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遺産

轉盤在所有人的的注視下轉動着, 平穩而極速。

李樂安看着那快到模糊了顏色的轉盤,眼神平靜無波,擡手端起一杯侍者托盤中的雞尾酒喝了一小口。

他們李家開賭場開了幾十年, 他也在這賭場裏待了十幾年,如果今日輸在一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繼承人”手裏,那他這賭場也白開了。

李以恒倒是無比激動,兩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轉盤, 眼珠子都快被轉盤晃暈了,只差撲上去讓它停到自己想要的位置。

“小少爺, 別急。”賭場經理安撫李以恒道, 聲音從容鎮定。

蘭淩均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摩挲着臺面,那轉盤的速度随着他摩挲的動作一點一點慢下來, 一秒五轉、一秒三轉、一秒一轉……

像一匹失了力氣的老馬,緩慢而揪心地擦過指針, 将圍觀者的心高高吊起,又重重落下。

轉盤以逐漸減緩的速度向李以恒所放的籌碼處移去, 然後在他瞪大的眼睛中, 停了下來。

——雖然, 在蘭淩均的眼裏那停下的勢頭有些突然。

李以恒本來就大的眼睛睜到更大, 興奮和喜悅從那眼睛裏溢出來,剛要叫出聲……但那聲音沒能發出來。

因為他看見,那看上去已經停下來的轉盤, 居然又以極緩的速度移動了一點點, 像是慣性。但就這一點點的距離, 指針已經快挪出了分界線,到了下一格中。

而下一格,放着蘭淩均的籌碼。

李以恒震驚失望地盯着那轉盤, 但其他人則知道重點不在轉盤之上。

李樂安和賭場經理瞬間都将視線投到蘭淩均身上,但蘭淩均此時正百無聊賴地用食指輕輕叩着賭臺,看上去沒有能做任何手腳的地方。

李樂安怎麽樣也不相信他能做手腳——因為這違反常理。但事實卻擺在面前,如果加上這次,他就贏了第四次了。

似乎感覺到了李樂安的眼神,蘭淩均擡起頭來瞥了他一眼,李樂安這才發現那之前他一直覺得懵懂單純的眼神裏,此刻看着自己的時候居然透着一股似笑非笑,但還沒等他确認那不是自己的錯覺,就聽到李以恒的聲音,“停下了……”

“李總……”賭場經理情緒非常複雜地開口。李樂安轉過頭去,第一反應是那指針居然沒有到蘭淩均挑選的那一格。但他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瞪大了眼睛:指針恰恰好落在李以恒挑選的那一格最邊緣上,幾乎已經擦到了分界線,只差一點點、甚至是一口呼吸的力量,就會越過分界線落到蘭淩均挑選的那格上。

李以恒心思單純,見最終是自己贏了便興高采烈地大呼起來,迫不及待地讓賭場經理把所有籌碼都歸到自己這邊。

雖然根本不是真正的賭錢,但李以恒還是很有勝負欲。

而其他人卻沒他這樣高興,李樂安看着那個他一直只當成“小金絲雀”的突然冒出來的所謂侄子,對于這個結果,對方的情緒半點波動都沒有。就好像……就好像早就知道一樣。

他和賭場經理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眼裏看到了自己的疑問。早在指針剛落到李以恒放着籌碼的那格的時候,那一陣肉眼不可見的微顫,轉盤就應該停下來了。

這些伎倆他的賭場平常用不着用,但是必須得有。他接手賭場之後,也早就對這些東西有所了解。并不為賺錢,而是為了以防萬一。但今天這個“萬一”,差點就沒防住。

賭場之中的氣氛突然嚴肅起來,除了沒心沒肺的李以恒之外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察覺到。

