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她認錯

望江樓二層左末的隔間裏,孟景恒已然小酌了幾杯,趴在唐勉懷,口嘀嘀咕咕着些甚。

陸九霄嫌棄地瞥了一眼,兀自坐得遠了些。

今日這局,乃是孟景恒組的。

陸九霄、孟景恒與唐勉年紀相仿,自幼相識,“愛好”相同,是以難得混熟了些,且孟景恒成婚不久,便如此借酒消愁,作為狐朋狗友,唐勉與陸九霄不得不違心地陪着喝上兩杯。

聽得動靜,孟景恒強撐着坐直,朝陸九霄道:“你方才,作甚去?”

陸九霄眼睫顫了兩下,抿了口清酒,“佩環忘戴了,回去取。”

“真騷。”孟景恒借着酒意,膽大說道。

人飲酒,又差人送了賭牌上來,這一賭,天色便從透亮至昏沉。

孟景恒醉了酒,他撐着下颔,又紅了眼,“秋娘秋娘”地叫着,喚得那叫個肝腸寸斷,柔情似水。

陸九霄遲疑地頓了頓的酒盞,秋娘又是誰?

唐勉舉杯道:“百戲樓那個秋浣,上回去,不是還求着孟景恒帶她回府做奴麽,這小子當時可毫不留情就拒了。”

當初覺得人不過一戲子,過個一兩月,也就忘得一幹二淨。且這男人啊,外頭紅粉知己何其多,若要都一個一個安置在府裏,後院還不得起火?

孟景恒這麽想着,還勸起了秋浣找個好人家嫁了,萬萬不要惦記他。

誰曾想,這戲樓的女子竟如此無情!讓她忘,她還真忘了?!

就在孟景恒成婚沒兩日,秋浣便離開了百戲樓,嫁了個裁縫鋪的小掌櫃,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的。

一日,孟景恒于街市偶遇她,她竟是十分有禮地朝他福身,恭恭敬敬喚了一聲“孟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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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這一聲“孟公子”,讓孟景恒心猶如堵了塊大石頭,憋悶的慌。

講述了個大致經過,唐勉抿了口酒潤潤嗓,指着孟景恒道:“喏,于是就成你瞧見的這模樣了。”

孟景恒拍開唐勉的,嚷嚷道:“我以為我同咱們陸世子是一路人,女人嘛,就如同衣裳,換起來眼都不眨,心也不疼,誰知我這心……”

聞言,陸九霄眉頭一皺,這話聽着怎有些那麽不對味。

孟景恒低吟說:“我從前夜裏一閉眼,眼前便是秋娘的模樣,自打遇見秋娘,我連去百戲樓聽曲兒,都再未點過旁人伺候……可我怎的如今才反應過來呢?我真是蠢糊塗了。”

陸九霄盯着酒盞裏的印着他那張俊臉的酒面,挑眉道:“那又算得什麽?小題大做。”

孟景恒拍桌,“自是因我心上有她,怪不得,怪不得我兩日不見她,便想得緊呢……”

說罷,他又暗自傷神。

他自個兒花天酒地,還撇下秋娘成了婚,怪得了誰呢?如今人家的小日子過得平靜和美,指不定比跟了他,更如意也說不準。

思此,孟景恒一頭栽進酒裏,不省人事。

唐勉伸在對面晃了晃,“你發什麽愣?”

陸九霄臉色鐵青,也不知就這一會子的功夫,誰又招他惹他了。

“呲——”的一聲,陸九霄拍拍衣袍起身,兀自離席,出了望江樓,讓晚風一吹,酒是醒了大半。

他踏上馬車,懶懶散散道了句“回府”,馬車便輕輕晃了起來。

“我從前夜裏一閉眼,眼前便是秋娘的模樣。”

“我連去百戲樓聽曲兒,都再未點過旁人伺候。”

“自是因我心上有她。”

男人那朗月清風似的眉心皺出一個小山川,腦子裏盡是孟景恒的胡言亂語。

怎麽,夜裏閉眼想起,不是因白日裏見得多嗎?

再未點過旁人伺候,不是因旁人不如她麽?若有了更勝一籌的,自是就得換人了。

如此淺顯的道理,很難想通嗎?

這麽一思忖,他心上的郁郁之氣,便消下去大半。

許是飲了酒的緣故,陸九霄這夜早早便歇下。

只是這一歇,歇得并不安穩,他入了一個荒唐的夢——

夢,松苑主屋的梨木大床上,窩着一具小小的身子。

那人梳着婦人髻,着了一身體面的鎏金襦裙,揪着小眉頭道,使喚道:“再往上點。”

仔細一瞧,榻上躺着的人與他的小丫鬟生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這便罷了,那落在她腿上,一下一下給她摁着腿的那雙的主人,正是他。

陸九霄在夢裏給人捏了一夜的腿,待到天明夢醒之時,兩條胳膊竟是酸疼酸疼的。

他怔愣數刻,外頭傳來丫鬟婆子的輕言輕語,他方才徹底回過神來。然而這一回神,他當即便被氣笑了。

夢果然是夢,最是不可能之事,也只能發生在夢裏了。

此時,在夢舒坦了一夜的人,正被兩丫鬟圍在花圃外。

不知怎的,昨日賀敏從松苑哭着離開的來龍去脈,在小院子裏傳着傳着,便成了賀姑娘氣量小,因世子

爺從玺園帶回的新丫鬟姿色出衆,便看她不慣,這才有了昨日胡攪蠻纏的一出。

而不知賀敏的人緣竟能差到如此地步,幾個小丫鬟輪番“寬慰”沈時葶。

說是“寬慰”,實則是細數那位姑娘的嬌蠻之處。

其一人道:“阿葶,你也莫要往心裏去。你是不知,從前咱們苑裏有個叫阿青的小丫鬟,生得亦是小有姿色,偶然叫賀姑娘瞧了一眼,可也沒少吃苦頭呢。”

