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贈短刃

翌日一早尹忠便來報,夜裏行刺的人已然毒發身亡,半個字都未吐露。陸九霄顯然不甚在意,全然在意想。

是以,他神色如常的用了早膳。

然而,沈時葶便不如他這般淡然了。且看他如此平靜,她便明白如昨夜那般的險境,恐怕得要是家常便飯。

她後知後覺地想起,從京都至錦州的那天兩夜,尹護衛與秦護衛時常消失好一陣,随後又從後頭追上。

像是在解決什麽麻煩。

她咬着銀筷,愣愣發怔。

對面的男人一碗銀耳羹減半,卻見她碗面依舊,紋絲未動。

陸九霄執筷敲了敲碗。

沈時葶驀然回神,對上他那雙略不耐煩的眸子,頓了頓道:“世子,我想到一個主意。”

陸九霄被她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弄得一滞,遲疑看向她。

“我們可以在門前和窗前拉一條絲線,再在絲線兩頭各挂一顆鈴铛,如此若是有歹人闖入,也不至疏于防範,您說呢?”

那張小臉萬分認真,小小的眉頭揪起,似是想了好久,才想出這個法子。

陸九霄頓了頓,半響道:“随你。”

自是多此一舉。

昨夜之後,尹忠便撥了幾個暗衛于左右,絕無可能再生出昨夜的狀況。

然而,他認為不必同她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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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沈時葶速速用完膳,便去搗鼓她的絲線與鈴铛了。

之後兩日,陸九霄早出晚歸,難見人影。

他以玩樂為名,将錦州城內的大街小巷摸了個遍,眼下即便不瞧地圖,也能知哪條巷子通向哪個街市。

這日,陸九霄披星戴月而歸時,見一路人群湧動,張燈結彩,他斜眸瞥了兩眼道:“這些人去作甚?”

秦義握佩劍緊随其後,驚異道:“主子,今日端陽啊。”

陸九霄一頓,眉梢微挑。他忙忘了。

何況他素來不記這種日子,且往前幾個端陽,他皆是在宮裏過的。那種流光溢彩的席面,他自是不喜。

至閑安巷,進到院,拐過一條長廊。

弄巧與雲袖二人守在青苔石階下,而身後那間主屋,亮堂得堪比白日。

他步子一頓,皺眉道:“怎麽,做法啊?”

雲袖側身望了望屋子,摸着腰間的佩劍,讪讪道:“沈姑娘有些怕,便多點了幾支燭火,待她睡下,屬下會将燭火滅了的。”

陸九霄眉頭擰得更深了。

雲袖摸了摸鼻尖,世子近兩日早出晚歸,自是不知眼下這情況。

自兩日前夜裏遭行刺之後,沈姑娘便怕得緊,還向她借了一把短刃。昨日便是點了一室燭火,待到亥時她徹底睡下,雲袖才将燭火熄下。

聞言,陸九霄頓了一響,問:“今日端陽,她未出過門?”

自來錦州後,陸九霄并未拘着她,否則也不會将雲袖放到她身邊。

雲袖搖頭,“沈姑娘說了,外頭不太平。”

“……”他一時竟不知該誇她懂事還是該嘲她膽小。

“知道了,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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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之上,沈時葶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說實話,這一室通明,能睡着也是需要本事的。

她輕輕一嘆,拿捂住眼睛。

正此時,“吱呀”一聲,屋門被推開。剎那間,沈時葶渾身緊繃,她挪開,睜眼道:“雲袖?”

她抿唇道:“我,我還沒睡下,不必熄燈。”

依舊是無人應答。

這下她一顆心高高懸起,當即跪坐起來去摸枕下的短刃,拔-出刀刃後雙握着刀柄,刀鋒向外。

小姑娘耳尖豎起,聽腳步聲漸近,凝神靜氣地盯着紗帳——

直至紗帳被掀開,她舉起便要向外刺去。

然而未能如願,腕便被緊緊擒住,力道之大非她能敵,沈時葶疼得輕哼了聲,松了,那短刃便落到一只掌心上。

此般動作約莫停滞了兩息那麽長。

陸九霄看着雙眼緊閉,眉心緊蹙的人,勾唇道:“就這點本事,還敢拿刀?”

聞言,沈時葶猛地睜眼,訝然道:“世子?”

