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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前世根本極少接觸到趙伯君,珊瑚對他的事是真的不了解,這時是想起翠蘭說她勾搭鳏夫時趙伯君黑着那一張臉,心裏有些疑惑,趙伯君跟她又不熟,總不至于為了她覺得惱怒吧!那便是翠蘭碰着他痛處了!這麽一想,也确實沒聽人講起過趙四爺有媳婦兒,這都快三十的人了,不可能沒媳婦兒,是以這才脫口而出,問了劉寡婦。
可是劉寡婦這回答,珊瑚卻一下有些接受不下來,這是說,趙伯君有媳婦兒,大家還都以為他媳婦兒死了,但其實他媳婦兒沒死?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劉寡婦見珊瑚皺着眉,倒是耐性十足地解釋了起來,“我生小寶兒那年,趙家就說四爺的媳婦兒沒了,那會兒我還納着悶兒呢,前兒還來跟我說生了孩子不要碰涼水,我看她還好好兒的,咋說沒就沒了,我還難受了一陣兒,她待我挺好的。但是半年前我跟着老根兒叔的牛車下山,在縣城就碰見她了!身後還帶着倆丫頭,管她叫夫人!”
“該不會是認錯了吧?不是說沒了麽?”珊瑚覺得有些蹊跷,死了的人還能在縣城裏遇到?
“沒錯兒沒錯兒!”劉寡婦擺着手強調,一甩手差點兒把小寶兒給甩到地上,“我還上去跟她說話了,她也認出我來,準錯不了!”
珊瑚看着小寶兒有些心驚膽戰,趕緊幫劉寡婦把孩子放好了,這才回過頭來問:“可是既然活着趙家咋還說死了,這不咒人嘛?”
“我也覺得奇怪啊!就問了出來,”劉寡婦臉上表情有些豐富,看得珊瑚有些想笑,卻又聽她接着道:“她看着也不好說啥的模樣,但是我才想再問,那頭就來了個男的,穿的那是……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長得也還不錯,遠遠兒地就叫着夫人,她也不敢多跟我說,就跟着那男的走了!我猜啊,這八成兒是跟人跑了!”
說到最後一句時劉寡婦使勁兒壓着嗓子,又往珊瑚耳邊靠了靠,道:“我看,趙四爺,八成兒是那事兒不行!”
珊瑚開始還沒明白過來,見劉寡婦一臉的神神秘秘,這才明白過來,鬧了個大紅臉。
“要不然就趙家那財那勢,哪兒這麽多年都能不找個續弦的?我偷偷跟你說罷,前兒梨花娘沒嫁人,梨花姥娘還找我打聽着,看能不能跟趙家說一聲,讓梨花娘去做個填房啥的,我那會兒跟趙老夫人還算走得近,說話的時候提了一下,後來也沒了回信兒,你說人黃花兒閨女兒都要樂意給他做填房了他還半點兒意思沒有,開始還以為是想着他媳婦兒,可眼一眨,我小寶兒都這麽大了,提親的可也不少,這麽看着,那不是那事兒不成,還能是哪樣兒啊?”劉寡婦有理有據地說了這麽一串兒,最後還強調一聲自己的結論,珊瑚本聽得頭頭是道,這一提到這個還是不禁紅了紅臉,原因無他,早上遇着那個,太吓人了!
劉寡婦這才發覺珊瑚臉有些紅,伸手一拍珊瑚的手道:“你都十五了,趕明兒人來提親,也就嫁人了,這些事兒遲早懂,嬸子跟你說,也好過你娘跟你說吧!”
珊瑚見她越說越沒譜兒,伸手輕輕一推她便站了起來,道:“小寶兒還在這兒聽着呢你就瞎說,真不是當娘的說的!”
劉寡婦見狀哈哈大笑起來,争辯道:“這才多大的娃兒,何況還睡着,我就不信他聽得懂!”
兩人這頭正笑着争辯,珍珠才從外頭回來,斜了一眼這兩人,輕輕地“哼”了一聲便進了門。
珊瑚被她這一哼也沒了說話的興致,只讓劉寡婦趕緊進屋去,別讓小寶兒着涼了,兩人這才各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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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自己屋裏時,珍珠正坐在炕上剝花生,見着珊瑚進來,手裏才剝出來的花生殼兒和花生仁兒也不分開了,洩憤似的甩進裝花生殼的畚箕,末了還瞪了珊瑚一眼。
珊瑚斜了她一眼,知道她心裏不舒服,明擺着,本以為能嫁到縣城人家的,這下可好,被珊瑚一阻撓,卻是人去財空,珍珠心裏能舒服麽?珊瑚也不去理會她,只自顧自地将剛才從院兒裏收下來的衣服放在炕上一件件疊了起來。
見珊瑚對自己的挑釁無動于衷,珍珠頓覺怒火中燒,手拿起畚箕用力往炕上一摔,不多的幾個殼子便這麽被甩了出來。
“發的什麽瘋病!”珊瑚被她這一洩氣卻也是忍不住了,一甩手上的衣服嘲諷似的開了口。
“你才瘋了!”珍珠這下也炸鍋了,“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指着珊瑚大罵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爹娘面前說了啥!天天兒地看着我好我知道你心裏頭不舒服,合該你勞碌命,啥活兒都得幹還沒人心疼!”
