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梅林裏白雪皚皚,觸目所及皆是一片琉璃世界。可這琉璃世界裏卻又透出各種不同的顏色來,嬌豔的紅色,淡雅的綠色,妩媚的黃色,素雅的白色,就如寶石般點綴在了那碎瓊亂玉之中,各色花朵就如張開了嘴的美人,正誘惑着人們前去一親芳澤。
“這梅花真是不錯。”李會長停在一棵樹下,指着上頭的盛放的梅花,這梅花的花蕊處是淡綠色,愈往外頭那顏色便愈淡,最後延伸到花瓣尖端時,已經暈染開來,淡得只剩一絲若有若無的玉色。
“這是我們家姑娘種的。”祿伯張嘴笑呵呵的解釋着:“要不哪裏會開得這麽好看。”
李會長聽了這話只是淡淡一笑,不再有別的感覺。當祿伯第一次提起這梅花是鄭香盈親自種的,他驚得睜大了眼睛只是不相信,可當他每次贊嘆一聲這梅花不錯,祿伯都會反複提醒他,這梅花是他家姑娘種的,他覺得聽多了心裏頭有些不舒服,所以他忍着不再贊美梅花的曼妙。可現在看着這樹綠萼開得如此清麗,脫口才贊了一聲,祿伯又敏捷迅速的接口贊了鄭香盈一聲,李會長深深懊悔自己失言。
陳老板在旁邊見着李會長的神色,知道他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鄭小姐确實不錯,她的下人才會如此贊美,你姑且忍耐着些!”
兩人在梅林裏轉了大半個時辰,慢慢原路返回,還沒到鄭香盈她們烤肉的地方,便聞着了一陣香味。“這味道,實在香。”陳老板吸了一口氣,微風輕輕吹拂,幾點雪花末子掉落在他的鼻尖,微微的涼了幾分:“李會長,咱們過去瞧瞧。”
一棵老梅樹下,鄭香盈與幾個丫頭團團坐在矮幾旁邊,上邊擺着幾盤子烤好的肉,幾人拿了小刀将肉切成小塊 ,然後用竹簽兒紮到那些肉上邊,一根根的竹簽兒就如林立的刀槍一般。見着陳老板與李會長走了過來,小翠幾人站起身來讓着他們兩人坐下,小翠笑嘻嘻的将兩個盤子推到他們面前:“兩位貴客快嘗嘗我們的烤肉。”
兩人好奇的望了一眼,這種烤肉他們以前還沒見過,瞧着鄭香盈吃得格外香,也拿了一塊送到嘴裏嚼了幾下,只覺味道極其鮮美,不膩也不幹,肉味鮮美,還入了那調料的香味,嘗了兩塊便只覺自己滿嘴餘香。
“李會長,可還瞧得上我歸真園的梅林?”鄭香盈放下竹簽,笑着望了坐在對面的李會長一眼:“我這園子,作為游宴的場所,可是最适合不過了。”
李會長心中有幾分好奇,這位鄭小姐瞧着不過十歲年紀,可言行舉止卻與大人無異,特別是她那份從容的氣度,便是成年人怕也難及的。“鄭小姐這梅林果然景致好,我瞧得眼花缭亂,只覺美不勝收。”李會長點了點頭:“我們荥陽詩會每年十二月二十是最後一次詩會,今年便放到鄭小姐的歸真園罷。”
鄭香盈這才放下心來,朝李會長微微一笑:“那還請李會長費心,提前兩日将這游宴賓客的數字給我,我們歸真園也能做好準備。”
銀子這事情鄭香盈不擔心,反正有陳老板在,相信也不會讓自己吃虧,最主要的是如何才能将着游宴辦出名氣來,讓來的賓客記得她的園子,玩得盡興了回去替她宣揚一番,就這樣口口相傳的,以後她都不必要出去便能有生意自己找上門來。
“李會長,陳老板,你們想喝茶,還是飲酒?”鄭香盈忽然想起了自己今日從梅花花蕊上掃下來的雪水來,歸真園難得來客人,不如一道來分享她向往已經的清茶,想來該是有幽幽梅花香味沁人心脾的。
“喝茶?什麽茶?”見鄭香盈将茶放在酒的前邊,陳老板有些驚奇,想來這鄭小姐的茶肯定不同一般,酒他已經見識過了,這次他想喝喝這歸真園裏的茶。
李會長笑着望了陳老板一眼:“酒肆的東家不喝酒,點着名要茶喝,那我也跟着一起來品茶罷。”
“這茶真需要慢慢品,否則無異于牛嚼牡丹,焚琴煮鶴,好東西便糟蹋了。”鄭香盈轉頭吩咐小翠和小琴去幫方媽媽打下手煮茶。不遠處已經生了個小爐子,方媽媽将火燒得正好,這才将一把黃銅茶壺放了上去。
“姑娘,已經融化了。”小翠抱着瓦罐搖了兩下,驚喜的喊了起來。鄭香盈轉過頭去,兩只耳墜子被日頭映着閃閃發亮:“咋咋呼呼的,趕緊去給方媽媽搭把手兒!”