另一人搭腔,“是呀,姑娘就住在對門的府邸,專挑世子不在時登門拜訪,硬是欺得那阿青主動與管家求了別苑的差事,離了松苑,這才算好過。”

也正是因這事,松苑的丫鬟對那賀姑娘總是心懷芥蒂,對她是又怕又厭。

進不進門還未可知呢,仗着與世子自幼相識的情誼,便拿起了少夫人的架子。這若是哪日世子想不開真娶了她,她們松苑的日子,還能好過麽?

也恰是有這樁事,她們便只将此事往這頭思量,并未深想。

沈時葶心下一松,朝她幾人彎了彎唇角,“我沒往心裏去,幾位姐姐,這花枝再不剪,嬷嬷可要怒了。”

幾人“哎呀”一聲,才齊齊散去。

小姑娘握着碩大的剪子,蹲在花圃邊上,仔仔細細将一盆雜亂無章的花卉修剪出個扇形模樣。

陸九霄滿懷郁氣地推了屋門,才推開一條門縫,恰就能從這門縫瞧見那抹小小的青綠色身影。

他頓了頓,倚在門柱上看了半響。

須臾後,他徹底推開屋門,弄出了點動靜。

“吱呀”一聲,小姑娘身形一頓,回頭觑了一眼,這一眼,恰撞進陸九霄眼裏,容不得她佯裝避開。

沈時葶只得起身,打了水,端着盥盆進到主屋。

“世子。”她将擰幹的盥帨遞給他。

陸九霄睨了她一眼,“不疼了?”

他這一問,并未有別的意思,但卻讓她避不開昨日的事了。

沈時葶硬着頭皮颔首,接過他的盥帨,小聲道:“昨日,多謝世子請來府醫。”

弄巧都與她說過了,她也不是個沒良心的。

她又道:“都怪我,昨日世子少用了一帖藥,今兒我需得把把脈,瞧過病況後,再稍調整藥方。”

陸九霄點頭應允。

其間,弄巧進來送了一碗醒酒湯。

陸九霄一端碗喝着,一遞給沈時葶。那兩根纖長的指并攏,搭在他的腕之上,好一會兒,才執重寫藥方,交給秦義。

拾掇墨紙硯之時,小姑娘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世子,昨日,姑娘傷得可重?”

她昨兒确實被那明晃晃的血跡吓得不輕,何況依丫鬟們所言,那還是個難纏的主兒,不怪她憂心……

陸九霄挑眼觑她,“劃了一道而已,無甚大礙。”

沈時葶将宣紙卷起,喏喏道:“是我不對,裏握着剪子還如此不當心,若是再小心些,想也不會劃傷姑娘。”

這錯,她認得十分誠懇。

方才從丫鬟們對賀敏的數落,除卻知曉這位賀姑娘嬌蠻萬分外,還隐約聽出她與陸九霄關系匪淺。

昨兒她疼暈過去,使得他沒會尋她算賬。眼下有會了,那她自是要在他變臉之前,先将錯認下。

可聞言,陸九霄端着碗的動作微微一頓,眉間倏地一蹙。

他知曉來龍去脈,更清楚賀敏的為人,昨日的事,她有沒有錯,他一清二楚。

見她将錯處全往自己身上攬,陸九霄心下一股難掩的煩躁油然而生。

他擱下碗,口吻算不得好,道:“我有要罰你嗎?你着急認什麽錯?”

話落,小室又是一靜。

小姑娘讪讪抱起具箱,不罰嗎,早知他不罰,她又沒事認什麽錯……

她翁聲道:“世子,那我先下去,待秦護衛買了藥回來,我再給您煎藥。”

望着那抹單薄的身影,陸九霄眯了眯眼,“回來,讓你走了嗎。”

他拍了拍腿,“過來。”

沈時葶原地一窒,直覺告訴她,眼下過去,準沒好事。

是以,她本能地僵在了原地。

“我上回說什麽來着?你聽話,我送你出城。若是不聽話——”

他話還沒說完,小姑娘便挪到了面前,僵直着背脊坐在他膝頭。一雙杏眼望着他,似是在說:這樣聽話了嗎?

陸九霄一頓,對視半響,冷不丁笑出了聲。

這可憐兮兮的小模樣,他怎就還挺稀罕的。

他捏住小姑娘的下颔,俯身下去,停在她緊抿的唇瓣處,“啧”了一聲,“張嘴啊。”

沈時葶紅着臉,稍稍分開了些。

正此時,屋門“嗙”地一聲被撞開。與此同時,陸九霄膝頭一輕,懷裏的人彈簧似的彈出了幾尺開外。

尹忠喘息道:“主子,屬下——”

他瞧清屋裏的情形,微一卡頓,“屬、屬下有事要禀。”

陸九

霄眯眼觑他,那眼神似能将他釘死在門板上。

尹忠吞咽了一口唾液。

“你先下去。”他朝沈時葶道。

小姑娘應了聲是,匆匆退下。

直至門“吱呀”一聲阖上,尹忠才道:“主子,錦州一家當鋪的胡掌櫃稱瞧見了主子要的那塊玉,在一婦人,說是拿去典當的,但臨了又反悔,眼下人還在錦州,胡掌櫃差人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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