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這晚,珊瑚久久未眠,躺在炕上煎烙餅似的翻來翻去,腦子裏始終盤旋着蘇神婆說過的話,她究竟該如何選擇?

又側了側身子,擾得一旁的珍珠半夢半醒間都有些不耐煩地嘀咕,珊瑚看了她一眼,心思卻飄散起來。

本和杜俊笙,珊瑚是不想再扯上什麽關系的,可是從重生以來發生的種種,有意無意間,總是直接間接地和杜俊笙有着關聯,與其說是偶然,不如說是羁絆,想必是逃也逃不開,躲也躲不掉的孽緣了。

珊瑚心中本就積怨,對杜家的怨念,不止是最後将自己推入火堆的崔春英和杜俊笙,包括杜家的那些個兄弟妯娌,前世都看着她是來沖喜的身份,不是譏笑便是陷害,讓她在杜家那幾年日夜寝食難安,至死時整個人已經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精氣神都被耗盡了。

想起前世自己會死,也是那些個人造的孽。從杜俊笙他爹身子骨不好開始,那幫人便是想要争財産的,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杜俊笙的堂嫂便是個冒頭的,可是人雖霸道伶俐,卻始終生不出孩子,想要跟其餘那幾個堂表兄弟争份家産,竟還找了假孕藥想來出濫竽充數。卻沒想到那頭還沒用上,竟就讓崔春英從中下手,将那藥放進珊瑚的吃食裏……

後來珊瑚也想過,要是那天她沒有撞破崔春英和杜俊笙的髒事,那是不是她還能再活得長久一點,至少也等到杜俊笙取得家産的那天?可是卻又自己否認了,鐵樹不在了,是瞞不住的,若是知道鐵樹是被崔春英害死的,那她是如何都不會忍氣吞聲的……算來算去終歸都是死!

這是第二次有人來說親,依然是杜家,依然是杜俊笙,不同的是這時的珊瑚不再是家破人亡走投無路,不再是期期艾艾不敢抗争,不再是被杜家花點兒銀子就買回去沖喜的物件兒。

若是此時應了,那末進了杜家,卻是身份不同了起來了,前世的宿怨現世的積憤,該報的半分不少地還回去,豈不是爽快!

夜已深,珊瑚腦中俗事盤旋,熬得紅了一雙眼,還不肯閉上,直直地望着屋子頂上的瓦片,心裏有股熱浪随時要沖擊上來似的。

忽的外頭有些聲響,珊瑚動了動眼珠子,心想大概是叼耗子跟耗子玩兒着,依然自顧地想着自己的事兒,可聽着聽着有些不對,半撐起身子來往窗外看去。

隔着薄薄的窗戶紙,外頭院兒裏移動的高大身形在月光下輪廓明顯,黑壓壓的很有壓迫力。

珊瑚心猛地重跳了幾拍,縮進被窩裏悶頭蓋上,腦子裏一下放了空。

不知過了多久,珊瑚實在忍不住,掀開被子又往頭頂上的窗戶邊蹭了蹭,院子裏空空如也,只剩下月光灑地滿地銀霜。

珊瑚忽然有些洩氣,重重地躺倒在炕上,手下一硌,不知道磕到什麽東西,疼得直咧嘴。

心裏亂糟糟地翻身到天邊泛白,哪知才才堪堪睡去,便聽得周邊有響動。本想着是珍珠醒來不用去理會,可她摸摸索索了半天,像是在倒騰衣櫃,珊瑚聽得煩悶,皺着眉翻了個身,那邊就忽然沒動靜了。

珍珠何時這麽早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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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這頭眼睛酸澀着想睡覺,聽這動靜珍珠又好像還沒出門,懶了一陣,還是忍不住睜了眼,眯着眼從縫裏看去,珍珠竟坐在炕尾,拿出她們過年時才拿出來脂粉盒子,這會子正撚了點胭脂往頰上塗抹。

又是折騰了好半晌,珍珠終于出了門,珊瑚卻是也睡不住了,随便披上衣裳,蹬了鞋就往外跑,才開了門便遠遠見着,珍珠站在巷口跟人說話。那人側了個身子,珊瑚眯着眼揉了好幾回,終是确定沒認錯人。

珊瑚娘從屋子裏出來時,正見着珊瑚站在門口發呆,叫了兩聲才叫回神來。

珊瑚娘伸手探探她的額頭,直問是不是身子又不舒坦了。天色微亮,珊瑚正好見着對面的人頭上銀絲斑斑,要說年紀大,珊瑚娘此時也就是三十來歲,只因着家中破落,辛苦操勞,雖是這年紀,已然老相叢生。若說是沒見過其他人也還好,偏偏珊瑚前世侍奉着杜家夫人,四十來歲都容光煥發,更別提那塗紅畫綠的崔春英,三十歲時都跟十七八歲的姑娘無異。

鼻頭有些泛酸,珊瑚只拉下她娘的手,安慰說自己沒事,就是有些睡不好,想出來走走。

看着珊瑚眼下泛青,珊瑚娘也知她因為昨天杜家提親的事,心神不寧也是有的,本到了嘴邊的話卻也吞了回去,這時候再多說什麽,對孩子也是負擔,還不如讓她自己好好想想,等明天杜家再來人,珊瑚大概也能得出主意了。

