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進院門,便見着二嬸翠蘭和雙福娘倆人吵得不可開交,珊瑚娘站在一旁似是要說些什麽,可卻是半點沒法兒插話,只站在一旁幹着急。珊瑚爹站在裏屋的門邊,一張臉黑沉黑沉的,見着珊瑚回來,眉頭一皺往屋裏去了。女人吵架男人不摻和,珊瑚懂。

只是瞧這架勢,翠蘭到底是在跟誰吵架?

“我是咋得罪你了還破瓢着張嘴到處亂說?我家的田我家的地我愛咋整咋整,跟你沒關系!還輪不到你來跟人說道!”翠蘭一開口便是吼吼叫叫的,聲響大了去。

“嗬,自己個兒不做好事兒還不給人說啊?就你那破事兒知道的人多了去了,你還挨家挨戶上人家裏吵去啊?我可告訴你,這大過年的你別自個兒找不痛快!”雙福娘半點不甘示弱,一開口便震住了全場,直接将翠蘭的聲音給蓋了過去。

“你咋那麽愛兜事兒?這是你家的事兒啊你攙和?”翠蘭只覺得這雙福娘太礙事兒了,每回都護在珊瑚娘前頭,親姐妹都不見這麽親的!

“我問你,”翠蘭知道和雙福娘說多少都是白搭,直接上前兩步直逼珊瑚娘這邊來,道:“我家漲不漲田租,田溝兒堵不堵泥巴,我們修還是不修和你有啥幹系?輪的上你跟人扯巴?就算你是大嫂,那也是早分了家了,我家是我家,好了壞了你都管不着!”

珊瑚娘這才找着點空隙,急道:“我沒有!是那天瑛姑她們提着了,我也就順着那麽一說田溝兒是挺老了,可我也沒說啥啊?”

珊瑚娘有些莫名其妙,一大早的這翠蘭就找上門來罵罵咧咧的,說珊瑚娘要找她們家麻煩,在外頭說她家要漲田租還不樂意修田溝兒。天地良心,珊瑚娘壓根兒就不知道她家的情況,也不是愛招惹事兒的人,有人問了也就答應了一句,也不知道風言風語的是怎麽傳到翠蘭耳朵裏,讓她這大年三十兒的還上自己家來大鬧。

翠蘭也不聽解釋,直覺她就是在狡辯,早上在巷口聽到人議論,氣得七竅生煙,直直地便往這邊來興師問罪來了,卻不料遇着雙福娘。雙福娘這時還扯着嗓子跟她争辯,翠蘭實在說不過,又見着珊瑚娘畏畏縮縮的模樣更是覺得她裝模作樣,直沖過來,手應運而舉起!

珊瑚娘沒想到她會動手,一時沒反應過來僵在一邊,卻看着那手生生地停在自己眼前!

“你幹啥?”珊瑚一個箭步沖了上來,伸手抓住翠蘭的手腕,怒目圓睜着。

珊瑚抓得緊,翠蘭被她擰得手腕發疼,猛力一拽甩開了珊瑚,退開一步指着珊瑚的鼻子大罵道:“你個有人生沒人養的賤蹄子!居然敢跟我動手!看我不撕了你!”說罷又要沖上前來。

雙福娘跟珊瑚使了個眼色,從一旁伸腳一絆,翠蘭失衡往前撲了去!珊瑚早有預備,拉着她娘往旁一閃,任由翠蘭就那麽撲到在地上去了。

翠蘭見此時經過門口三三兩兩的鄉親鄰裏正探頭往裏,知道這時候自己一人也是敵不過珊瑚娘這邊三人的,便索性也不起來了,坐在地上大聲哭嚎了起來。

“欺負人了!要出人命了!快救命啊!救命啊!”

珊瑚連帶着珊瑚娘雙福娘,不禁面面相觑,極無語地站在一旁看翠蘭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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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年三十兒的,吵吵鬧鬧的滿院子,最後還是人找了珊瑚二叔過來,罵罵咧咧地嫌丢臉,又鬧了好一陣兒才将翠蘭拉了回去。

這年三十兒晚過的倒也熱乎,雖然被翠蘭攪了亂,倒也只當她是只發了颠的瘋狗,趕走了也就是。雙福家今年娶了個新媳婦兒,紅串兒又是個會幹活兒會來事兒的,雙福娘連年夜飯都不用自己上手,幹脆叫珊瑚娘也別麻煩了,讓她家包了餃子直接端過來吃就是了。珊瑚娘知道她這人,也就不推脫了,就着家裏有的大炖了鍋野豬肉,又讓珊瑚炒了盤野蘑菇溜豬腸,小蘑豬肚湯,又拌了大盤野菜白淨蘿蔔,分了兩份,一份給雙福家送了過去。

