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抓現行
少頃,賀凜離了侯府。
那位“薄情的人”思忖了片刻納妾之事,但一想昨夜所聞,他只好先将這等子心思壓了下來。
于是,男人穿戴整潔,一改昨夜酩酊大醉的模樣,敲窗喚了尹忠與秦義進來。
護衛立即二人推門而進。
陸九霄朝尹忠道:“柏河潰堤時,受災的那些人家如何安置的?”
他記得柏河潰堤後朝廷是撥款赈災過的,可依他對錦州知府為人的了解,這赈災款能有一半落到實處便算是好的。
而恰恰,尹忠昨夜才得了一封從錦州傳來的急信。
信所言,正是此事。
錦州城有兩扇城門,一扇在東,一扇在西。而越往城西,民巷越少,人越冷清,城西郊外更是凋敝清冷。
那些受災百姓便被安置于此,修建了幾個不避風不避雨的棚子供人居住。
條件之差,已至食不果腹的狀态,就在他們前腳離了錦州的那日,後腳錦州城西便發生了暴-亂。
不過知府倒是個有本事的,很快便将此事壓下,僞裝成山匪劫舍。
聞言,陸九霄問:“李擎呢?”
“聽說李二公子病重,李大人連夜去往齋露寺瞧他了。”
陸九霄提了提嘴角,真是兄弟情深……
“你書信一封,讓酒莊管事的開銀與糧倉,親自布棚施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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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忠正色,很快反應過來。
“鬧得越大越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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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錦州城西的郊外便支起一個個屋棚,排了一條長龍似的隊列。
暴-亂的百姓很快被安撫下來。
錦州知府聽了此事,只當自己撿了個大便宜,陸家那位祖宗腰纏萬貫,他愛做好人,便讓他做去呗。
不出五日,此事便傳進了宣武帝耳。
朝上,明黃衣袍的人傲立于龍椅前,甩袖丢下一封折子。
李擎面色鐵青地上前撿起。
宣武帝道:“朕派你去治理柏河潰堤,讓你監管赈災一事,你倒好,能讓百姓餓着肚子揭竿起義!”
“聖上息怒,微臣監管不利,微臣有罪。”他雙膝跪下,以額磕地。
可這并不能消除宣武帝的怒意,他生平最恨打着朝廷的名義行苛待之事,以虧損他賢君之名。
否則,延緩支援黔南的事他也不會裝模作樣與朝臣商議,借朝臣之口行事。
而如今,一個赈災不利,險些将他傳成虐民的昏君!
宣武帝拍桌,“秦斌該罰,你也該罰!既錦州之事你無力處理,便交由旁人,你去涼州歷練半年,再歸京都。”
李擎咬牙,“謝聖上隆恩。”
散朝後,他黑着臉往踏出午門。
陸九霄,真夠可以的。這麽個損招就将他在錦州布好的棋盤攪了個一團亂麻。
涼州……
那是怎樣一個犄角疙瘩。
正所謂想什麽來什麽,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他身前。
不幾時,那張十分欠收拾的桃花臉便現于前,李擎克制地攥緊拳頭,好脾氣地點點頭道:“這才下朝,陸世子進宮,可是五皇子又得了甚稀罕玩意兒,邀您同賞了?”
陸九霄稍一擡眉,面露驚疑,“李大人不知嗎?”
李擎皺眉。
就聽陸九霄緩緩道:“李大人赈災不利,幸而我出相助,聖上召我進宮,因是論功行賞吧。”
李擎胸口一悶。
又見陸九霄拿那把扇子敲了敲他的肩頭,“李大人不必謝我,都是自幼相識,又有同窗之情誼,應該的,應該的。”
望着那狂妄之姿,李擎君子如玉般的神情,終是有了一絲龜裂。
不出所料,至乾清宮,宣武帝對陸九霄又是誇又是賞。
他道:“你啊,當真不願在朝謀個一官半職?朕當日之言,依舊奏效。”
陸九霄看向眼前這個人,墨瞳深深一沉,嘴角卻當即提起。
他搖頭拒之,“謝聖上美意。”
當初他拒絕,是因當真無心朝堂。如今再拒,則是避嫌。
正如賀凜所言,陸行這麽些年的疏遠與打罵皆是有意為之。他看透了帝王多疑且無情,今日他偏寵你,願信之,來日疑心你,卻殺之。
誰能保證,陸家如此兵力之下,還養着一個皇家血脈,宣武帝能永不疑心呢?
一番周旋後,他又與宣武帝對弈一局,方才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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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李國公悄悄潛入坤寧宮。
他惱道:“今日之事你可聽聞,你瞧瞧看,聖上本就疼愛他,如今更甚,咱們再不動,萬一他——”
“都說了阿兄莫急,聖上就算想接他進宮,哪是件容易的事?眼下咱們準備不足,冒然圍城,你可知是什麽後果!再等等,必須再等等!”
李國公只好默了聲,不言不語地坐至一邊。
半響,他妥協道:“行,就聽你的,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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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九霄回到松苑時,給他端來藥盞的人,是弄巧。
這事向來都是沈時葶親自做的。
是以,男人眉頭一皺,“她人呢?”
