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幽夢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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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之境的建築多是冰雕，透明淨白，淺藍如海。而鳳柒所在的這間內殿皆是白色冰晶，只有蒼梧用後山玄冰所化的臨時“浴缸”是唯一的顏色，幽夢術的淡藍流光也漸漸地被鳳柒周身隐約透出的紅光侵染，交纏的紅藍色又在四周冰晶裏分散成七彩，如此，閉着眼睛的鳳柒便被圍繞在一片七彩雲霧裏，奪了他面目的潋滟倒生出幾份神光。

夢裏的鳳凰卻絲毫沒有上神之姿，赤金色的小鳳凰被糾纏不休的火焰擾的不勝其煩，飛的翅膀都酸了也躲不開那些灼人火舌。鳳柒想着這些個熾火八成是被他壓抑太久生出了反骨，不然怎麽會這般不孝，追着他這主人不要命似的烤。

飛了不知道多久，鳳柒忽然在這灼熱的火海之中感受到一絲舒緩清涼，仔細分辨便是來自他的靈府深處，于是炫飛九天的小鳳凰立即往那方向飛去，越是靠近，鳳柒心裏那莫名的躁動便有舒緩之意，甚至還能分出點心思看着那些追着他的火焰遍布的巨大圖形，其間隐約有熟悉的白色流光，沒等他分辨出那一絲熟悉的氣息是什麽，便看見不遠處一株巨大地梧桐樹，小鳳凰一喜，瞬間俯沖落入枝頭。

那些煩躁悶熱似乎一瞬間離他遠去，赤金色的鳳凰蜷着身體，幾縷鳳尾垂落與那枝頭的白色梧桐葉交纏搖曳。

鳳柒這靈府熾火遍野，寸草不生，卻不知何時生出這般蓬勃巨樹，枝葉繁茂，白色梧桐印着四周火光閃耀，葉面脈絡竟然生出一縷縷赤金色，像是原本無意義生命的雕塑，忽然被注入新鮮血液，此後便擁有靈魂，降神入塵。

火海裏生出血色蒼梧。

鳳柒應該不知道自己在做夢，但不影響他在夢裏撒潑打滾的作妖，夢裏除了他以外還有很多其他人，鳳二，蘇青，三娘，族長，綠孔雀，青鳳凰都挨個飛了個遍，他好像又回到了花界的乞巧節，只不過熱熱鬧鬧的街市這次出現在了鳳族。

夢裏的鳳柒還是個半大孩子的模樣，被一位年輕的婦人抱在手裏，拿着一只木頭風車輕聲哄着，兩人旁邊跟着一位年紀稍長的小女孩。那位婦人發髻束起，容貌與成人之後的鳳柒有幾分相似，蒼梧莫名的知道這是鳳柒那未曾陪他長大的母親，鳳柒在母親的懷裏乖得不行，不像與蒼梧在花界那般風風火火什麽新鮮玩意兒都要玩兒個遍，只是靠在婦人肩頭，安靜地聽着周圍熱鬧的叫賣，遠處高歌的族人，看着那只風車轉啊轉，轉啊轉，與母親拍弄他後背的頻率一致。

然後畫面一轉，回到了鳳族的木苑之內，院內空曠，小小的鳳柒在婦人身邊用不甚熟練的法術将一株梧桐幼苗移植到院子裏，春風拂過，夫人鼓勵的笑聲随着長大的樹枝遠去，鳳柒身邊的人變成了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們，他們在鳳柒的帶領下用新學會的法術捉弄夫子；跟不知從哪兒跑來的綠孔雀比誰的羽毛更好看，這種時候往往是鳳柒拔得頭籌。然後神采飛揚的鳳柒領着一群狗腿子小鳳凰，去靈河裏抓三娘養的美目魚，然後再頂着三娘的的怒目用手指頭上的小火苗将其烤熟，當然鳳柒是不會吃那些烤焦的魚。