雙福看着珊瑚端過來的東西,撓着頭不好意思道:“這也太開葷了,我們這也就是個白菜餃子。”

珊瑚放好東西,笑着道:“家裏有的東西,随便就整了些出來,我手藝可不比嫂子,你們可別吃慣了嫂子的手藝回頭嫌棄我就成了!”

從紅串兒進門,誰都看得出來雙福是高興的,想來是很滿意紅串兒這媳婦兒,常常日出三竿才起床,天兒還沒暗就關門進屋。珊瑚娘還偷偷跟雙福娘說了,這大孫子指定是不遠了!珊瑚這頭也是安心了下來的,雙福待她一如往常,珊瑚想,大約是他也想通了,兩人的感情其實也就是兄妹之情。

紅串兒這時候包着餃子,一雙手利落地掀翻着餃子皮兒,一蓋一捏,一只餃子便出來了。雙福這一跟珊瑚說話,擀出的面皮兒倒是不夠她包了,紅串兒嗔怪地對着他說了聲真慢,又對着珊瑚道:“我也就是随便整饬出來的,你倒是拿這說事兒了。今兒早晨我見着你家呆子早早兒出門了,這年三十兒的還上山了?”

“哦,”珊瑚笑道:“他說在家閑着也是閑着,索性上山去逛逛,這不,也不知道他從哪兒找來的,大冬天的還找了這麽些野蘑菇野菜回來,我看着新鮮,也就用上了。”珊瑚想着早上從綠翠家走時,綠翠拉着她的手悄悄道不要告訴紅串兒虎子叔發病的事兒。也是,她才嫁做人婦,也不好大三十兒的往娘家跑,說了也徒添擔憂,珊瑚這麽想着,臉上的笑倒是少了幾分。

跟紅串兒又說了幾句,雙福已經擀了不少面皮兒,對着紅串道:“不是總說太快了?現在還嫌慢?”

紅串兒一頓,臉一下就紅了起來,一張伶俐嘴這時卻是半句話說不出來,低下頭接着包餃子去了。

珊瑚看她一臉羞紅,轉頭看雙福卻仍舊一臉無知地接着包餃子,雖不明白紅串兒這時怎的忽然這樣了,但也是看得出來,兩人這日子過得定是熱乎着的。

吃過熱乎乎的年夜飯,照例是要放炮仗的了。

今年家裏來了個大小夥子,點炮仗的活兒當然是交給他了。

珊瑚站在門前,幫鐵樹捂着耳朵,鐵樹顯得很興奮,紅撲撲的一張小臉上一雙眼亮晶晶地看着呆子在院兒裏點炮仗。

爆竹聲中一歲除。鐵樹跟大人要了壓歲錢揣在懷裏,也不理會屋裏圍坐着的大人打趣兒着他又長了一歲,是個小大人了,只樂呵呵地跟着雙財跑出去,倆人在兩家院子裏歡蹦了起來,珊瑚跟在後頭出來,坐在屋裏看珍珠一臉怨毒地偷看着紅串兒心裏不免煩悶,索性跟着兩個小子出來,坐在院裏的石磨邊看着他倆別給甩了碰了啥的。

天兒有些涼,剛剛跟着珊瑚爹喝了小幾口酒的身子暖呼呼的,也不覺得冷。不經意回頭看天,小小的雪花稀稀疏疏地往下落,掉在地上混着積雪,慢慢融化,就像珊瑚此時的心,被眼前其樂融融的景象暖得化開了。

呆子也跟着珊瑚出了門,在石磨的另一頭坐了下來,鐵樹拉着他跟他們一起玩,呆子一臉的寒冰,搖頭道:“不了。”

鐵樹雙財還是不死心,非要他加入,呆子依然不為所動,道:“不了。”

倆人見着呆子今晚實在是不願意同他們玩了,明明往常說不了,被他們纏得不行還是回勉勉強強地杵在一旁當大樹,今晚怎麽這樣堅決了?兩人看了看,實在拉不動他,回過頭來找珊瑚。

珊瑚見着這兩雙眼殷殷切切地望着自己,半分也拒絕不了,跟着他們抓起雪球便打起雪仗來,嘻嘻哈哈的聲響傳遍了整個小小的院落。隔壁家劉寡婦的小寶兒聽着歡快的笑聲,也忍不住跟着過來湊了熱鬧。

“哎呀!”珊瑚一時沒注意,倒是被那三個小鬼一人扔了個雪球,撒得半新的紫紅小襖上斑斑點點的白,珊瑚笑了起來,伸手招呼着呆子道:“呆子快來救我!我一人可打不過他們三個小子!”

