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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二八杠自行車突然一個剎車, 正好停在幾個小的邊上,騎車的是個身穿橄榄綠制服, 濃眉大眼的年輕人, 只見他雙腳踩地,控制着車身,看着幾個小的笑的壞壞的,騰空的兩手做張牙舞爪狀。

“哈, 來的正好, 大街上公然用大喇叭吓人, 讓我來把你們統統捉走。”故意吓唬人道。

一聽要被捉, 大的小的紛紛做鳥獸散,躲到沈默背後,片刻反應過來, 紛紛探頭看人。

“騙人,我們才沒吓到人, 你不能捉我們。”回過神來的沈姝跳出來, 氣憤的反駁道。也不知道那點又戳中這小子的笑點,只見他打癫一樣, 哈哈笑個不停,帶着車子都跟着抖動起來。

其他幾個小的一下也有了勇氣,“騙人, 壞蛋。”這是捏着小拳頭的沈小鋒。

大東撅着嘴, 用力點頭。這個不認識的人,可把他吓壞了。

“我們乖的,不能捉我們。”這是小沈安,一手拽着阿哥的衣擺,一邊帶着幾分怯的糯糯道。

而就在這時, 後面緊跟着又過來了輛自行車,同樣身穿制服的中年男人,一腳剎住車,大手就朝着樂的不行的年輕人後腦勺來了一下。

“多大的人了,這麽逗孩子。我看你也是毛都沒長長。”

回頭一看是帶自己的師傅,被訓的年輕人也不敢多嘴,在看幾個小的兩眼放光的模樣,冷哼一聲,從包裏掏出幾顆一直舍不得吃的硬糖,往膽子最大,站在最前面的沈姝衣兜裏一塞,有故意撿起車兜子裏裝着五角星大沿帽往頭上一蓋,嘚瑟的哼着歌,腳一蹬一下子就沖到老前面去了。

做偵查的都用雙利眼,他可是看到這些小不點,羨慕的小眼神沒少往他的大沿帽上瞟。

“臭小子。”中年男人罵了句,轉頭努力朝幾個小的溫柔的笑笑,人也跟上,眨眼就消失在街道拐角處了。

每一個時代都是這樣,有不好的一面,但是也有活力四射,朝氣澎湃的人們。

只是過于幼稚了些。

“走了,他都被自家大人教訓了,不是還賠你們糖果,你們要不原諒他?”

聽了阿哥這話,被那年輕人最後嘚瑟的模樣氣壞了的幾個孩子,這才好受些,拿着沈姝分過來的糖果,剝開往嘴裏一丢,一乳牙用力兩下就把它要的咯嘣碎。他們可以大方原諒人,但是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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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還是好羨慕。

他們真的真的也好想帶大沿帽呀。

“走吧,再晚國營飯店可就過了飯點。”沈默轉移話題道。他們今天的縣城一日游,要辦的事情可不少,時間門上很緊湊。

“嗷嗷嗷嗷,沖呀。”這下幾個小的再也顧不上大沿帽了,認識路的沈小鋒帶頭便往前沖。沈默落後兩步,轉頭和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趙無争他們道:“晚點六點左右在城外等着,一起走。”

縣城到了,原本要分道的,來縣城一趟不容易,他們手上有不少事情要辦,除了自己的,還有其他知青拜托的。不過看到那穿制服的年輕人突然停在沈默他們邊上,趙無争他們怕出事,就沒急着走。

那想到看了這麽一出,叫人頗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也讓初來乍到的周衡張钰生對這個陌生的小縣城多了幾分好感。

這會兒見沈默終于願意搭理自己了,趙無争忙高興的點頭。“好好好,一起走。”晚上走夜路,人多安全些,其實之前他就想和人通氣,說說這是,只是自從當初忍痛拒絕小芽的一幕被沈默撞見,每次見到人,在他那嘲諷的眼神下,趙無争整個人就格外氣弱。

該說的話說完了,沈默大步往前追上幾個孩子。

寧強縣就一家國營飯店,坐落在火車站和縣委辦之間門,估摸着三四間門屋子打通的大平房,水泥抹平的地面,裏面擺着十來張桌子和條凳,這會兒已經坐着些人了。

不管什麽年代,手裏有錢的人都是有的。尤其最難的那三年過去,如今各地糧産開始慢慢走向平穩,雖然國營飯店的飯菜并不便宜,但是人家從來不會缺客人。

一進門就看到邊上挂着的小黑板,上面用粉筆寫着一行快分家的大字。

[今日供應:紅燒肉,溜豬肝,麻婆豆腐,豬肉大蔥包,大米飯,豬雜面。]