珊瑚看她發瘋,心裏竟有些犯苦,确實是,若說前世,自己還真是個勞碌命,辛勤了一輩子照顧別人一輩子竟沒半個人來疼惜自己,出嫁前照看爹娘弟妹,卻爹死娘瘋妹奔弟幼,出家後照看公婆相公,卻落得被羞辱至死的下場……所以這輩子,珍珠以為她珊瑚還是原先的珊瑚?
“你知道我跟爹娘說了什麽,那也好,省的我多費口舌,勞碌不勞碌,至少我心裏舒坦,不會去觊觎別人的東西,至于有沒有人疼,這個,你還真管不着。”珊瑚一字一句,別疊着衣裳邊開口回她。
珍珠見她不在意的模樣,心裏更是氣憤,伸手一掃将身前的東西全都往地上掃了下去,畚箕花生殼兒,土瓷碗裝着花生仁兒也一并掃落在地,哐當一聲撞碎的撒開的,落到地上好不熱鬧。
“你為啥要這麽做!為啥要這麽做!”珍珠忽然厲聲叫了起來,眼圈泛紅好不委屈。
珊瑚被她這一甩東西摔得一頓,忽然嘴角一揚,“你說我是為什麽?”
“你就是見不得我好是不是?你都十五了沒人來提親,我難道也要跟着你似的等到沒人來提親麽?”珍珠扯着嗓子,将這段時間壓抑的憤怒不滿一下全吼了出來,只怕別人聽不到似的,大喊又大叫的。
珊瑚也不去回答她,只讓她繼續扯着嗓子說些沒邊兒的話,什麽嫉妒她嫁去縣城能過好日子,什麽想要拖着她往後當老姑娘。珊瑚忽然覺得好笑,這才幾歲,想的還真遠。
珊瑚爹娘聽到屋裏摔打東西的聲音還以為是姐兒倆不小心碰掉東西了,可仔細一聽,珍珠正大聲嘶吼着罵着人,這才覺出不對來,趕緊跑過來瞧瞧。
來時正見着珊瑚收拾着炕頭床鋪,珍珠則站在一旁破口大罵珊瑚見不得她好,珊瑚娘一下上去便捂住她嘴,只道是:“別瞎說,你姐啥好東西都緊着你跟鐵樹,哪兒就見不得你好了,不許瞎說!”
珍珠被珊瑚娘捂得厭煩,掙紮着要掙脫,珊瑚見她這樣下去也沒個了斷的,也不去理睬她,放好了衣裳鋪好了床鋪便出了屋門,珍珠還在身後大叫着“你別走,你給我說清楚”,不依不撓的,最後被珊瑚爹關在屋裏,讓珊瑚娘在裏頭跟她好好說道說道。
“珊瑚,你來一下。”珊瑚爹見珊瑚站在門口有些茫然,叫了一聲。
早上被趙伯君來那一趟倒是把事兒給忘了,這會子珍珠一鬧倒是想起來了,問珊瑚早上去要回珍珠的生辰紅字怎麽樣了。
珊瑚總不能将早上見了二叔跟香蘭行那茍且事給說出來,隐了那一段,只說翠蘭一見着面便開始挖苦損罵,根本連話都沒法兒好好說。
珊瑚爹聞言怒極,一拍桌子道:“老二那個沒骨頭的,怕那麽個老娘兒們算啥事兒!”
珊瑚見他也沒什麽事了,只說屋裏太悶,直接往院兒裏去了,坐在石磨邊上,剛好聽到珊瑚娘跟珍珠柔聲細語地講着過往,規勸她不要亂辦事兒,珍珠心中不滿,要麽一聲不吭,要麽大聲尖叫着反駁。
珊瑚聽得心煩意亂,正好鐵樹從雙財家回來,手裏還扯着根柳條,小臉髒兮兮的,睜着大眼叫了聲:“大姐!”