弄巧不擅說謊,抓了抓額角道:“沈姑娘腹痛,已經歇下了……”
講道理,從前亥時前沈姑娘便會從蘭苑回來,今日怎的……
還不舍得回了呢?
陸九霄觑她一眼,“是嗎?”
弄巧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
陸九霄仰頭将藥汁飲盡,起身去往仆房。門一推,空空如也,哪有什麽腹痛的人。
他側目,複又重重問了一回:“人呢?”
這回,弄巧想瞞都瞞不住。
她支支吾吾說:“許是在蘭苑……”
聞言,男人滞了一瞬,背身去往蘭苑的方向。顯然,他也不知她何時與蘭苑搭上邊了。
此時,蘭苑的庭園空無一人,如墨的夜禁主屋點了幾盞亮堂堂地燈。
兩個姑娘趴在長桌上,一個磨墨,一個繪畫。
看着從沈時葶下變出兩條栩栩如生的錦鯉,陸菀歡喜道:“明日我拿這幅畫給阿娘交差,定是能過她的眼。”
沈時葶笑笑,沒說話。
陸菀又說:“上回的點心好吃嗎?你若是喜歡,我差人去買,我哥那個人,定是不會給誰買這些的,你又不好出府。”
說這話時,一道影子恰好落至門邊。
陸九霄扯了扯嘴角,看向裏頭兩個人。
可惜,誰也沒察覺。
他走進去時,沈時葶正最後一收尾,一個“好”字還未吐出于口,臉上的神色便僵了住了。
她猛地起身,險些撞翻桌上的硯臺。
他今夜怎的回這麽早……
陸菀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亦是蹭的起身,咽了兩口唾液道:“哥……”
陸九霄走近,低頭瞥了眼桌案上的畫,畫上是春日之景,小院荷池,蓮藕盛開,錦鯉歡躍,很是逼真。
他勾了勾嘴角,看向陸菀,“你行啊,找人代畫。”
被抓了個現行,陸菀沒的辯駁,只好求道:“別告訴阿娘好不好,哥……”
陸九霄不搭理她,轉而看低頭不語的小姑娘,似是以為她垂着腦袋他便瞧不見她了。
男人嗤了一聲,“你替她畫了幾幅畫?”
沈時葶硬着頭皮擡眸,嗫喏道:“就這一幅。”
“再說。”
“……幅。”
陸菀死心地閉了閉眼。
陸九霄似笑非笑道:“她讓你畫你就畫,你還挺好使喚。”
“使喚”二字,讓沈時葶稍稍一怔,唯恐破壞他兄妹二人的情誼,她忙指了指角落的古琴,“不是的,我替二姑娘作畫,她教我古琴。”
陸九霄眼微眯,在她二人之間掃了一眼。
最後目光落在沈時葶身上,“走了。”
說罷,他轉身離開。
沈時葶停滞一瞬,陸菀趕忙拉住她的衣袖,“我阿娘若是知曉,我便死定了,你替我求求他好不好?”
在少女殷勤懇切的目光下,沈時葶難為情地點了兩下腦袋。
即便她求,也未必能求到。
是以,她憐惜地看了眼陸菀。
回到松苑,沈時葶跟在他身後,在仆房與主屋兩個方向的交叉處躊躇了一下。
她桃腮微緊,咬咬牙叫住他,“世子。”
陸九霄回頭。
沈時葶打量他的臉色,心虛道:“我往後不會再去替二姑娘作畫了,今夜……你能不能當做沒瞧見?”
陸九霄看了她一眼,半響嘆氣道:“想去就去吧。”
他睨了眼她的,“別畫多了。”
只能說,納妾的想法一經冒出,便立即在土裏紮了根,發了芽。
既如此,讓她多與陸菀走動走動,也沒什麽不好。
望着小姑娘一張怔忪小臉,他拉着人腕往屋裏走,“累了,回去睡。”
待屋門阖上,沈時葶才察覺出不對。
她掙開陸九霄的,“弄巧還在屋裏等我……”
“怎麽,沒有你她睡不下?”
沈時葶一噎,那倒不是。
她只好認真道:“會被人瞧見的。”
四目相瞪,陸九霄一側嘴角提起,一言不發,背身徑直走向梨木架子旁,褪下薄衫。
那意思大抵是說:你走吧,你敢走試試。
那個樣子,十分瘆人。
小姑娘心下微微暗嘆,終于明白何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只好跟了上去。
接過他的薄衫,踮腳挂在梨木架子上。
陸九霄沒搭理她,率先卧下。
好
半響,床尾才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被褥一角被掀起,身側倏地一沉。
陸九霄側身等了半響,沒等來她一舉一動,不由皺了下眉頭。于是他轉過身,卻見小姑娘攥了一角被褥背身側卧,好似打算這樣便歇了。
男人嘴角微抽。
她好端端跑到蘭苑害他好找,還再推拒與他同眠,眼下他如此明顯得不悅,她便不知哄一哄的嗎?
怎麽在花想樓時見她如此靈,眼下卻變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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