“走吧,先找位置做下。”不然在過一會兒,等那邊縣委辦的公職人員下班了,人更多,到時候沒位置坐,他們就別想吃飯了。

“哦哦哦。”一群小蘿蔔加一個大個頭一邊乖乖點頭,人是跟着沈默走的,但是小腦袋別扭的扭着,眼睛還黏在小黑板上。

也不怕扭着筋,沈默很是無奈,伸出手,秀窄修長十指控着他們的小腦袋扭過來。小丫頭們紛紛不好意思,對着沈默腼腆一笑。

男孩子嘛,神經粗大,這會兒又歡呼起來,“阿哥,阿哥。我們坐窗邊,坐窗邊。”

一行人坐定,沈默才看似公允的道:“好了,來,一人點一樣。”這話一出,幾個小的如同思考國家大事一樣,滿臉都寫滿了慎重和嚴肅。

沈苗拉着沈婵和沈姝嘀嘀咕咕一通,三人很快點了自己想要的。而另外兩個小男孩,滿臉糾結,遲遲做不了決定。

大東就聰明多了,這麽多好吃的,選那一樣他也糾結,幹脆眼睛一閉,朝沈默求助道:“默哥,你幫我選。”

“好。”沈默應了聲,見小沈安眼睛一亮,也想有樣學樣,便先拒絕道:“自己選,還有早不快點做決定,等會兒菜賣完了可就吃不到了。”他這話可不是吓唬人的,國營飯店每天的采購的肉菜有限,做多少賣多少沒了就是沒了。

聽了這話,沈小鋒咬咬牙,最終艱難的吐了個選擇。這位是眼大,那個都想要,但是有時候人生就是要做選擇題,面對選擇冷靜果斷,才能把道路走的更遠更寬。

至于小沈安,小家夥看看大姐,又再次看看阿哥,還有二姐,他們都不看自己。眉毛皺的都要打結了。偷偷捅了捅邊上的沈小鋒,但是人這會兒如同失了一個億,還沉浸在悲傷中,根本沒察覺的到小沈安的求助。

最後實在沒法子了,才用極輕的聲音說了個菜名,掩在桌子下的兩只小手攪在一起,忐忑不安極了。

小孩乖是乖,但是就是太乖,太依賴別人了。剛來到這裏,第一次見面,他不過多給了幾分耐心,喂人吃了點餅幹喝了點蜂蜜水,三小只裏面就這個最沒有防備心,就開始跟前跟後,一個心都要捧出來給人。

而且,再看他和人相處。即便偶爾皮一下,但是實際上,很會看人眼色行事。

這一點三個小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

但是沈姝沈婵都是自己心裏有主意的,一個總是明着橫沖沖的露出來,一個總是暗裏琢磨着。只有小的這個,少了幾分堅毅,喜歡聽令行事。

在家聽阿哥的,聽大姐的,聽二姐的,若到了外面聽沈小鋒的,聽拳頭硬的,聽他認為有本事的.......

不敢,還是不敢自己做選擇和決斷。

自己的命運拱手讓別人來把握方向盤,結果好壞全依賴別人的好心和善意,這是多麽愚蠢的一件事情。

若是有一天人家不願意護着他了,那等待他的只有被輕視,被充做別人人生裏的炮灰,墊腳石。誰能铿锵有力的說對你的人生負責。要有,那百分之九九都是騙人的。

趁着現在還小,沈默可以看着他從一個一個最小的決定做起。

“好。”沈默點頭,得到想要的答案,這才朝櫃臺走去,紅燒肉,溜豬肝,麻婆豆腐各要一份,然後又點了兩碗豬雜面,七個豬肉大蔥包,五碗大米飯,然後把錢和糧票給人遞了過去。

其實那裏用的着他們每人選一樣,就這麽幾個菜,沈默本來就要全點上的。

能在國營飯店當大廚的人,手裏那能沒有兩把刷子,菜一上來,麻将大小,紅撲撲,亮晶晶,顫巍巍的紅燒肉,裏面還放了些山楂幹,肉質更加膨松酥糯。筷子輕輕一夾便化開來。

還有鮮麻辣的麻婆豆腐,火候恰當好處的幹椒溜豬肝,一點都沒有辜負幾個小孩的期待,一個個就着米飯吃的頭都擡不起來。

等到走出門的時候,一個個都挺着鼓鼓的西瓜肚。

吃飽喝足了,就要開始忙正事了。

沈默領着幾個小的,東繞圈,西走上會兒,終于到了目的地。

火車站後面,緊近鐵軌處有一片住宿區。低矮的樓房和平房交錯而建,住在這兒的人多是在鐵路局工作的。沈默要尋的人就住這兒。

“陳鐵哥,我們來看你了。”沈默一邊喊着,一邊敲響了一處平房的大門。

聽到熟悉的聲音,陳鐵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胡亂汲上鞋奔出來,開門還不忘高聲道:“啊呀,進來吧,陳路那死丫頭終于舍得托你帶信來了,是不是缺什麽了,我馬上想法子湊湊。”

