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珊瑚娘在裏頭聽着響動趕緊跑了出來,大叫着“怎麽了”到了廚房,卻見着兩人蹲在地上,呆子毫不遮掩着将珊瑚虛虛地攬在懷裏,而珊瑚則縮成一團發着抖,低低的嗚咽着。

“你幹啥!”珊瑚娘大驚,立馬上前将呆子扯開了來。

珊瑚娘這聲沒吓住呆子,倒是将珊瑚給叫醒了過來,見着自己娘親大張着手護在自己面前,珊瑚也顧不得其他,伸手抱住她娘的腿,叫了聲“娘”便又大哭了起來。

不這樣還好,珊瑚這反應倒是讓珊瑚娘直往別處想去了,也不顧還抓着自己腿的閨女兒,伸手抓着呆子,似是怕他跑了似的,嘴裏還對着屋裏大喊:“她爹!她爹你快出來!這家夥欺負珊瑚了!她爹你快出來啊!”

呆子聽得渾身微微一震,欺負她?

“不是不是…”珊瑚聽到珊瑚娘的大喊聲,卻是徹底清醒了過來,連忙站起來拉住她娘的胳膊,急聲道:“不幹他的事,是我自己是我自己…”

珊瑚娘回頭,一臉的詫異。

花了好大功夫,珊瑚才讓她娘信了不關呆子的事,珊瑚娘嘆了口氣,摸着珊瑚的頭,道:“都怪賴麻子,要等老天來收拾他!可憐我閨女兒,被那大火吓得…”

飯後,珍珠撅着嘴不情不願地收拾下了碗筷,嘴裏還絮絮叨叨着說着些什麽,珊瑚聽得有些煩躁,一句話沒說地便往外頭去了。

門口的柳樹,早因天氣蕭肅落得只剩光禿禿的枝條,底下的大石板被多人坐踏得光滑,前頭道上的沙石沒規則地分邊堆着,路旁還扔着只破鞋。

珊瑚垂眸,坐在了柳樹下的石板上。早上的事兒看着鬧的不小,那賴麻子這會兒大概也在縣城的大牢裏了,珊瑚心裏暗暗有種解氣得很的感覺。

珊瑚看看自家燒得看着有些破敗的屋子,這代價…似乎有些大,今年冬可怎麽過?

本還怕自己做的有些過,畢竟那日帶了刀到村口攔人是自己沖動了,還差點害雙福丢了胳膊,那日的事,對着誰珊瑚也是不敢多說的,可這回可是賴麻子自己送上門來的,還是趙四爺給出的主意,可不怕別人說閑話了!

說起趙四爺,珊瑚不禁打了個冷顫,不知是不是因為前世最後一程是他送走的,珊瑚心中對他有種畏懼,早上見着他的時候,珊瑚幾乎以為他是來宣判自己的,直愣在一旁好長時間,還有趙伯君那一記眼神…若不是呆子扶着自己,恐怕早就軟倒了!

“明明還沒我爹年紀大,咋那麽吓人…”珊瑚嘴裏嘟囔了一句,前世見他不多,唯有印象的一次便是他來終結自己的那次,只是那時珊瑚的意識早已渙散,何曾去仔細看他?今兒早晨一見,倒是頗有些意外,這趙四爺,年紀竟不是很大!至少不是自己想得七老八十,若不是身上的衣裳顏色沉,估摸着,也就三十歲?

珊瑚眉頭一皺,怪不得才死了媳婦兒就有人上趕着把閨女兒送上他家的門,原來還是生龍活虎的。冷哼了一聲,暗罵自己沒出息,随意在地上撿了跟樹枝在地上圈圈叉叉地不知畫着什麽,左甩右甩地直打着地上的石子兒。眼前有塊看着極其不順眼,珊瑚手上使力一掃,那石子兒“咻”地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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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順勢一擡頭,只見那石子兒直往自家門口飛了去,此時門後卻忽然出現了個身影,珊瑚一驚,卻見那人敏捷一閃身,石子兒堪堪擦過那人衣襟,往後飛了去。

喲,反應還挺快!

“傷都好全了?”珊瑚扔下手裏的樹枝,走了過去。

呆子聞言一頓,微微點了點頭,低低的“嗯”了一聲。

珊瑚掃了一眼他的胸口,略顯得有微隆,早上他扶着自己的時候好像還按着他傷口了,怎可能好?

“今兒太忙了,明兒我領你去四嬷嬷家再換回藥罷,不過要起早,她不定哪時候會上山采藥去。”珊瑚說着,也不問呆子。呆子沒開口,知道珊瑚說的四嬷嬷該就是之前給自己治療傷口的二黑奶奶了。

珊瑚看他一眼,有傷不說,還真是個呆子!

見珊瑚也不說話了,呆子反而自在了些,往前走了兩步,眼望着門前坡下的山水人家,一雙眼睛久久停住,似是在發愣。

珊瑚上前,站在一旁才發現,這呆子長得還真…高壯?站在一旁直矮了他快一個頭,看那挽了一截袖子的胳膊肌肉糾結的,珊瑚暗暗點頭,家裏男人少,剛好抓來當壯丁,瞧着身板兒,肯定是個種作的好手!

“喂——”珊瑚試探地叫了他一聲,呆子聞聲回頭,眼中有些迷茫。

“你…真的記不清自己是打哪兒來的?連名兒都忘了?”

呆子頓了頓,搖了搖頭,依然沒有開口。

珊瑚用力地一點頭,“嗯”了一聲似是下了決心的樣子,道“那好!就在家裏住下吧!”

先把人留下來,給吃給住的,往後做活兒叫上他,不怕他不來!

