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太宰是在峯岸渚重新做完筆錄之後趕來的。木村一家人已經提前走了，在渚的再三保證下，并且告訴木村自己接下來也有人過來接之後，木村終于放心地走了。

峯岸渚一出門就看到了太宰的身影，對方似乎是自己開車來的，而且還是一路飙車跑過來的。太宰斜靠在車蓋上，他開的這輛車并不是他經常上下班做的那輛勞斯萊斯，而是一輛火紅色的跑車。

天色有些晚了，他今天在警察局裏待的時間不少，出來的時候西邊的太陽都已經落下半邊來了。峯岸渚看着太宰，在快要走過去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

他有點不敢再靠近了。

甚至有一種想就這麽直接躲起來的沖動，最好不要讓人發現他。

而就這麽一點猶豫的時間，卻讓太宰輕易地捕捉到了。他在柔和的餘晖當中擡起頭，在看到不遠處傻站着的峯岸渚之後，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愣着幹什麽？還不快點過來！”

峯岸渚的瞳孔驟縮。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甚至還帶上了一點不好的語氣，卻讓峯岸渚的眼淚一瞬間掉了下來。毫無征兆的，也沒有任何聲音的，他在默默地哭着。

在時光與記憶交錯的一點，他聽到了一個即使過了多年回想起來依舊溫柔的聲音，“怎麽了，小渚？不要一直發呆呀，來，快點過來。”

“到媽媽這裏來。”

＊

……太丢人了。

他竟然在太宰的面前哭了。

峯岸渚低頭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手心裏緊緊抓着安全帶，恨不得時光倒流回到自己剛剛從警察局走出來的那會兒。從國中二年級以後，就從來沒有再哭過的渚，感覺自己受到了來自生活的暴擊。

太宰一邊開車，一邊用餘光打量着峯岸渚。大概是等了有好一會兒的時間，覺得對方心情平複下來之後，他才又開口說道，“……今天是怎麽一回事？”

他沒有問剛才峯岸渚為什麽突然哭出來，這多少讓渚感覺輕松了一些。

“就出了場車禍。”他這話讓太宰下意識地踩到了剎車，正在行駛中的跑車猛地減速，車輪在柏油路面劃出一道長長的刺耳聲。好在現在沒有什麽車跟在他後頭，沒有造成真的可能有人有事的車禍。

“什麽車禍？！你把話說清楚。”

峯岸渚擡眉看了他一眼：“你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

“是有一輛貨車沒有拉上手剎，從坡上面滑了下來，然後撞到了路邊上。不過當時我和木村兩個人躲得及時，和那輛火車只是擦肩而過，沒受傷。”

太宰聽見他好像毫不在意的解釋，聽得又是心頭一跳。他幹脆靠邊把車停了下來，熄火，取下安全帶，“沒受傷？”

峯岸渚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是啊，沒受傷。”

“既然沒受傷的話，那我們說點別的吧。”太宰的表情有點嚴肅，“渚，今天發生的事情為什麽不通知我？如果我剛才沒有給你打電話，沒有在電話裏湊巧聽到有警察在說筆錄的事情，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讓我知道了？”

峯岸渚頓了頓，然後頂着太宰的黑臉點了下頭。他垂眸看向系在身上的安全帶，手指不自覺地開始扣弄，“我只是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我一個人就可以處理了。”

“不是大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太宰在拼命壓制自己心裏的怒火。他一扯嘴角，帶着嘲諷意味的話語，就從嘴邊冒了出來，“我真想知道，差點被車撞到，在你這裏都不是大事的話，還有什麽能算作大事？”

峯岸渚沒有回答。

又或者說他是在故意避着太宰的這個問題。

跑車內的空氣突然變得安靜下來，靜得就只有從車外蔓延進來的喧嚣聲，以及兩人逐漸交纏在一起的呼吸聲。又過了很久，太宰把旁邊的安全帶重新拉了下來，安插好，然後冷着臉啓動了車子。