起了火,放米下鍋,珊瑚娘只讓珊瑚趕緊再回去睡會兒,說是今天地頭活兒不多,也不用她下地了。

珊瑚這會子頭也昏昏沉沉地疼,回屋才躺下就睡了過去,這一覺就睡到了午時降至。

收拾好湯水餅子,珊瑚還去了隔壁雙福家看了看紅串兒,屋裏就剩下她一人,懶懶地躺在窗下曬太陽,見珊瑚也要去地頭,還讓珊瑚幫帶了句話,要雙福早些回來,珊瑚笑着應好,挎着籃子就往地頭去了。

離翠蘭被休也有好些日子了,從前兒她還在村子裏的時候,珊瑚就總能聽到些關于她跟雙福的事,那些沒來由的,聽着直教人恨得牙癢癢。珊瑚有時也怕,雖說翠蘭那事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可翠蘭想來對她不善,就怕她一時賊心大起,再回村子裏來抹黑她,之前在村井邊她說要去告訴紅串兒的話,珊瑚到現在沒敢忘了。

那會兒總懷疑是不是翠蘭在背後搗鬼,生生捏造些有的沒的的事情,惹得大家都不舒坦,自她走後,倒是也沒再聽到些什麽風言風語,珊瑚心裏也就更加确信了,這話就是翠蘭給傳出來的。

剛才上雙福家去了一趟,見紅串兒還是懶懶的樣子,心下也是安生了不少。這會子這麽想着,腳下也輕快了許多,就連後頭跟着個人也不知道,就這麽一下蹿到跟前來,生生地吓了一跳!

“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珊瑚往後退了一步,這才看清來人。

“嬸子,”珊瑚叫了一聲,有些驚魂未定。

“哎呀可是吓着你了?可沒事兒吧?”二黑妗子伸手,一把抓住珊瑚的手腕不讓她再後退,嘴裏絮絮叨叨“阿彌陀佛,都怪嬸子!嬸子是個粗人,倒把別人都當自己似的,忘了這可是嬌嬌貴貴的姑娘,你可別生嬸子的氣,啊?”

“怎麽會,”珊瑚有些訝異,這人前不久還跟着香蘭來家裏鬧事,現在忽然這樣……

二黑妗子賠着笑臉,又往珊瑚身邊貼了過來,“我就知道!你自小可是我看着長大的,人好不說,且還孝順,前兒我聽你三叔說過,為了你爹還跟那遭了雷劈的賴麻子拼命,這哪兒是一般姑娘家做得出的事兒啊!”

珊瑚嘴角一抽,那會兒她不是也在場麽?碎嘴話說最多的也是她,這會兒裝着不知道了?

看着自己手腕還被二黑妗子緊拽着,珊瑚微微蹙眉。

二黑妗子倒是無知無覺,還接着上頭的話道:“怪不得俊笙能看上你,這麽好的姑娘,可是打着燈籠都找不着的……我聽你三叔說了,俊笙還讓他上你家提親了……你應下了沒?”

珊瑚冷笑,謝老三可就是二黑妗子當家的,提親這事兒她應沒應下二黑妗子會不知道?只是心裏想着,嘴上也沒有直說的道理,珊瑚只垂眸,微微搖了搖頭。

“啊呀!”二黑妗子忽地叫了出來,“咋的能還沒應下來啊!”

說客。

珊瑚笑。

“前兒我剛見過,那俊笙長得多俊啊!一開口也都是什麽詩啊詞啊的,咱這些人是學不來的,滿肚子書,人又曉理,可是沒幾個能比得上的啊!”二黑妗子有些激動,說得唾沫星子亂飛,全然沒注意到珊瑚臉色依舊黑了下來,說到激動處,還不忘故作神秘,趴在珊瑚耳邊細聲道:“更何況,這杜家可是咱楊沙村數一數二的大戶了!除了趙家可是沒人能比得上的!”

珊瑚冷哼一聲,“确實比不上趙家。”

二黑妗子一怔,繼而笑得更歡了,“可趙家也不會來提親啊!到了這輩兒,都是個個兒有家有室的,要說沒媳婦兒,可就只剩四爺了。”

珊瑚聞言看她一眼,嘴角一揚,輕哼了一聲便笑了。

二黑妗子見狀卻是一愣,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卻是聽到後頭有人開口了。

“喲,這就攀上了?”

兩人皆是往後望去,崔春英穿了個鵝黃的薄褙子,頭上珠釵沉甸甸的,珊瑚忽然有種錯覺,崔春英那條細脖子,遲早被那些東西給壓斷了。

“這事兒可是八字兒還沒一撇呢,你就這麽着急?”崔春英才上來,對着二黑妗子便是一陣嘲諷。

二黑妗子也不傻,只在一邊賠着笑,說着“哪有的事”,又是跟她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見崔春英也不待見她,找了個借口灰溜溜地便跑了。

珊瑚見狀覺得好笑,卻也不理睬,挎着籃子便往地頭走了去,等二黑妗子跟崔春英叨磨完了,珊瑚已經走出了一大段路。

可那崔春英哪有那麽容易放過她,三步并兩步地追上來,還不忘提着嗓子,挺不屑地喊了聲:“還想攀高枝兒,做夢吧!”

作者有話要說:來遲了……騷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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