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中平簽

廟會十分熱鬧, 雖不是什麽節日,但因着九峰山上的惠德寺香火極旺,所以月逢十五, 山上熙熙攘攘,熱熱鬧鬧。

有不少年輕公子, 亦有不少領了侍仆出門的閨閣女子, 更有挽了發髻的夫妻結伴同行。

這兩年雍理和沈君兆看似不和,其實于政事上是同心同意的。

朝上不能只有一個聲音,帝權亦需要制衡。

雍理煩死了世族的沉疴陋習, 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在為官治國利民一道很有遠見。

烏弘朗這個寒門出身,抱負有, 信念有,是位敢作敢為妥妥的虎臣。可惜治國繁瑣, 絕非僅憑一腔抱負就能成事。朝上有老道如周棟文, 有鋒利如烏弘朗, 亦有摸胡子笑的老狐貍錢公允, 還有左右搖擺誰也不站的孫田和……

刀刃, 有刀鞘, 有刀柄, 甚至得有挂在刀柄上的細穗裝飾。

如此才是一把劈開亂世, 鎮定八方的神兵利器!

沈君兆知他所想:“有您在, 元曜盛世必定千古留名。”

雍理偷偷在袍袖遮擋下握他手:“還有你。”

沈君兆笑了笑。

雍理心中一動,壓低聲音道:“等明年你壽辰,朕想改了……”

這時煙火在天邊炸開, 擋住了雍理的聲音,沈君兆:“嗯?”

雍理眨了下眼,又道:“不告訴你了。”

沈君兆耳力驚人, 聽清了的,只是雍理沒說完:“陛下想改什麽?”

雍理搖頭:“到時給你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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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兆頓了下。

雍理又道:“不許問了,再問朕明年就不給你過生日了!”

沈君兆望進他眼中,輕聲道:“好,不問了。”

又是一個煙花炸開,剛好在沈君兆的背後,絢麗的焰火将夜空照得猶如白晝,也将眼前人耀得猶如天邊霁月。

雍理看他,只覺歡喜極了:“沈君兆!”

沈君兆:“嗯。”

雍理:“朕……”

沈君兆彎着眼睛看他:“又是不能問嗎?”

雍理:“這次可以。”

他貼着沈君兆耳朵,低低道:“朕喜歡你。”

沈君兆瞳孔微縮,眼中笑意更深。

雍理說完只覺燥得慌,還覺得吃虧:“你呢!”

沈君兆不出聲。

雍理惱羞成怒:“你……”

沈君兆一把擁住他,像是要把他揉進骨肉:“陛下是臣心之所向……”

命之所歸。

雍理面上潮紅,嘴角壓都壓不住,他只覺天邊煙火盡是糖果,周圍人聲皆是鼎樂,熙熙攘攘的廟會竟成就了他們的一方小天地。

來都來了,姻緣簽是一定要求的。

雍理并不信佛,當然也不信道,先帝自立為王,是天命所歸,皇權既信仰。

不信佛的元曜帝卻虔誠地向佛祖求了一簽。

放下簽筒,雍理撿起地上的簽子,乍看頂頭兩字,他心一落。

沈君兆也瞧見了,簽頭兩個黑色小子——中平。

不是上上簽,不是上簽,不過一個中平。

算不上兇,卻也算不上吉。

雍理不痛快道:“這個不準!”

沈君兆道:“本就是個逗趣的事。”

雍理心裏卻結了疙瘩:“等朕看看簽語。”

沈君兆也将視線下移,看向中央的蠅頭小字。

雍理輕聲念了出來:“三年兩載長相依,玉環朱弦未斷情,多病不勝衣更輕,故顏猶在夢初醒。”

沈君兆愣了愣。

雍理卻轉頭對他笑道:“倒是有些意思!”

這回反倒是沈君兆臉上有些許不自在:“哦?”

