿上不知道某處。

是他賜死了自己的将軍,從收下那壺酒的時候,這個事實就已經被注定了。

而小皇帝,也從這一刻開始,終于有了人君的樣子。

片場上一片過分的死寂,連呼吸聲都幾乎聽不見。

攝影機把最後一個長鏡頭從洛遠的眼睛裏移動到窗棂之外,那一格一格精致的木格後面,是皇城中晴朗的天空,一碧如洗、萬裏無雲。

木赫臉上的汗幾乎都滴在了監視器了,副導演提醒他他才恍然回神,顫抖着聲音喊了“卡”。

洛遠已經下來了,而蘭淩均依然伏在地上。

直到有人叫他,他才用一只手将自己撐起來。這時候,所有人都發現了不對勁。

那雙清澈的眼睛裏的痛苦、絕望一點都沒有因為結束拍攝而消失,反而愈來愈濃烈,簡直要将整個人沒頂一般。

“怎麽回事?”有人叫起來想沖過去,但另一個人影更快。恍惚之中,蘭淩均只覺得一個熟悉無比的身體把自己緊緊抱在了懷裏,他茫然地睜眼看去,想不透,對方明明在和白練說話,怎麽會出現在這兒呢?是自己的幻想嗎?片場最中心,臨清折緊緊抱着那具寬松戲服之下單薄瘦弱的身體,仿佛要将他整個人揉進自己身體裏。

他明白了蘭淩均為什麽不肯拍這場戲。

“你以為是我……是不是?你以為是我?!”

臨清折嘶啞的聲音仿佛從喉嚨裏擠出來,蘭淩均幾乎以為是幻覺。

但是那大得要将他整個人捏碎的力道卻讓他整個人痛得回到現實之中,僵滞的頭腦緩慢地分析出了臨清折那句話的含義,蘭淩均微微睜大了眼睛。

臨清折将他抱在自己胸前,緊緊靠在他肩膀上,終于無法再掩飾聲音裏壓抑的痛苦,”我為你殺過人了……你卻以為是我……”

那聲音模糊又扭曲,卻足夠蘭淩均能聽見。他清澈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

所有人面面相觑了很久之後,看情況稍微緩和,才有人敢去勸解。

一聽到木赫的聲音,臨清折就冷靜了下來。

只不過他依舊緊緊把蘭淩均抱在懷裏,站起身的時候,索性直接将人抱了起來。

木赫目瞪口呆地在旁邊看着,半晌松了一口氣,又有些感慨,“這條拍得很好,小蘭入戲太深了……”

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覺得蘭淩均的情緒崩潰是因為入戲了的緣故。從他這一條讓人無法挑出任何問題的表演來看,合情合理。

不得不說劇組的人全都跟着木赫松了一口氣。

而臨二少對小金絲雀的關心更是有目可睹,此刻還抱着人沒松開。圍觀的小演員裏有人激動、有人震驚、有人豔羨、也有人嫉妒。

蘭淩均一直把頭埋在臨清折懷裏,臨清折也好像不累似的,一直抱着他往休息室方向走。

“清折……?”熟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臨清折停留了一秒鐘。

驚愕而又困惑的嚴羽珂看着他,這張熟悉的臉,前世在臨清折最後的記憶裏,是染着血光的。

至交好友反目成仇、讀了一輩子聖賢書的他卻親手殺了一個人。

鮮紅的血汩汩地從劍傷裏冒出來,和他暢談過無數長夜的那張臉變得如此陌生,“你殺得了我,也不可能殺得了太子……為什麽……咳咳……我們不是說好了,一起入朝、做官……臨珏……為什麽你會因為一個死人瘋了……一個死人……哈哈……”

他說得很對,臨珏即使力氣再大,也不可能殺得了侍衛衆多的太子殿下。

那穿着金色錦袍的高高在上的臉孔已經變得無比陌生,恍惚間讓他懷疑曾在江南與之交談的那個仁德有為的中年人是否是他做的一個夢。

數柄長劍貫穿他的身體,合上眼睛之前,臨珏只想再看那張臉一眼。

腦海中閃過那些回憶只過了短短的一瞬,再擡眼時,臨清折看向嚴羽珂的眼神已經重新變得無比冷靜。

“現在回你的公司,你的屬下會把詳細情況告訴你,除了把這部劇的投資份額轉讓給臨家的公司之外,沒有其他的方法毫無損失地解決你的公司眼下的困境。”

嚴羽珂伸過來的手僵在了空氣中,不敢置信地看着臨清折。

然而後者說完這句話後便移開了視線,抱着懷裏的人快步離開了,很快就消失在了片場。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7-13 03:03:02~2020-07-14 17:43: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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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