小翠笑着答應了一句,将瓦罐裏的水倒進了茶壺,然後拿着扇子輕輕的扇着爐火。陳老板與李會長聚精會神的盯着那茶壺嘴兒,兩人興致勃勃,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茶值得這位鄭小姐推薦。
不多時那茶壺嘴兒上便咕嘟咕嘟冒出了熱氣,鄭香盈走了過去看了看,那水還沒有全部沸騰,點了點頭吩咐道:“方媽媽,加茶入壺!”
餅茶已經研碎,打開紙包,細細的茶末子十分均勻,就如一根根黑色的針般停在那紙上。方媽媽依言将茶葉投入銅壺中,鄭香盈站在一旁看了一會,見茶壺裏的水再次冒出了水泡,上頭還有着沫饽,大大小小的茶水花兒相交互相依賴着彼此一般,不住的在翻滾。
“媽媽,用那小銅勺将那沫饽撇出來,裝到着紫砂缽盂裏邊。”煮茶是鄭夫人生前最喜歡做的事情,她對陸羽的《茶經》研究頗深,鄭香盈也跟着學會了幾種方法,今日她就是用的最普通的一種,但又十分講究,要經一沸、二沸和三沸,方才能煮出好茶來。
三沸已畢,鄭香盈讓方媽媽将銅壺提了過來,小翠小琴和小棋在矮幾上放了三只茶盞,用的都是上好的定窯白瓷,潔白晶瑩,舉起茶盞來似乎能透得過光來,茶盞口上印着一朵梅花,外壁刻着遒勁的枝幹,似乎與那杯口的花朵在互相映襯,分外有趣。
茶湯注入到茶盞中,一種清香便撲鼻而來,李會長是品茶的行家,聞着這清香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茶盞裏的茶葉正在不住沉浮,起起落落,可那茶湯卻十分清澈,淡淡的青色從底部慢慢延伸了上來,似乎水都成了淺碧色的美玉。
等着茶湯略微涼了,李會長端起茶盞朝鄭香盈點了點頭:“鄭小姐,承蒙招待。”言畢,将茶盞湊近嘴邊,輕輕喝了一小口,一縷甘甜的清香從舌尖油然而升,那感覺有說不出的奇妙,仿佛那根本不是茶香,可仔細一琢磨,裏邊分明又帶着茶香,但除了茶香外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清奇氣息。
“鄭小姐,煮茶用的是哪裏的水?這水實在甘美,方能煮出這樣上佳的茶湯來。”李會長再三品嘗,最終确定不是茶葉的問題,而是這煮茶用的水,沒有好水,是怎麽樣也煮不出這樣的茶來的。
“李會長果然是行家裏手!”鄭香盈笑眯眯的将茶盞放了下來,伸手指了指頭頂上的梅花枝子:“這水乃是梅花花蕊上邊的雪融化而成,今日我帶着丫鬟們搜集了一上午,這才得了兩罐。”
“原來如此,我卻說這茶水裏分明有梅花香味!”陳老板恍然大悟,朝鄭香盈翹起了大拇指:“鄭小姐奇思妙想,竟然能想出這麽風雅的點子來!”