說着就把人還有他後面跟着的一串小娃娃拉進來。

原本聽到動靜豎着耳朵的人,這才撇撇嘴沒了興趣。陳鐵條件不錯,鐵路上的正式工,可惜下面有個矯情多事的妹子,偏陳鐵對這個親手帶大的妹子那叫一個言聽計從,有求必應。

人都下鄉插隊去了,還時不時托人帶信回來要東西,他們都習慣了。

“你總算來了。”前面那些話,不過是陳鐵找的借口罷了,陳路若是缺東西,陳鐵這個二十四孝的老哥找就眼巴巴的給人送去了。

“好不容易來趟縣城,帶幾個孩子去吃了頓飯,晚了些。”相比沈默的淡定,陳鐵就急迫多了。

“是是是,該的該的。”有求于人,陳鐵可不敢得罪這個大爺。咬咬牙說完,這才轉頭從自家桌櫃裏掏出個布袋子,裏面裝着一顆顆曬幹的紅棗子,一人摸了一顆遞給幾個小的。

沈默看着人搖搖頭,太少了。

陳鐵肉疼着,一人變三顆,再多了就不行了。幾個小的,還有大東一起看向沈默,見沈默點頭,才接過紅棗子道了謝。

沈默這才從挎包裏拿出裝滿藥的匣子遞了過去。陳鐵打開檢查了下,除了一瓶瓶藥丸,還有幾卷薄薄的藥膏貼,陳鐵這才合上蓋子激動的親了幾口,有了這些東西,這次說不定真的能把陳路弄回來了。

當初要不是人故意使壞,步步緊逼,他妹明明都考上郵局電報員,可以留在城裏的。但是最後名額沒了,人還下鄉插隊。

最後尋了法子把人分到了沈默他們地界,心底才算放心兩分。

想到這,陳鐵心就憋的慌。他娘生妹妹的時候難産走的早,他爸是開火車的,忙起來十天半月才回來一趟,但是一家人日子過的不錯,後來他爹一次晚歸的路上為了救人,被人捅了好幾刀,還沒送到醫院人就沒了。

那時他才不過十三歲,年紀太小,沒辦法馬上接他爹的班。不過上面也說好,等他十六歲就到鐵路局報道。開火車是不行的,但是那怕是在火車上當個乘務員,那也能養活他和妹妹。

只是之後眼見着他十八了,跑的腳底都磨破了,還沒個消息。陳鐵只能一邊偷偷摸摸在黑市倒賣些東西,賺點錢養活他和妹妹。一邊想法子。

直到他打聽到上面領導家有個孩子生來就有哮喘,那會兒國家醫藥本來就緊張,西藥時常斷供就算了,還只能救急,眼看着孩子越來越嚴重,人家暗地裏四處尋藥尋人。

陳鐵上了心,手裏錢一攏,全拿出來高價在黑市懸賞。

正好和來賣山雞兔子的沈默遇上,這才有了後續。其中種種不用多說,最後沈默得了錢票,還多了筆較長久進賬。而陳鐵這邊這得了人情還有人脈。

這才順利得了鐵路局乘務員的工作。有了這份工作,可不就更好方便他琢磨生意了。手裏時常有不少好貨,只是他這個人謹慎,如今只做信得過的人的生意。

“藥丸的錢還是老規矩,只是這治療老寒腿的藥膏貼你打算怎麽收?”陳鐵問道。

沈默比了個數,又道:“我還要些布票,工業票,你看着給。”

“成。”六貼六十,不算貴。更不要說他在的其中得到看不見的好處。陳鐵雖然平常摳門的厲害,但是生意卻是另一會事。

這些年不是沒有人猜到什麽,朝沈默他們這兒試探,開出的條件只怕不比他給的低。但是最後沈默還是只選擇和他交易。

“讓你這弟弟妹妹在堂廳玩一會兒,走,我帶你去內屋看看。正好最近得了批布料,你随便選。”

說完,領着人進屋一邊還絮叨起生意經來道:“要我說,你家那枇杷和楊梅做成的罐頭賣我些,我保證給你賣個高價。還有叔嬸做的那綠豆糕,芋沙糕,鮮花餅,糖淹果子......