她松了口氣,忍不住咽了唾液。

陸九霄松開她的腕,自上而下地睥睨那雙杏眸,思忖半響,道:“起來,穿上衣裳。”

沈時葶微一停頓,聽話地下了榻。

至拾掇好後,陸九霄将一頂帷帽扣在她頭上,“走吧。”

她随他出了宅院。

馬車辘辘,輕搖慢晃。

沈時葶摘下帷帽抱在,“世——”

“把嘴閉上。”男人支着腦袋,閉着眼道。

他眼下一片烏青,好似連膚色都曬黑了些。沈時葶看了半響,悶悶閉上了嘴。

街巷裏端陽的氛圍很是濃郁,馬車所行之處,皆是一陣歡呼熱鬧。

車帷縫隙可見,家家張燈結彩,不遠處支起了一座雜技臺,歡呼吶喊,絡繹不絕。

沈時葶觑了陸九霄一眼,見他未睜眼,便偷偷挪到窗邊,指尖挑起一角車帷,望着車在景致,眼都忘了眨。

去歲這個時候,沈氏藥行還在,沈延也在。

記得那夜,為茗河橋頭有個賣花燈的攤子,她挑了支荷花燈,在放燈之際,還偷偷将寫好的紙條丢進燈座,一并推入河。

那時候的小姑娘以為,如此便都能實現了。

可惜那花燈如願一說,本就是不可信的。

她心下微微一嘆,合緊了縫隙。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城西一條繁華街巷當。

她急忙戴上帷帽,步一走兩步一跑方才能跟上陸九霄的步子。

驀地,陸九霄停在一間鐵器鋪子外。

沈時葶一時沒能剎住腳,直往他背上一撞,險些将帷帽給撞掉。她急急忙忙扶好站穩。

陸九霄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跟好了,丢了我可不找你。”

小姑娘抿唇應下。

她随陸九霄進了店鋪,這間鐵器鋪子她知曉,在錦州是極其有名的,連殺人見血的利器都打磨得十分精致貌美。

例如她眼前的短刃,玫瑰金的刀鞘,刀柄上還鑲着一顆價值不菲的角形狀的銀寶石,便是一般的小娘子,亦是有随身攜帶當成裝飾的。

陸九霄叩了叩置物架,道:“挑一把順的。”

聞言,沈時葶一愣,驚訝地看向他。

她自是沒料到,費了小半個時辰,一路從城東至城西,是讓她來挑匕首的?

小姑娘的心思淺,陸九霄只要看一眼便能洞察她心所想。

他牽了牽嘴角,“想多了,我正好來此處辦樁事,順帶給你買把防身短刃而已,瞧那膽子小的,莫不是還要在屋貼張符才能睡?”

沈時葶被他說得小臉一紅,幹脆低頭去挑揀匕首。

她一樣一樣拿過,握在心試了試感與大小,很快便從角落拿起一柄僅比大一些的銀白鑲玉匕首,遞到陸九霄眼下。

秦義付了賬,陸九霄拿着匕首伸進她的寬袖,用一根絲帶将刀鞘綁在她小臂上,只要伸一抽,便能很快拔出利刃。

既隐蔽又方便。

說來,這事也算是雲袖提醒了他。

即便閑安巷置有暗衛,但到底凡事都有個萬一,就今日試她的那個身,若真有個好歹,簡直是将自己的脖子送進敵人。

他睥睨望她,“回去再教你。”

沈時葶正要擡頭道謝,又聽男人道:“以免哪日,還得埋你。”

“……”小姑娘抿唇,将那兩個謝字咽了回去。

正轉身之際,一男子忽撞上陸九霄的肩頸,跌跌撞撞往拐角的樓梯走。

陸九霄微一頓,皺眉回望過去。

他拍了拍肩領,卻見雲紋白袍上沾了一抹新鮮的血跡。他翻開掌心,果然見拍過衣裳的指腹上亦是一片紅。

不過陸世子素來沒有多管閑事的癖好,僅是一頓,嫌棄地彈了彈衣袖。

他往前走幾步,卻見身邊無人,轉身一看,沈時葶正仰着小腦袋望向二樓。

他眉心一緊,幾步走回,“發什麽愣?”

顯然他已無力忍受這沾了旁人血跡的衣裳,恨不能立即換下,是以口吻難免重了幾分。

沈時葶回頭,思忖一瞬,吞吞吐吐地拉過陸九霄的衣袖,踮起腳尖在他臉側耳語幾句。

陸九霄神色微變,朝二樓雕欄觑了一眼,問她道:“沒看錯?”

沈時葶搖頭。

那日在香鋪,官役逮人時現過一眼畫像,她瞧得仔細,那人額前有一顆黑痣,與方才那人模樣一模一樣。

她用氣音小聲問:“世子,要報官嗎?”

話落,店外便傳來一陣略重的步伐。

陸九霄眼微眯,不用報,官便來了。

若說方才還疑心她看岔了眼,現下便是确定了。

他朝她道了句“跟緊了”便轉身上了二樓。

此處是一層茶樓,端陽之夜,賓客滿座,說書人津津樂道,時不時引來賓客拍掌叫好。

一眼望去,卻不見方才之人的身影。

秦義與尹忠二人分頭從東西兩邊的廊道尋去。

此時,官役已至,木質的樓梯板“噔噔噔”地響,大有一種要被踏塌的意思。

陸九霄眉頭微不可查一蹙,直覺此人有異,且不可落入府衙人。

他餘光瞥見沈時葶往前走了兩步,側身将她拉回身邊,道:“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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