鄭香盈見着李會長與陳老板兩人很是滿意的模樣,心中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看來自己的歸真園以後馬上要變成搖錢樹了。
過了兩日李會長将詩會人數報送了過來,鄭香盈讓方媽媽比對着參加人數拟定了一張菜譜,又讓田莊上下幫着方媽媽一道準備好了材料。到了二十那日,歸真園迎來了游宴的客人,約莫有五六十人,大部分都是一些文人士子,還有一些便是如陳老板這種好風雅之人。鄭香盈瞧着不少人穿得并不富貴,心中免不了暗自揣測,這荥陽詩會為何會讓陳老板也融合進來,恐怕是看中了他的銀子。
鄭香盈對于這種附庸風雅的事兒做不來,她喜歡賞花不假,可她卻沒有想過要和一大群酸溜溜的文人坐到一處賞花。她見着大部分人都帶了書童,書童手裏都抱着文房四寶,看起來是準備要好好比試一番,這賽詩的活動定然是少不了。
雖然随便背一首詩出來都能讓人驚豔,鄭香盈卻覺得這事兒沒什麽意思,還不如自己安安靜靜歇息着呢。雖然李會長也派人過來請她,鄭香盈卻推說身子不大舒服沒有去梅林那邊,只打發了方媽媽帶着幾個丫鬟過去打幫手。
瞧着清閑了下來,鄭香盈便坐在屋子裏頭與魯媽媽說私房話兒,她老早就想找機會與魯媽媽聊聊關于壽伯的事情,可到了年關事兒多,每日裏忙得很,一時沒有得空。因為第一批酒賣得很好,魯媽媽信心大增,現兒正在試着做梅花酒,索性連影子都不見了,害得壽伯每日要往這邊院子門口跑幾趟,臉上的表情都有些悵悵然。
“魯媽媽,你覺得壽伯這人怎麽樣?”鄭香盈試探性的問了一句,就見魯媽媽的臉很快紅了起來,不由得噗嗤一笑:“媽媽,你害羞了。”
“姑娘,你就別為我操心了,都半截身子要進土的人了,哪還有心思考慮這些!”魯媽媽搖了搖頭:“我這輩子就不指望了,只想看着姑娘出閣,嫁個好姑爺,生幾個兒子女兒,我便接着給姑娘帶小少爺,小小姐……”
“怎麽便扯到我身上來了!”鄭香盈一窘,魯媽媽學了挪移*,不露痕跡的便将話題轉移開來:“媽媽,你才四十多歲人,怎麽就說半截身子要進土了?我瞧着壽伯也是個老實人,不如我來做個媒人,你們年前便成親罷!”
魯媽媽聽了臉臊得通紅,可卻沒有原先那樣堅決,鄭香盈瞧着事兒有些眉目,心中得意,怎麽着也該撮合了這樁親事才是。“媽媽,你莫要害羞。”鄭香盈撒嬌搬扯着魯媽媽的衣袖搖晃:“你是香盈最親的人了,不瞧着你日子過得舒坦,香盈不放心。”
“姑娘,媽媽只盼着你好,你萬事順心了,媽媽這才覺得舒坦呢。”魯媽媽站在一旁喃喃說着,一張臉更紅了些。可她也沒有堅持太久,經過鄭香盈與方媽媽等人的游說,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下來,壽伯樂得合不攏嘴,瞅着去送信的方媽媽,連話都說不出來,好半日才抖這嘴唇問道:“她當真答應了?你沒有哄我罷?”
方媽媽瞧他那副傻樣,笑得直打跌:“還不快些去準備好成親穿的衣裳?姑娘都說了,讓你們趕着年前成親,這樣便在除夕夜裏頭可以湊個大團圓呢!”
二十八那日,歸真園裏挂起了幾盞紅燈籠,院子裏主仆十多人聚在一處喝了喜酒,魯媽媽與壽伯就算成親了。香盈給了魯媽媽三百兩銀子當壓箱錢:“若是我母親在世,定然也會給你的,媽媽便別再推辭了。”魯媽媽對她盡心盡意,而且歸真園的第一桶金還是靠着魯媽媽的手藝才撈出來的,這三百兩銀子可給得不冤枉。
魯媽媽見鄭香盈說得堅決,知道推托無用,眼中閃着淚光将銀子收了起來。成親那晚将鄭香盈給她壓箱銀子的事情和壽伯一說,壽伯連連搖頭道:“怎麽能讓姑娘如此破費?素日裏她對咱們實在是好,再拿她的銀子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咱們先将銀子收起來,等着姑娘有急用的時候再拿出去罷。”魯媽媽想了想,将那章銀票放到了荷包裏頭,藏在了箱子最下邊:“反正再怎麽着,也不該拿了這銀子。”
壽伯也贊同的點了點頭,咧嘴笑道:“你說得對。”眼睛望向魯媽媽,瞧她今日比往日顯得好看了些,不由得看呆了眼睛,他呆呆的站在那裏,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麽話才好,魯媽媽見他望着自己,也莫名覺得羞澀起來,垂下頭去不言不語。
屋子裏一片寂靜,兩個人的影子印在窗戶上邊,隔得很遠很遠。
方媽媽與祿伯帶着一群來聽洞房壁角的人躲在窗外,聽着屋子裏邊的兩人沒了動靜,互相奇怪的瞥了一眼,心裏想着這兩人莫非都是寡居久了不成,怎麽便不知道走過去些。這時遠處傳來了得得的馬蹄聲,田莊門口那條看門的狗忽然狂叫了起來。
這種時候還有誰會來田莊?方媽媽等人驚詫的直起身來轉頭往田莊門口那邊望了過去,這時“吱呀”一聲,新房的門被推開了,壽伯披着衣裳大步朝外邊奔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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