呆子本坐着,聽着珊瑚的招呼聲嘴角有些微抽,頓了頓,還是走了過去。

珊瑚這時已經玩得高興了起來,見他走了過來,倒是高興地往回跑去,哪知道這時身後的三個小子玩心大起,捏起雪球便往珊瑚身上砸。珊瑚聽着後頭的響動,閃身一躲倒是躲開了雪球,正想回過頭來炫耀,卻哪知道腳下一滑整個人直直地便往地上倒了去!

呆子已是快走到她跟前來了,這時見狀一驚,扶住她已是不可能的了,呆子只好順勢一拉,扶着珊瑚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身上帶,生生地墊在下面給珊瑚做了張人肉墊子!

“唔…”呆子被身後硬實的土地撞得一聲悶哼,卻不料身上的珊瑚姿勢沒調好,整個人往他面門上砸了下來!

“啊——”珊瑚這一聲驚叫,卻在發現胸口極度積壓感後發出來的,趕緊平衡身子坐了起來!

呆子吃痛地捂着鼻子,剛才不知是什麽東西直撞上了自己的鼻子,掙紮着坐起來,卻見着珊瑚雙手護胸眼睛大睜着……

難道是?

珊瑚這時只覺得整個臉都要燒起來似的發燙,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頭去,呆子心口也是微微一震。

幾個小鬼這才知道闖了禍,吓得趕緊跑上來,看看有沒有出啥事兒。珊瑚趕緊放開護着胸口的手,不自在着道:“太冷了,趕緊回屋去。”說罷頭也不回得轉身走回了屋裏。

呆子借着不亮的光,看到珊瑚發紅的後脖子,伸手摸了摸還酸痛着的鼻子,心裏想道,怎的會那麽硬……

一年間最能說道拉關系的時候,也就是過年的這幾天兒了,初三的時候,雙福一家拖家帶口着去了裏長家拜年去,順便說說過了年給紅串兒入了戶籍本的事兒,雙福娘怕雙財太皮,到時候去了還不定多出些什麽事兒來,便把他放在珊瑚家了。

珊瑚爹往常就是個愛走動的人,到了過年更是閑不下來,一大早就說六叔公念叨着多久沒見着鐵樹了,便也帶了鐵樹出了門兒。昨兒秀嬸子來串門兒,還帶了小半籃子花生,說是年前總跟珊瑚家換肉吃,可是虧了她們,珊瑚娘推脫不過,便也收下了。這時候在家沒事兒,剝了小半盆花生米,讓珊瑚給舅婆送去。

天寒地凍的,珊瑚窩在家裏暖呼呼的本不想出去,還想着讓呆子代勞了去的,珊瑚娘卻道:“早晨也沒啥事兒做,他早背着那弓去山上了!”

珊瑚卻是一笑,咋的這麽勤力?大過年的都不放過?

說起呆子,三十兒夜的那事兒,珊瑚開始是羞憤得很,可日子還要過不是?自己都活了兩遍了,這點子事兒也就權當是個意外,反正那也沒人瞧見,還隔着那麽厚的幾件襖子,呆子也不是多話的人,這事兒他不說自己不說,那也沒人知道。好容易想通了,珊瑚本想着自己不在意了也就是了,哪知道這兩天呆子反倒有意無意地躲着不敢跟她說話,倒像是他才是受了委屈的那個。

想到這裏珊瑚不禁笑了出來,還真是個呆子!

匆匆去了舅婆家,怕她又要留着自己吃飯,坐了會兒,說了幾句吉利話兒,舅婆非塞給她點壓歲錢,說道:“咱姑娘還沒嫁人,就要拿着這個,壓在枕頭下,今年一定能找了個好夫婿嫁了的!”

珊瑚手裏攥着那紅紙包着的兩個銅幣,心裏是暖呼呼的,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高興着才一腳邁進了院門,珊瑚一顆心卻重重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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