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繞路

韓筃二人聞聲轉身,見是敬王爺府上的二小姐——縣主趙茹岚,并幾個年歲相當的年輕女子,就站在不遠處。

韓筃臉帶淡笑,微微福身行禮,口稱:“見過縣主。”行罷了禮起身才道,“勞縣主惦記,已大好了。”

趙茹岚似有些詫異的挑挑眉,原本想說的話倒一下子給堵了回去,擡着稍有些尖細的下巴:“瞧你的氣色倒是不錯,想是已大好了。”說罷,也不再多言,轉身便走。

剛剛被打斷的韓筣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麽,卻又閉上,沒再做聲。

趙茹岚從不知客氣為何物,前世自己年幼之時心中還頗為不喜,面上雖不顯,可言語中也總會偶爾頂她一頂,二人相見時,總會對上幾句。

可再世為人,又深知她因連定了三回親事,結果接連三個未婚夫婿竟都意外離世。雖有縣主之尊、父親又是當朝皇帝唯一的同胞兄弟,可一個“克夫”之名,就把這大好的年華虛度,最後足足等到了二十有一,才勉強下嫁了出去。這回再見着她,韓筃心中竟再生不出半分欲和她志氣的意思來了。

“瞧她那樣子,下巴都要仰到天上去了。”身邊忽的又傳過來一個聲音,轉頭看見那人,韓筃心中滿是詫異激動,人一下子愣住了。

“怎麽了?怎麽這麽看着我?”那女子生得眼睛圓圓、眉毛彎彎,雖不甚美,瞧着卻圓潤可愛,忙詫異的低頭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又轉身朝跟在身邊兒的丫鬟疑道,“我身上可有哪裏不妥當麽?”

那丫鬟忍笑道:“小姐,您招呼不打一個,倒吓着韓二小姐了呢。”

“你可是病還沒養好?”那女子這才又轉了回來,一臉關切的拉着韓筃的手。

忍下了心中的酸甜苦辣,心中帶起頗多感慨激動之意,韓筃反手握住她的手:“這話說的,就是沒病也能叫你吓出病來!”

那女子才又笑道:“吓得可不就是你?誰叫你前些日子病了,我都沒處找人玩了呢!”

韓筃又是一笑:“到那邊坐着說話兒,站在這處倒跟門個神似的了。”說着,牽着那女子的手,耳中聽着她叽叽喳喳的說着這幾日的新鮮事兒,腦子不由自主的又出了神。

李家與韓家乃是世交,其父李子誠與父親同朝為官,又是同科,私交極好,自己同李芸也是自幼一同長大的,最喜她的嬌憨性子。前一世中,記得她嫁的乃是外省的官宦之家,自二人各自出門之後,除偶有信件往來,直到自己離世前竟再沒見過一回,這會兒忽然一見,心中感慨自然極多。

花廳之中,往來的女客都前來拜見過長公主,再各自落坐說話。

長公主已是将至知天命之年,卻絲毫不顯老态。其身份尊貴,這花會也是年年常開的,并不必非要久坐陪着衆人。同衆人略見了見,就讓兩個媳婦待客,自己則拉上幾位親密友人,到裏面小廳之中說話,外面酒水果子點心樣樣精美,再叫來女先兒說新出的本子給大家說話玩樂不提。

姜氏同幾位交好的夫人一起進了裏面小廳,同長公主幾人坐在一處說話兒。一時提到各家兒女,長公主轉頭向姜氏笑道:“說起來,你家兩個姑娘都到了及笄之年了,這一二年就快要出門子了吧?”

姜氏笑嘆道:“小時候,只盼着她們快些長大才好省心。現在眼看着就快到了年歲了,卻又舍不得了!尤其這一走就要是兩個呢!”

“可不是?”長公主也嘆了一聲,“我沒女兒,只兩個兒子,以往只羨慕你們這些家裏有女兒的,如今看來,倒是我有福氣呢!”

衆人聽了,都笑道:“誰能進了公主家的門兒當媳婦,才是享福呢。”

說笑了一會兒,長公主又向姜氏問道:“說聽白大人今年年底就要回京述職,白家夫人這幾日就快到了吧?”

姜氏也笑道:“可不是?前幾日才得了消息,船都到了肅州,不過這幾日就要改坐馬車進京了呢。”

“可是他家二兒子陪着母親進京的?”長公主斜着眼睛笑看着姜氏。

姜氏含笑點了點頭:“那孩子還是二三歲那會兒見過一回呢,也不知如今怎樣,只看白大人同白夫人的模樣就知差不了。”

“那是定然!”長公主說着,聲音低了幾分,“不說傍的,只他家敬重嫡妻,不許子弟納妾之事,便是極好的,筃姐兒到時過去也受不着那些個委屈!”

這話說得姜氏心裏熨貼,當初定下白家,一是自己同白甘氏自幼便是手帕交,熟知她的性子,自己閨女嫁過去,絕不會受了委屈。二一個,也是白家家風極好,幾輩人了,除了偶有一二因嫡妻實不能生養的,才納妾回來生子,卻也是去母留子的。

長公主又嘆了一聲:“我向來看筃姐兒是個極好的,還想着吃你家一回媒人酒,可惜呀,下手晚了。”

這話一出,衆夫人皆眼露羨慕,紛紛追問長公主要說的是哪一家,長公主卻只笑而不語。幾位夫人只好又說了回來,打趣道:“白家離京這些年,也不是沒人盯着他們家,盯上你家的人只有更多!長公主這不就是?哪知道,他家早早就先定好了你家的!”