李樂安看着對剛剛發生了什麽毫不知情,只顧着炫耀似的把蘭淩均面前的籌碼刨到自己那邊的李以恒,他們李家下一輩唯一的一個獨苗——如果蘭淩均不算的話。

突然意識到李繼元某些想法或許是對的,至少小恒現在這樣的心眼,完全掌管不好李家的産業。

但心眼這東西……時間可以磨砺。繼承遺産的資格,卻不能讓父親随便從外面刨一個私生子回來就能繼承。

他那早逝的三哥當年如何花天酒地,才幾歲的李樂安就很清楚了。真要個個私生子都有資格來繼承李家産業,那不知道還能跑出多少他三哥的私生子回來,連蘭淩均是不是他三哥唯一的私生子,他們這幾個兄弟都說不準。

他們這樣的家庭,這種血緣反而看得很淡,更在乎的是在長時間相處中培養起來的親情。

李以恒從一個軟綿綿的小豆丁一天天長大,是被他們所有人都看在眼裏的,如今父親突然又找了一個孫子來分家産,他們兄妹幾個沒人贊同。只不過礙于老爺子在李家的絕對權威,也沒人敢當面反對回去。

正是因為這樣,李樂安對這個便宜堂侄有不加掩飾的敵意。然而事情發展到現在,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不過以為是傍上臨家人給人當小金絲雀的無知的小明星,而剛剛……李樂安用自己管了賭場七八年的經歷判斷,不可能是碰巧。

他看着還在傻白甜高興着的李以恒,有些擔心。

從穿越到這個世界上除了臨清折之外,蘭淩均已經修煉得心如止水。

但李家人太奇怪了,要把他認回來,卻又這麽針對他。蘭桢非常不介意給他們添添堵。

好在這個世界似乎武功這種東西已經完全失傳了,要是臨珏在的話,肯定一下就能揪住他的小尾巴。

已經五個小時沒見臨清折了,又有點想了。蘭小侯爺嘆氣。

當事人神游天外,其餘人卻個個表情複雜。原本要走的程序現在李樂安都沒了心情,賭場經理附耳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李樂安的表情凝固了起來。

不知何時,賭場裏的賭徒和游客都少了很多,隐藏在邊邊角角的保镖走了出來。

李以恒絲毫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而事情沒弄清楚之前,李樂安也沒辦法對他說。

他現在需要一個和賭場經理單獨談話的空間,于是順手就把其餘人支到了一邊,“你們,把小少爺,還有……小均,先送到外面等我。”

跟着他們來的那兩個保镖,包括那個叫本尼西奧的點頭答應。

李以恒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小叔突然要走了,嘟哝着“不玩了嗎”,但還是聽李樂安的話站起身來。

蘭淩均也起身離開座位,他身後的詹傑松了一口氣,又悄悄給“臨二少”發了一條短信:“馬上要離開賭場了,沒發生什麽大事。”

有兩個賭場保镖也跟了上來,在前面給他們引路,引的卻是賭場的另外一扇門。

“怎麽突然走這裏?”本尼西奧收回瞪蘭淩均的眼睛,皺眉問道。

其中一個戴着墨鏡的賭場保镖簡略地回複他,“前門有小車禍,路被堵住了。經理讓司機把車開到這個門。”

本尼西奧不說話了,賭場太大而且在半地下,又很鬧騰,不過他們似乎是聽到了有喇叭聲。

而且賭場裏有前門的監控,本尼西奧随意地瞥一眼便可以看見有兩輛豪車在賭場門外不到50米的地方擦在一起。似乎司機正在争執着什麽。

他從監控上收回注意力,全力以赴地瞪着蘭淩均。他是李家對自家老板的家事知道得最多的保镖了,突然冒出來一個繼承人要和恒少爺争家産的事他自然知道,不但知道,而且義憤填膺。