兩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別墅。

快到晚飯的時間了，太宰卻沒有開口再提之前電話裏說的要和別人出去吃飯的事，好像在他去警察局來接峯岸渚之前，就已經把手上所有的事情推了。

峯岸渚聽着廚房外面的電視聲，盯着砂鍋裏煮着的湯，眼神閃了閃，結果依舊是什麽話也沒有說出口。

晚飯是炖牛肉和米飯，伴着電視機的聲音，一頓飯吃得也算是溫馨。晚飯過後，太宰拿着一身換洗的衣服要去洗澡，峯岸渚從廚房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他抱着衣服在倒水。

他愣了一下，然後語氣古怪地問道，“你洗澡還要倒杯水進去嗎？”

這什麽稀奇古怪的毛病？

“……”太宰吞在嘴裏的那口水不知道是該咽進去，還是該應景地噴出來。

他頗為無語地看着峯岸渚，喝完了那一杯溫水之後，才開口說道，“你哪來的那麽多亂七八糟的心思？你見過有誰會在洗澡的時候，端着一杯水進去的嗎？”

峯岸渚的眼神開始飄忽。

“今天發生的事情不少，你等會兒也早點洗澡休息吧。”太宰放下水杯，然後又說道，“你今天上午出門出得早，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以後你就搬到我屋裏來住。”

“啊？”

“啊什麽？我們兩個現在的關系，分開睡才奇怪的吧？”太宰适應新角色的速度有些過□□速了。說起來在剛開始的時候，他适應雇傭關系的速度也很快。

“不是……”峯岸渚下意識地就想要拒絕，“今天是不是有點太晚了啊，把我屋裏的東西都搬過去，可能時間不太夠。”

“哦，也是。”太宰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在渚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又道，“那你今天晚上就先過來睡，東西可以明天再搬。”

他一錘定音，不在給峯岸渚反駁的機會，就準備上樓洗澡了。

然而太宰剛想要擡腳上二樓的時候，看到了峯岸渚的視線還是一直黏在自己的身上不放。他挑了挑眉，問道，“什麽意思？你是還想跟我一起進去洗澡？”

峯岸渚原本想要據理力争的心思頓時歇了大半截，他看着對面的太宰，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一幕幕。

他想到了太宰好看的唇形，想到了太宰白皙精致的鎖骨，還想到了從太宰的下巴一直滑落到身上的汗水，一滴一滴的，有的還會直接掉下來，打在別處。

他還想……不能再想了。

峯岸渚感覺有點頭暈目眩。

另一邊的太宰看着他竟然開始猶豫了，本意只是打趣幾句的想法也變了變。他沖着峯岸渚，微微擡起下巴，寬大的家居服因為他的動作，在那一瞬間露出了裏面一點點的鎖骨，“洗嗎？”

太宰只問了兩個字。

峯岸渚如實回答：“洗。”

別的先不管了，至少他先要把這個澡洗了再說。

人不好色那還能算是人嗎！

＊

新年的假期很快過去了，好不容易變得沒那麽擁擠的高峰時段，很快就又被上班族們給擠占。社畜回歸到了正常的日子，然而學生們倒是輕松了許多，因為他們……放假了。

臨近中午，因為太宰不在家，峯岸渚原本是想着随便做頓午飯，湊合一下吃點好了。沒想到他打開冰箱門之後，發現裏面就只剩下了兩個雞蛋，和幾片沒來得及被清理出去的菜葉子。

渚：“……”

算了，他還是出去吃飯吧。

懶懶散散地穿上了羽絨服外套，峯岸渚在出門之前，下意識地看了眼鏡子裏面的自己。怎麽說呢……幸好現在是冬天，他不管把自己包裹得多麽嚴實，都不會迎來其他人怪異的視線。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繞上了一層厚厚的圍巾，把身上最後那一點可疑的痕跡也給遮擋住了。

走出別墅區就是接近電車站的地方，一般靠近的車站的街道相對來說都會繁華一些，來往的人們也有不少。峯岸渚想着吃完飯之後就直接回去了，所以就在這附近找了一家餐廳。

和服務員點了一份豬排飯之後，他撐着下巴看着窗外的路人們，每個人都是行色匆匆的，也不知道在這種接近飯點的時候，他們還有什麽要忙碌的。

突然，他注意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是女主啊，宿主！”系統是和峯岸渚共享一個視角的，所以他能看到的東西，系統自然也不會遺漏，“她在這裏幹什麽？”