姜氏笑道:“八字還沒一撇呢,這事現下可說不得準呢。”

雖說還沒下定過明路,可在坐的都心知,這一回白家夫人回京,一是提前回來收拾屋子——這回白大人回京,十有八九便會留在京中了。二來,便是回來同韓家相看商讨婚事。三來,也是重中之重——來年正值大比之年,白家次子白安珩已過了縣試,正欲回京備考。

水尚書夫人笑着叉開:“可惜他家大姑娘今日來不得了。”

“聽說才剛三個月?”

“可不是呢,那是個有大福氣的,這已是第三胎了吧……”

正說着,外頭忽有人來報:“大皇子妃到了。”

大長公主眉頭一挑,嘀咕了句:“她怎麽過來了?”随即一擡手,“請。”

————————

“你家三妹妹這是怎麽了?怎麽比之前還寡言?”坐在水榭一角的凳子上,李芸忽然低聲向韓筃問道。

韓筃愣了一愣,扭頭向正朝水榭外面湖上鴨子看着的韓筣瞧了兩眼。這幾日因自己是突然回來的,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并沒大注意身邊的人。又因自己這三妹妹雖說從小是一處長大的,可到底是庶出,并沒韓荃親近,再加上她性子沉悶,雖是同歲,可二人間并沒多少話說。

細想想……怕确是有些個更加寡言了?可上輩子自己出嫁後不方便出門走動,韓筌嫁的也不過是京中小吏,兩家除了年節之外再無往來,竟比旁人更生疏了一些,這會兒韓筃哪裏一時想得起來她尋常是如何行事的?

只得笑道:“許是驚水之後性子定了些吧。”

李芸恍然點頭,笑道:“可說呢!連你也一并變老實了不少,可見那水啊,也不全是壞處!”

聽她一說,韓筃忍不住去掐她的臉頰:“你個死丫頭!看我不把你丢下去,也讓你泡泡水,許這嘴巴就能老實些了!”

兩位小姐在這裏說笑打鬧,夏荷在邊上看着,長松了一口氣。

李芸的丫鬟露珠兒疑道:“怎麽這副模樣?之前瞧着你就像是有心事似的呢。”

夏荷轉頭看着露珠,低聲道:“你不知道,自我家小姐那日冒水過後,人就變得不愛說笑了,我們幾個日日擔心,生怕她心裏存下了事呢。還得說是你家小姐有本事,才兩句話的功夫,就能讓人又變回去了。”

“那是,你可得多謝我了!”

夏荷奇道:“我謝你家小姐,又幹你何事了?”

露珠兒一仰下巴,搖頭晃腦道:“要不是我把我家小姐伺候的這麽好,她哪裏又能把你家小姐勸好呢?”

“好個沒臉沒皮的丫頭!”

說笑了一會兒,李家夫人來人叫李芸過去說話兒,她人還沒回來,便有公主府的人過來傳話道:“公主将飯擺在玲珑閣了,午時開席。”衆女子紛紛起身,幾個一起的說笑着往玲珑閣前去。

心中默默算了一回,韓筃笑着對夏荷道:“又不是立時就要開席的,這許多的人,沒的同她們一路擠着走。”

夏荷見她臉上沒有不愉之色,這才點了點頭,這長公主府韓家人倒是時常來的,便是單獨過去也不怕走迷了路。

略等了等,估摸應避開上回同宋裕慈相遇的時候了,韓筃這才扶着夏荷的手一處走了出去。

“筌兒和筣兒呢?”

“四小姐同王禦史家的二小姐幾個一處走的,三小姐是自己帶着秋月先走的。”

韓筣與自己同年,這公主府也是常來往的,那又是個向來穩妥的性子,韓筃聽了便沒再多想,帶着夏荷走到一處叉口處,略想了想,選了條同上世不同的小路來走。

公主府的後花園幾乎是一步一景,驸馬同長公主向來恩愛,又好風雅,在外頭遇上好山石、見着好景致,便着人回來在自家園子裏面修上,弄得個公主府上美輪美奂不說,每隔上一陣再來時,說不準就又會變換一番景致。

如現下這般,分明左右便有幾條挨得近些的小路,可同間山石花木隔着,竟叫人根本看不出來。

走了一會兒,忽聽一聲極熟的聲音在隔着的山石對面傳來:“——平善見過韓三小姐。”

擡起的腳步便這麽頓在半空中,韓筃緩緩轉頭,向由山石花木隔着的另一條路看過去——宋裕慈,字平善。

在花草間隙,又看見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的面孔。今日第二回見他,之前心中那起伏憤恨竟忽的全然不見了,就這麽靜靜站在這處,仿佛在看根本與己無關之人一般。

夏荷臉色有些難看,略帶焦急的看了看假山那邊,又看了看自己扶着的二小姐,再左右張望着,生怕再遇上什麽人——日日貼身伺候着的小姐,有些心事旁人不知,她卻能看出個一二分來。

自從二年前小姐同幾位閨閣好友相邀去看那三元策馬游街之後,但凡有人提起宋探花來,小姐的眼睛就亮得吓人!家中再有人略提一提白家的事,小姐就如被霜打了一般,一悶就是半日。

這事她看得,卻說不得。畢竟是閨中小姐,若真叫第三個人知道了,但凡傳出去點兒什麽,那誰也活不了!又怕告訴夫人後,夫人驚怒之下再把小姐關了起來,那豈不是就得要了她半條命?!

因此,只能暗地裏盼着白家人能快些回京,真嫁入了白家,這事便過去了——不過是一時的兒女情長、羨慕少年風姿罷了。可如今……偏偏那邊同他說話的還是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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