李樂安李以恒那些無法過分表達出來的情緒他就代勞了。

眼前這位看上去像個高中生、還長着過分精致和漂亮的外貌,隐隐聽說還是那位姓臨的生意人的金絲雀,這樣的人卻突然冒出來要和恒少爺搶家産,想想就讓人憤怒。

但本尼西奧所能做的事,最多也就是瞪幾眼嘲諷一兩句英文了。

很快他們就被賭場保镖帶出了賭場。

這裏是賭場的一處後門之一,後面是偏僻狹窄的小巷子,因為巷子兩邊都是建築的背面,和前門正街的畫風完全不一樣。

又陰暗又局促,空氣中還能聞得到瘾君子吐出的煙霧氣味,偶爾可見一兩個穿着曾經昂貴如今卻殘破髒污的西裝外套的流浪漢在角落睡覺。

一座賭場,分隔了前門的光鮮亮麗紙醉金迷和後門的落魄邋遢、無人問津。

一群人剛從熱鬧的賭場裏出來,一時之間讓人有些不适應。

這裏的巷子畢竟狹窄,又時不時有流浪漢橫街躺着,司機把車開過來還需要一段時間。

而且他們還要等李樂安。

兩個賭場保镖沉默地跨着手在旁邊站定,墨鏡遮蓋了他們大部分面容。本尼西奧和另外一個保镖也有些百無聊賴。

稍微等了一會兒沒見到車,李樂安也沒有出來的意思,保镖的煙瘾忍不住了,其中一個賭場保镖熟練地從衣兜裏掏出來煙,給自己點了一支。然後客套地把煙盒伸向本尼西奧和另一個保镖。

等人的過程總是煩躁的,兩人都沒有拒絕。

詹傑也被遞了一支,不過他擺了擺手婉拒了。那個遞煙的保镖也沒有說什麽。

為了不嗆着兩個“少爺”,抽煙的幾人稍微離遠了幾步。

于是跟着蘭淩均和李以恒的,只有詹傑和另一個也沒抽煙的賭場保镖。

李以恒最沒耐心了,還是和他不喜歡的人在一起。他看蘭淩均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雖然事情都過去一個多月了,但他可清清楚楚記得自己離家出走去旅游的時候還被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堂兄”給兇了。不知道是什麽仇什麽怨,一個月之後回家竟然又看見了他。

蘭淩均發現了李以恒的目光,面無表情地一眼掃過來,李以恒馬上就把頭轉開,還生怕人聽不見地“哼”了一聲。

見他的視線轉開了,蘭淩均默默掏出手機,點開臨清折的號碼,編輯短信發送,“想你了。”

·

“斷了?”李樂安的眉頭緊緊皺起,不敢置信。

但在沒有任何外人在場分離開托盤和桌面的賭場經理,十分肯定地對他點了點頭。

桌面上有一根雖然細到和頭發絲差不多但還算堅韌的細條,如果啓用它的話,就會升起來抵到托盤的底部産生阻力,在托盤旋轉速度慢下來之後,只要有這一絲的阻力,就可以想讓它停在哪裏就停在哪裏。

他們平日當然用不着這種東西,但是有備無患。每次需要使用的時候從來沒掉過鏈子。

這是唯一的一次,這根細條沒有起到作用。

等賭場經理花費了大力氣把托盤完全從桌面上卸下來,又從黑漆漆的桌面上找了很久才找到那小巧到讓人忽略的“機關”之後,只摸到了它的斷茬。斷掉的另一截,他又在桌面上搜尋了很久才找到。

“這麽巧……?”李樂安喃喃說道,但連他自己也不信。

而對這行了解得不能更透徹的賭場經理,語氣肯定地回複了他:“它不會輕易斷掉。”

機關不會輕易斷……那麽只可能是被人弄斷的。可是當時所有人都眼睜睜盯着,那樣一個漂亮的小男孩,手都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怎麽可能弄斷這個機關——他連發現都發現不了。

李樂安眉頭皺得很深,他有種預感,要是沒辦法解決這個便宜侄子的話,那他們就真的不得不面臨把半生心血打水漂的命運了。

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時候,忽然被一陣吵鬧聲打斷了。

吵鬧聲剛響起的時候,他和賭場經理對視一眼,都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

但随後一聲沉悶的槍響傳過來時,李樂安心髒砰地一跳。

保镖們反應更快,馬上往槍聲傳來的後門沖。

沖過去之前,賭場經理下意識地往監控看了一眼,只見原本屬于後門的四個監控攝像頭,現在全是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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