……

過了收冬的季節,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天兒冷得就更快了,早晨醒來身子都懶得動彈,更何況最近糧食不夠,為了能省着點糧食,珊瑚一家子一反常态,往日裏抹黑起床的那股子勤快勁兒全不見了,也不知在屋裏做啥,總之每日在屋裏窩到日上三竿才肯出屋子。

珍珠煩躁地躺在床上,左翻右翻,實在是餓得睡不下去了,一個猛地甩坐了起來,把坐在炕邊縫衣裳的珊瑚吓了一跳。

只是珊瑚現在也不願開口,看她一眼便繼續低着頭分着手上的衣裳——這是雙福穿的,給稍稍改大點,舊是舊了點,但如何都能給呆子禦寒,省的好容易從海裏給救活了,現在又被凍死了。

珍珠緊皺着眉,對着珊瑚道:“你就不餓?”

見珊瑚沒啥反應,珍珠悶着氣猛地掀了被子,寒氣一陣就襲了來,冷得珍珠一頓,到底要不要下這暖呼呼的大土炕?

珊瑚看了她一眼,沒開口。

肚子适時地“咕嚕”了一下,一股酸氣直沖喉頭冒了出來,珍珠重重地哼了一聲,抓起一旁的襖子快速套在身上,散着一頭亂發便沖了出去。

上輩子怎麽會大落在她的手裏?

珊瑚微微皺眉,不禁冷冷地自嘲了一句,繼續手裏的活兒。

珍珠氣呼呼地到了外頭,寒風一吹渾身抖了幾抖,看着外頭屋檐挂了冰串子,樹枝上兜着積了一夜的雪,院裏明顯掃過的痕跡,可能因着方才又揚了雪,幹淨的細沙地上鋪上薄薄的一層白。

一頭鑽進廚房,珍珠就想着翻點什麽東西來墊肚子,左翻右翻的,就剩下半塊糙米餅子還放在鍋底,坐在廚房恨恨地啃了幾口,心裏怒火愈升。好容易将那小半塊餅子吞下肚卻差點噎死,掀了水缸舀了小半瓢涼水,一入口直鑽牙縫,凍得她一哆嗦,心口的火蹭的一下便冒過了頂,甩下葫蘆瓢便往外沖了去。

腳步未停,一甩手,将那本就薄脆得很的門猛力一推,直直地便闖進了院兒裏那間臨時搭造的棚屋裏。

呆子坐在窗邊發愣,她這猛地一進來,呆子幾乎是順手抄起窗杵警惕了起來,等看清了來人,這才将手裏的東西放了下來。

珍珠本就怒氣沖沖的,也沒去注意呆子在幹啥,只知道一沖進門來,冷氣從外頭灌了進來,渾身一抖,這屋子也沒暖和多少,地上的小火盆兒燒得也不怎麽暖,跟外頭冰天雪地的差不多了,看這呆子住在這裏,心裏沒來由地緩了緩氣,暗自有些爽快的舒坦感。

“你!咋地就聽不懂人話?不跟你說了早晨中午別出來,人高馬大的一頓也不知要吃了多少!不知道家裏沒糧食了?還得招呼你這麽個大活物,還真不知道爹娘是咋受了蠱,整饬這些個沒邊兒的事,這年可夠窩火了,還招了這麽大個人來糟蹋糧食,都不知道今年要咋過年了!”珍珠就這麽跑進來,沒來由地指着鼻子說罵了一通,末了還踢了踢腳邊的小火盆兒,嘀咕着:“什麽沒用的東西…”揚着頭便這麽出去了。

呆子看着她摔門而出,眉微皺,唇微抿,伸手按了按胸口的傷,本就是打算傷好了便走的,實在沒必要跟這刁蠻的山野村姑争論,何況還是她們家救了自己…之前傷口被海水泡久有些潰爛,好起來不容易,在這老洪家雖然是粗茶淡飯還常吃不飽,但現在傷口也是好得差不多了,雖說腦中空空不知該往哪兒走,卻也不能留。

自認也不是矯情的人,沒了衣裳禦寒多少矯情都是白搭的,将珊瑚改大了給自己穿的兩件衣裳一打包裹,背上便出了門,正打算往大屋去跟珊瑚爹娘打聲招呼,才走到窗下便聽到裏頭傳來吵罵聲。

“他能幹啥?搭個棚子都能壓斷梁子,連燒個火都不會,你還能指望他下地幹活兒?這麽大個人,光吃就能吃窮了咱家!何況現在糠米全見缸底了,天兒涼船也都壞了,吃啥啊!就不說沒東西過年了,能不能捱到過年都說不準兒了!”珍珠尖利着嗓子大喊着,大約是剛才找他說事兒被珊瑚爹聽到了,這時候語氣委屈得很。

“你小點兒聲!別給呆子聽到了,往後還咋處日子?”珊瑚娘壓着聲音阻止她,接着又是一聲低嘆,道:“這看着也确實不是會做活兒的人,只是這麽壯實的小夥兒,不會做活兒是咋養的這樣彪壯的?”

“所以我說這人就會糟蹋東西你們還不信!”珍珠好容易聽着有人松了口,趕緊表明立場。

“你搭棚子?你下地?照我說,糟蹋東西的是你!”珊瑚爹壓着的怒氣始終是爆發了出來,喉頭的煙痰糊了聲音,咳了兩聲清嗓,珊瑚爹便大罵了起來,沒幾句能聽的。

透着窗縫兒,呆子見着坐在一旁的珊瑚一直沒開口,但是珍珠大罵自己的時候她始終皺着的眉頭卻是顯而易見的。呆子頓了頓,本這樣的事兒,寫了信留下便好了,只是在這裏住了小半月,愣是沒見着半點紙墨筆硯的影子,想來,也不識字的。

呆子緊了緊包裹,轉身便走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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