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何須更問渡頭人 一
那船一路前行,也不知到了何處,我三人只管談天說地。賽鹦哥說道,那日他與連歡一同踏出青羊宮。那為首的女弟子,名為紫電的,手持長鞭,厲聲說道:
“哪裏來的胡人?我念好生之德,你不要與魔教中人一同尋死。”
賽鹦哥道:“我是個樂師,善鼓揚琴。那日亂你師姊內息的琴聲,便是出自我手。”
我心下一驚,聽他這話,寥寥數字,便将自己和魔教少主綁到了一塊兒。
紫電冷笑道:“好,好,看來你便是魔教豢養的樂奴,且同你家少主一同赴死吧。”
賽鹦哥來了勁,故事裏又是一頓天花亂墜,群魔亂舞。到了最後,紫電的長鞭被連歡一手扯住,連歡正欲将她摔去一旁樹上,把個好好的女子攔腰折斷,卻被賽鹦哥攔住:
“少主,道觀之前,還是勿要殺生的好。”
連歡吸了口氣,定了定神,手也松開,棄了一地血流成河的女子,兀自向前行去。
至于他們後來賃了客船,去岷江邊尋了我,又去看了樂山大佛,便是我也知道的事了。
講到此處,我勸連歡道:“你行走江湖得久,難免消磨了仁心,但日後還是少殺生罷。不然,也不會惹出這許多事端了。”
賽鹦哥卻說:“若不是這些事端,我們三個無傍無依,萍聚之人,又怎會相識呢?”
此話一出,我三人竟是有了感應,心裏不由得親近幾分。于是我心血來潮,胡亂說道:“不如我們三人就此結拜異姓兄弟,從此互相規勸,互相扶持,也好有個照應。”
賽鹦哥聽了這話,只是叫好,連歡抿了抿嘴,也應允了。于是我三人便互道春秋,我二十六歲,賽鹦哥二十有五,連歡最小,只得廿四歲。于是我便是大哥,賽鹦哥行二,連歡即是三弟。我三人一路拼湊,也算相談甚歡,何況江湖之中,用來湊數的兄弟還算少麽?多我們三個也不多。
小船兒一路漂流,到了都江堰附近,船家道那洩洪厲害,不可行船,便将我們送下船來。我們三人沿着江水游覽,看過魚嘴、飛沙堰、寶瓶口。我未曾見過如此宏大之工程,又知因了都江堰,江水才能灌溉天府之國,更加佩服起天工開物來。
話說那日日頭酷烈,我三人走到一處茶攤歇腳,只見一個老者操着川話,腳踩一個什麽物事,似在叫賣,另有許多鄉人圍觀。走近一看,卻發現那物是個比磨盤還大的老鼋。鼋本是好靜的物事,平時只管沉在水底,卻機緣間得罪了這鄉野村夫,被撈了上來當肉賣錢。
當時鬧哄哄的,日頭白亮,眼花耳熱,就連老鼋也津水枯幹,半死不活。我瞥了一眼,說道:“魚鼈大了,皆有靈性,你又何必賣它吃肉,不如放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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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頭喧聲罵了我幾句,我不懂川話,沒嘴反駁。那一旁連歡卻已寶劍出鞘,铮铮作響,我心下一凜,心想這個南夷,難道又要狂性大發,當街殺人麽?
卻不想,連歡将寶劍徑直遞給老頭,又道:“拿這把劍換,你看行不行?”
我松口氣,心想我規勸他的話,他還是聽了進去。再看連歡,他望着那老鼋,想是生了恻隐之心,于是蹙起眉頭,不悅、微愠、悲憫,種種情态,一一浮上面來。我看他殺人不眨眼,卻為了畜生而傷懷,實在是一個怪客。
老頭難色道:“我們鄉野人家,拿你這寶劍來,只能當成廢鐵。”言下之意是要錢。
連歡轉身拔腿就走,被賽鹦哥一把拉住。賽鹦哥問他:“你去何處?”
連歡道:“去把這廢鐵當了,換錢來買那只老鼋。”
賽鹦哥笑道:“你是俠客,哪有俠客當劍的道理?”他反手一指背上揚琴,又道,“這揚琴又重又大,我行腳江湖,多有不便,我去把它當了去。”
我忙攔住他:“你全靠這揚琴謀生,不可如此。”
賽鹦哥道:“這有甚麽。等到了城裏,我再去買一管笛子,照樣求財。實在不行,就算含片葉子,我也能吹出樂來。”
我見他心意已定,便也不好阻攔。賽鹦哥又說:“避之,你便在此看着,不要讓別人買了鼋去,害了它那條幾百年的性命。”
我道:“你放心,我必然守着,哪也不去。”
賽鹦哥點頭,于是他摟着連歡,兩人三足地走出茶攤,倒并非親昵,實是怕三弟沖動,強搶了那老鼋。我見賽鹦哥心思熱切,對連歡是千般萬般的好,才說了不過幾句話,就要一同赴生死;才認識不過幾天,就要當掉自己謀生的揚琴。這樣的情誼,我也只能道一句“傾蓋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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