雍理興致勃勃道:“雖說是中平簽,但這簽語生機不減,你瞧這上偈又是長相依又是未斷情,道的是經歷坎坷卻心意不變;再看下偈,乍看是多病不勝,卻又道故顏猶在,道的是兩人生死不棄,魂夢不離!”

沈君兆:“……”

雍理怕他想多,收了簽子道:“好了,朕身邊有個子難,朕解簽比這廟裏和尚還準。”

沈君兆應道:“嗯。”

雍理看他:“怎麽,不信朕?”

沈君兆展顏:“信。”

雍理捏捏他掌心道:“再說了,朕不信這些。朕信的是事在人為,命定勝天。”

沈君兆垂下眼睫,輕聲道:“陛下是君。”

雍理懂他意思:“君為天?”

沈君兆看他:“何須勝。”

雍理笑倒在他懷裏:“你比朕還自信。”

匆匆出宮,偷摸回宮。雍理見着黑如鍋底的子難大師,還有臉說:“子難你好好反思下自己,功力怎就比子瑜差了這許多!”

子難:“……”

雍理拉着沈君兆的手回長心殿:“有子瑜在,朕這邊安全得很,子難快去歇息吧。”

這一刻的子難大師很想離家出走!簡稱出家!

哦……

光頭已經出家了,沒頭發再出第二次了。

這一天雍理太快活了,甚至有點不敢得寸進尺:“晚上……”都不敢說讓沈君兆留下的話了。

誰知沈君兆沒想過要走:“走之前臣吩咐過了,熱水早備好,陛下去沐浴吧。”

雍理:“你呢?”

沈君兆哪會不懂他心思:“臣不走。”

雍理輕吸口氣,一把抱住他:“今日的子瑜哥哥怎麽了,是要甜死朕嘛!”

沈君兆環住他腰道:“陛下不喜歡?”

雍理看他:“喜歡得像做夢。”

沈君兆親他鼻尖:“不是夢。”

雍理親他嘴巴:“朕這兩年,夢裏都不敢這般想!”

沈君兆心一刺,溫聲道:“是臣的錯。”

雍理擁着他道:“與你何幹?你也說了,沒這兩年怎麽能想得通放得下?沒事,兩年而已,以後我們有無數個兩年!”

沈君兆眼眸微垂,笑得輕緩:“嗯。”

沐浴完兩人偎在床榻,雍理又想起那事,他不老實道:“之前沒時間,現在有了吧。”

沈君兆:“……”

雍理舔舔下唇:“朕也可以那樣。”

沈君兆按住他手:“不可。”

雍理瞪他:“你行朕不行?沈阿兆你瞧不起誰呢!”

沈君兆哪會讓他做那種事:“陛下!”

雍理起身向下:“朕偏要……诶……”

沈君兆翻身占了上風,搶了雍理的主動權。

雍理睜大眼:“不是……朕之前才……诶……沈、沈君兆!”

沈君兆垂首吻住他。

雍理渾身都軟得像灘水,哪還有力氣掙紮,只被那灼人的溫度給燙得要死要活。

雍理靠在沈君兆懷裏,沒了力氣:“你欺負朕。”

沈君兆吻吻他眉心:“陛下睡吧。”

雍理不甘心:“你也讓朕幫你一次。”

沈君兆:“我不用。”

雍理沒好氣:“你都不嫌朕髒,朕又怎會嫌你!”

沈君兆笑了下:“下次。”

雍理擡頭:“你知道你這語氣像什麽嗎?”

沈君兆:“嗯?”

雍理:“像哄小孩的大騙子!”

沈君兆:“……”

雍理撲上去咬他喉結,沈君兆笑着扶他腰,生怕他不小心摔下床。

兩人鬧了一番,雍理徹底沒了力氣,也明白自己如今這破身體連強吻沈君兆都是想也別想。

沈君兆哄着他:“時候不早了,陛下快些睡吧。”

雍理靠在他懷裏,安靜了好一會兒。

就在沈君兆以為他睡了的時候,雍理悶聲道:“朕不會答應的。”

沈君兆一怔。

雍理擡頭,眼中哪有丁點睡意,全是清朗:“你再怎麽哄朕都不行,出征一事,你想也別想。”

沈君兆一時無言,心中五味雜陳。

這天下,知他者唯有雍理。

他騙的了天下人,卻騙不了他。

雍理可能比沈君兆自己都了解他自己。

沈君兆沒接話。

雍理氣得戳他臉頰:“朕能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美人計用得不錯,但朕招架得住!”