打了盆水,找了條汗巾,珊瑚仔仔細細地給鐵樹擦了擦臉,只覺着這便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了。
鐵樹見珊瑚給他擦個臉擦了好半天,擦好了也不放他走,明明說了待會兒還上雙財哥那兒玩兒大馬的……見珊瑚鼻端上沾了顆水珠,鐵樹伸手給她抹了抹。
珊瑚這會子心中正是柔軟至極,被鐵樹這麽一抹,一顆心竟像是化了水似的,笑着将鐵樹抱進懷裏,低低着道:“鐵樹往後要好好兒的,好好兒地長大,好好兒地娶媳婦兒,還要生個大胖小子,管我叫大姑……”
鐵樹似是覺察出珊瑚有些異樣,安安靜靜地讓她抱着也不掙紮,乖巧地點頭道:“我知道,大姐是大姑!”
珊瑚卻是被他這一句鬧得笑了,伸手拍拍他的小肉屁股道:“行了,去找雙財玩兒吧,別再折騰得滿臉黑了,早點兒回來睡覺。”
鐵樹應着,手裏拖着柳條往籬笆邊兒上的狗洞鑽了過去,見着雙財正好從屋裏出來,甩着柳條說要騎大馬,雙財無奈地說了聲好便趴在地上,等鐵樹穩穩地騎上去便在院兒裏繞起圈兒來。鐵樹也不客氣,手拿着柳條一下一下抽着雙財的屁股叫着“馬兒快走”。
珊瑚有些失笑地看着那倆,回頭正對上呆子那草棚打開着的窗,裏頭豆大的一盞燈閃着不亮的光,珊瑚知道呆子該是在練字。倒了剛才給鐵樹洗臉的水又放好了木盆,将汗巾晾在竹竿上,珊瑚進了草棚。
呆子果然正坐在那張簡陋的床上,拿着舊木盆倒扣着當成小桌子練着字。
珊瑚一屁股坐在木盆前,跟呆子正好對着面,呆子頭也不擡,跟不知道有人來似的。珊瑚坐了一陣兒,見呆子還是不理她,癟了癟嘴,開口道:“我跟珍珠吵架了。”
“我知道。”呆子渾然不動,若不是那聲音就是呆子的,珊瑚幾乎都以為不是呆子在回答她。
“……”珊瑚停了半晌,也沒再見呆子開口,有些洩氣地軟了軟腰,頹坐在一旁。
呆子不理珊瑚,珊瑚也沒開口,兩人便這麽安靜着。坐得久了,珊瑚腰上有些酸軟,幹脆兩手交叉放在頸後,仰着往後頭一躺,床側的窗戶外繁星閃爍。
呆子斜了她一眼,又寫了幾個字,終究是開了口。
“婦有女四書,站坐卧皆應有品,你這樣子,成何體統?”
珊瑚聞言側頭,“什麽桶?”
呆子一怔,眉眼間挂着絲古怪,似笑非笑的模樣有些糾結。
珊瑚想到什麽似的,猛地翻身俯趴在木盆前,将下颌搭在木盆上開口問:“及笄是啥意思?”
“及笄?”呆子重複了一聲。
“嗯……”珊瑚其實有些不太确定,早上趙伯君問的好像是這個吧?這些識字兒的人說話就是麻煩,說的那些個話都叫人聽不懂,這會兒呆子說了這麽一句,倒是叫珊瑚想起這事兒來。呆子看着也是挺懂門道的,趙伯君說的那些興許他便聽得懂。
呆子低垂眼眸,道:“女子十五及笄,謂結發而用笄貫之,謂應年許嫁者。女子許嫁,笄而字之,其未許嫁,二十則笄。”
珊瑚并不完全聽懂,卻聽得其中“許嫁”二字,心中一沉,“是說……能嫁人了?”
呆子瞥了她一眼,沒有開口。
珊瑚見他這模樣,倒是一下翻身起來,慌忙解釋道:“不是不是,不是我想嫁人了!”
“司馬昭之心,誰人不曉?”
“不是!是今天趙四爺問我了,我才來問你的,我都不知道這說的是什麽……”
原是他……呆子暗道。
“也是。”
呆子很是無所謂的模樣讓珊瑚看得有些惱火,正想過去敲敲他的榆木腦袋,呆子卻又開口道:“你不是想識字麽?先就着這幾張開始罷。”說着拿出木盆邊沿壓着的幾張,寫得齊滿的紙張來。
原這幾日呆子寫個不停,是在寫這個?
珊瑚頗受感動地接過紙張筆墨,往旁瞟了一眼,可用的紙張所剩無幾。
呆子似是看出珊瑚所想,只道:“過兩日我下山再去買,将就着用罷。”
珊瑚點點頭,拿起那幾張寫得滿當的粗黃紙張,忽的一滴水珠暈開了本已幹的墨跡……
作者有話要說:【謂應年許嫁者。女子許嫁,笄而字之,其未許嫁,二十則笄】此句出自《禮記·內則》,漢大司農鄭康成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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