那味道可是絕了,我敢說你們做多少我就能買多少。不少人兜着錢就像尋摸着點好吃的。”

“到時候在說吧。”沈默對此不大感興趣,錢夠用就行了,他可不想讓自家阿爺阿奶勞累。而且就那麽點好東西,自家吃都還嫌不夠。

轉頭沈默又道:“對了,你有沒有辦法幫我弄些豬肉,豬腳下水什麽的。”

陳鐵翻了個白眼,這會兒全國沒幾個人不缺油水的,但是誰叫是自家兄弟,最終只能龇龇牙,道:“知道了,等會兒我想法子尋尋。不過不敢打包票。”

沈默點頭,有最好,沒有燒幾只兔子,幾只山雞,招待人的規格也不差的了。

這進屋一看,也不知道這人從那裏弄來了這麽不老少的布料。雖然在沈默看來都粗糙,到底今夕不比以往,什麽月鲛紗,火焰棉,靈蠶布,已成泡影。還是憐惜眼前布。

時下最受歡迎軍綠色粗布料若幹,柔軟碎花細棉料子,少見時髦的可做外套,襯衣的的确良的,黑色褐色的燈芯絨,還有灰,藍,黃粗毛線各一小筐,一筐只怕得十來斤。

沈默眼睛一亮,給幾個小的做衣服的布料有了。大手一揮,每樣要了不少,特別是毛線,那可是想買都要去省城的,更是不能放過。

“就這些吧,布票就不用給了。”連着剛到手一百一,就沒了。

陳鐵又高興又心疼。轉手付出去的錢又回來,但是他費了大力弄回來的布料,一下子就被沈默一個人買走了小大半。

“行了,你玩去吧,晚點我看看,東西到時候一起給你帶到城外,免得你也不好拿。”畢竟帶着這麽群孩子。

沈默也沒客氣,他打的就是這注意。揮揮手後,領着幾個小的又往百貨公司去,跟踩點打卡似的。

說是百貨公司,其實只是兩層高的屋子。不過對于這群小孩子來說的已經是龐然大物了。這會兒百貨大樓仍有不少人,樓上賣的是布匹和手表,電筒,收音機這些畢竟貴的東西。逛的人少些,幾個小的好奇的左看看,右瞧瞧,最後超滿足的跟着阿哥下了一樓。

這裏除了買油煙醬醋,還有火柴蠟燭,盆碗碟筷,最耀眼的是貨架上玻璃罐裏裝着江米條,雞蛋糕,核桃酥,橘子糖,大白兔........

沈默從包裏掏出錢票分給幾個小的,指指櫃臺,“去買吧。不過每個人錢就這麽多。”

就見幾個小的一個個捏着錢票,激動跺腳,嗷嗷嗷,一頭紮進了搶買的人群中,被擠來擠去也不顯累。

沈默站在外面,看着頭頂縱橫的鐵絲和夾子,錢票不斷在上面飛來飛去,耳朵分辨出人群中幾個小的大着嗓門喊的劈叉的聲音。

“半斤大白兔。”

“一斤江米條。”

..........

等到出來的時候,幾個小的頭上呆毛翹起,腳上的布鞋被踩的不少影子,衣服也扭巴巴的。不過一個兩個手裏提着東西心裏卻美的冒泡。

不僅因為有好吃的大白兔,江米條,橘子糖,而且最重要的是那着錢票揮舞着買東西時的興奮和緊張,慎重。

何況現在他們還要去看世界上最好看的電影啦。雖然什麽電影還不知道,但是一定是最好看的。

“噓噓噓,憋說話,要開始了,要開始啦。”放映院還在調機子,幾個小的坐在小木凳上,已經急切的相互警告起來了。

縣裏的電影館是原先博物館騰出來的,空間門很大,能擺下上百張凳子。大約是因着農閑和暑假的原因,這會兒坐滿了大半,不少都是年輕男女,還有半大的孩子帶孩子。

除此之外,沈默還看到一個人,中午還穿着警服逗孩子,這會兒換了身便服,在最邊上晃晃悠悠的,眼睛不看屏幕,反而時不時瞟向一個方向。

沈默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那裏坐着個白胖的小孩子,眼睛緊緊的盯着前面屏幕,滿是肉窩窩的小手捧着雞蛋糕一臉滿足的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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