沈君兆無奈道:“陛下……”

雍理最受不了的反而是他裝可憐:“別想,不可能,朕絕不會答應。”

沈君兆溫聲道:“陛下到底在怕什麽?”

雍理盯他。

沈君兆幫他回答:“臣的安危?怕臣有去無回?臣……”

雍理捂住他嘴:“整日不許朕胡說,自己怎又胡說起來!”

沈君兆拿下的手,輕輕揉捏着他細長的手指:“不提臣的身手,便是大雍數十萬将士還護不住軍隊統帥?陛下莫要拿三年前的親征比較,當時沈争鳴想置臣于死地,是釜底抽薪。此行臣出征,後方有陛下坐鎮,談何內憂?”

雍理眉心蹙起:“戰場瞬息萬變,沒有萬無一失。”

沈君兆:“如此說來,臣便是留在首京就萬無一失了嗎?”

雍理:“……”

沈君兆又道:“陛下明知此役非戰不可,先帝故去十餘年,和前朝的瓜葛也該有個了斷。”

雍理仍道:“不是非要起戰事。”

沈君兆:“杜景修狡兔三窟,付安義賊心不死,各地總兵不忠,不用兵如何震疆域。”

雍理啞然。

沈君兆繼續說道:“朝上的情況陛下也明白,除了臣誰也領不了兵,便是陛下如今的身體也去不了戰場。”

這是雍理的心病。

但凡他有三年前的身體,早就與梁銘合作,端了杜景修老巢,斬付安義于馬下,收回全國兵權,徹底鎮服中原。

可惜他沒辦法駕馬,沒辦法張弓,他甚至連坐在馬車都能被颠沒半條命。

禦駕親征已成絕唱,雍理能好好活着已是意志力強大。

如今除了他,唯有沈君兆是最合适的人選。

道理雍理都懂,可他心不安。

雍理埋在沈君兆懷裏,嗓音微啞:“阿兆,不去好不好?”聲音裏帶了哽咽。

沈君兆心如刀割,卻仍維持了冷靜的聲線:“陛下,背德之罪,如何能抵?此行算是臣提前贖罪吧。”

雍理身體僵住。

沈君兆輕輕撫弄着他細滑的後背,慢慢說道:“臣已犯下滔天大罪,能領兵出征還大雍百年太平,死後也算有所交代。”

這是沈君兆的心結,也是雍理沒辦法反駁的地方。

沈君兆出征,為的是大雍百年太平,為得是中原百姓未來富庶安康,也是為了他們。

為了和他在一起。

滔天之罪,唯有用驚世功績來抵。

未必抵得了,卻能勉強換來些許心安。

這讓雍理如何拒絕?

雍理眼淚滾燙,濡濕了沈君兆的單薄裏衣:“朕害怕。”

沈君兆心中刺痛蔓延至四肢百骸,連指頭尖上都仿佛紮了針:“臣定會安然歸京。”

雍理死死抓着他的衣衫:“朕……朕……”

沈君兆吻吻他發頂,道:“臣出征前的準備,由陛下一手操持可好?”

雍理輕顫的身體緩了些。

沈君兆溫聲道:“陛下親力親為,還怕臣會出事嗎?”

雍理擡頭,眼睫被淚水沾濕,一簇一簇得襯得眼睛更大:“你把子難帶上。”

沈君兆當即道:“子難必須守在陛下……”

雍理盯着他。

沈君兆改了口:“臣全聽陛下安排。”

雍理這才略略松了口氣:“有子難在,他定能護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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