“好像是在逛街。”峯岸渚不太确定地說道，“我記得她的家也就在這附近，不然之前也不能大晚上的跑到太宰的家裏送飯。”

系統又看了一會兒，正好看到女主從他們面前的玻璃窗前路過，“不過她的臉色看起來好像不太好啊……”

對方心裏好像裝着事情一樣，完全沒有注意到路邊店裏的峯岸渚，就這麽直接和他擦肩而過了。

“我知道了！”系統一拍腦袋，“她肯定是因為之前在新年宴會上被太宰趕出來了，覺得丢人了，所以才……”

“宿主？”

峯岸渚一直看着A子走遠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他看着看着，原本只是無意識的盯視，卻突然變得越來越認真，神色也跟着變得有些古怪了起來。

……這個背影。

峯岸渚越看越覺得熟悉。驀地，他想到了昨天在車禍現場看到的那個神秘人影，竟然和這個時候女主的重合了起來。

他倒吸了一口氣。

卻終于知道為什麽在昨天他就有種熟悉的感覺了。

原來他昨天看到的那個人，就是女主！

可是……昨天女主怎麽會出現在哪個地方？

峯岸渚的腦海裏一直重放着，昨天貨車從坡上下來直直沖向他的那一幕。那個時候他是有系統的提醒所以才能及時躲過去的，可要是他沒有系統的提醒呢？那他是不是就要因為這場意外，被車撞到了？

不對……

如果這本來就不是一場意外，而是有人故意而為之的呢？

如果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那麽那個人一開始就看到了他在坡下面，又看到了坡上面有一輛沒有司機的貨車。所以在最開始貨車司機就沒有記錯，他是真的把手剎拉上去了，只不過是在那之後又有人把它拉下來了！

而做這些的，很有可能就是女主。

不然的話，峯岸渚也想不到為什麽女主會如此湊巧地出現在那個地方，而且還因為不想讓別人看到，躲了起來。更何況……如果說這個世界真的有人想要他的命的話，除了女主和病毒之外，他也想不到還有其他的人了。

可要是這樣的話，她要怎麽算到那輛貨車從坡上沖下來，一定會撞到他，而不是其他的路人？

除非——

峯岸渚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一瞬間汗毛直立，只覺得整個人都毛骨悚然了起來。

除非女主根本就不在意貨車會不會撞到其他人。

她只為了那一個會撞到他的可能性，就直接行動了！

等等……女主如果真的過去把貨車的手剎拉下來了，街道的監控錄像怎麽會沒有拍到她的身影？

峯岸渚也在警察局裏看到了錄像，不管是街道上的監控，還是貨車上的行車記錄，都顯示的是那段時間沒人出現在貨車附近，是貨車自己動起來的。

一時間峯岸渚只覺得腦海裏的思緒淩亂，事情像是被纏繞在一起的線團，找不到最原始的那一根線頭。

突然——

他聽到了坐在自己身後一桌的兩個人的談話。

“你說的那段視頻剪完了嗎？我還等着看呢！”

“在弄了！在弄了！”被問話的那人欲哭無淚地回答道，“但是工程量實在是太大了，我不僅要把哥哥參賽以來的所有視頻都找出來了，還要一幀一幀地拼接剪輯，感覺我的腎都快要肝沒了！”

……視頻剪輯？

“系統。”峯岸渚平靜地問道，“你們是不是可以做到不留痕跡地拼接剪輯成一份新的錄像，而不被人發現？”

“當然可以啊，但是我們系統之間也是有相應的規則約束的。一般像這樣的事情，我們是必須要得到主系統的許可，才能做的，或者有極其特殊的情況，也可以先斬後奏。”系統解釋完了之後，才好奇地問道，“宿主你問這個幹什麽呀？是想讓我幫你做東西嗎？”

峯岸渚沒回答，而是繼續問道，“那病毒也能做到嗎？”

“應該……是可以的。”這次系統回答得不是很确定的，“畢竟它們也是從主系統裏面衍生出來的，我們有的功能，它們應該都是有的。”

峯岸渚低下頭，他點來的豬排飯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服務生送上來了。看着盤子裏面還泛着熱氣的豬排，他輕輕開口，問道，“如果給你一份被處理過的視頻，你能把它恢複成原來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