他會回到木苑，與母親，鳳二一同用膳。

歡聲笑語又回到了木苑，之後夢境一陣動蕩鳳柒身邊的人也越來越少，出現最多的便是愁眉不展的族長。

鳳柒開始被困在院子裏不讓外出，梧桐樹上多了個木藤秋千，鳳二推着鳳柒搖搖晃蕩，看着鳳族的四季變換，他就這麽長大了。長大後的鳳柒變得沉默寡言，秋千消失了，他在梧桐樹上一睡不醒。

幽夢術是蒼梧第一次用，古籍上記載此術法會讓中術人沉浸美夢之中，有助于情緒平緩。不知有意無意，此術意外的連接了蒼梧與鳳柒的思緒。

鳳柒讓他明白了什麽是“歡喜”，他卻在沒在這些夢境裏感受多少。望着蔥郁綠葉上的鳳凰，蒼梧不知道心裏那一絲莫名的沉悶之感是何，又是為何。

之後一陣微風拂過，夢境開始變了顏色，那些蔥翠的綠色都變得純白，四周的景象碎片化入虛無，白色的山巒開始出現，滿目蒼雪覆蓋。

是吾舟山。

然後蒼梧看到了他自己，也看到了不知何時睜開眼睛坐在蒼梧樹上面露歡喜的小鳳凰，心底那沉悶質感随着那陣風消失了似的，是他熟悉的歡喜之感。

“蒼梧”也發現了鳳柒，回身朝着那唯一的一抹紅色露出了個笑臉，那笑容過于明亮，一時讓鳳柒愣住，這一山的光亮都要黯然失色。鳳柒從樹上一躍而下朝着“蒼梧”奔去，赤金色的衣袍如一道流光轉瞬便飛至“蒼梧”懷裏，一紅一白相擁于天地。

蒼梧愣在原地，胸腔之中“咚”的一聲，是鳳柒雀躍的心跳。

九玄殿內。

森寒的九鼎爐懸于半空，白色靈力勾織的陣法将其包裹，透過鼎爐依稀能看到其中的一截蒼梧木以及那小片龍鱗，卻不見火光。

蒼梧立在爐鼎前，綿延不斷的神力注入其。

這鹿鼎與尋常的煉器鼎不同，尋常煉器需以神火夾持，而這九鼎爐卻是以神力催動冰寒之力煉制靈器，恰好可以用來煉制鳳柒所需要的绛雪鈴，開爐兩月有餘，除了蒼梧木與龍鱗變小了一些并沒有什麽進展。

蒼梧并不着急，鳳柒睡着的這幾日他一邊勾勒陣法一邊偶爾用神識去瞧鳳柒的夢境。帝君他老人家可沒有什麽世俗的禁锢，也根本不了解他這行為被叫做偷窺，在凡間是要被拉去浸豬籠的。他看的津津樂道，也随着鳳柒的心情體味到以前從未有的那些情緒，上蹿下跳的在鳳族過了一把孩子瘾。他生于天地，出生時就是這副模樣，未曾體會過身軀身量漸長，也未曾像個孩子般的玩鬧嬉戲，縱使是個看客也漸漸地品出些新樂趣。

只是夢境從到了吾舟山之後便開始讓蒼梧有些不解，夢境裏的“蒼梧”分明長了一張與他相同的臉，但眼角嘴角總是彎起十分怪異的弧度。蒼梧只瞧了一眼便移開視線，再看鳳柒卻對着那張有些“怪異”的臉笑的明媚如花。

蒼梧自然知道這“蒼梧”是鳳柒幻想出來的，而他不知道這“怪異”之感是因為小鳳凰從不曾見過蒼梧這張臉有過其他表情，所以在夢裏幻化出來的樣子也就只有在花界丢人之後意外收獲了的笑臉，于是這夢裏的“蒼梧”自始至終都挂着那唯一的表情。

帝君向來不知鏡子是何物，亦從未見過自己笑容，真蒼梧自然看那假“蒼梧”怎麽看怎麽奇怪。

後來幾日的夢境兩人都吾舟山，蒼梧看了幾次便看出來鳳柒這是在夢裏同那假“蒼梧”重複他們曾在吾舟山度過了短短幾個月，不同的卻是那“假蒼梧”做了許多他不曾做過的事，比如将鳳柒圈在懷裏下廚，圈在懷裏進食，圈在懷裏替他束發，甚至圈在懷裏....沐浴。

蒼梧原以為這是在重複鳳柒剛醒來那日在玄池之中替他平複熾火，不同的是兩人未着寸縷，他只當是鳳柒貪涼，因此時常不好好穿衣服，最起碼在夢境裏就是。直到池子裏的兩人越靠越近，肌膚相貼，蒼梧才通過幽夢術察覺到鳳柒一部分心緒，明白這并不是在療傷，而是在泡什麽“鴛鴦浴。”

避世已久的蒼梧也通過鳳柒知道這鴛鴦浴便是沐浴，他能感受到鳳柒心中湧出的類似歡喜的情緒，以及跳的過分歡快的心跳，而看着那兩人唇齒交纏，那些充盈而出的情緒裏還有極其細微的一絲不适。還沒等帝君分辨出這一絲不适是源自于他自己的情緒，眼前霧氣朦胧的兩人便又消失不見。

“咚——”爐內的蒼梧木忽然震動。

蒼梧抽回自己的神識，壓下了自己心底那些還沒散去的不知所措。

爐內那片龍鱗在玄光之下越變越小很快就融化附在蒼梧木之上，那木頭本就是神物，又在青龍體內養了萬年生了靈，此時要被煉化不由得有些反動，就連它的本體蒼梧在這一時也有些難以煉服，他不在糾結鳳柒夢裏那些“戲劇可能”全身全意的開始煉化這截“反骨”。

這種神器不是短時間內能夠鍛成，因此在了解不周山異獸與執明心魔有關之後，蒼梧并沒有第一時間前去查看，而是先回來瞧了一眼這不太老實的爐器，體內的神力消耗迅速，蒼梧還得時刻注意着鳳柒體內的封印，倒是頭一回有些力不從心，幾日過去，蒼梧眉目的顏色似乎更淡了一些，而當初被鳳柒無意間用熾火燒了一把的濁氣卻不再老實，逮着機會趁機反撲。

蒼梧的胸膛之處隐約漫出一絲黑色紋路，像是要将他那白色衣衫也一同染黑，九鼎爐嗡鳴不止，那些神力編織的陣法險些不穩，蒼梧眉梢微動，強大的神壓直接令九鼎爐猛地僵住，九玄之光閃動，爐內的蒼梧木逐漸融化，蒼梧手腕翻轉，指尖微動在虛空描繪出一只白色鈴铛，爐內的蒼梧木也随之所控逐漸凝結。

熟悉的神息将其包裹，蒼梧卻眉頭輕皺，還不行，還缺了什麽....

就在這時，北海上空忽然風起雲湧，娟娟雲層聚集醞釀風暴，轟鳴雷聲轉瞬即至，一道天雷欲墜不墜。

北海衆人皆被這雷聲驚動，殿外的執明亦是面目如肅，天雷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在北海之境，到了執明這等境界大可不必将此放在眼裏，只是此時這雷卻是朝着九玄殿而來，或者說是沖着其中的帝君，亦或是帝君所練神器，執明的面色開始有些捉摸不透。

殿內的蒼梧依舊神色淡淡，或許是因為那影綽的黑雲，顯得有些陰沉，蒼梧收回附在蒼梧木上的神力，微微掀起眼角，掃過殿外攜雷而至的黑雲，那黑雲似乎也被蒼梧陰沉的面色吓到，倏地就散開來，天地又恢複清明。

九玄光将蒼梧木流包裹，蒼梧的視線定定地落在凝了一半的殘鈴，神思宛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執明察覺到殿內湧動的神力消失，猶豫着要不要進去查看，不過片刻，蒼梧的氣息便又瞬間掠至後殿內。

——那位帝後又醒了。

作者有話說：

這個月比較忙更得不穩定，下個月應該就好點了。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