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襲擊

“阿翁,阿爹、阿爹去了!”

元朔帝身子一僵,身體不由自主的後退幾步,心口處一陣疼痛,喉頭一腥,就噴出一口血水來。

定王、敬王原本心中還在暗自思索太子這般巧合的在他們見阿爹的時候死了,是否也是那位好太子的算計,待看到元朔帝吐血時,才終于醒悟過來,面上俱是哀痛與擔憂之色,上前就攙扶住了元朔帝,讓人招醫者為元朔帝診治。

皇太孫謝含英因疼他寵他護着他的阿爹突然去世,且還是為了他故意提前“因病去世”,年僅十歲的謝含英心中的沉重與郁結幾乎無人可知。

他跪倒在元朔帝的腳下,痛哭流涕,其哀傷之情,根本無法抑制。

元朔帝瞧了,只覺心中更痛,更加憐惜起這個可憐的孫兒。

“朕無事。”元朔帝吐出了淤積在體內的那一口血水,面上哀容猶在,精神反倒又好了幾分,兩只手臂一用力,将兩個兒子一邊一個的推開,語氣捉摸不定的道,“快去扶起太孫。”

而不是扶起你們侄兒。

定王和敬王面上又是一僵,一瞬間神色幾經變換,最終也只是面含哀傷的一邊一個扶起了謝含英,眼中剎那間流出淚水,慈愛道:“好孩子,且與皇叔說說,你阿爹是怎麽去的?甚麽時辰去的?臨去前,可有甚話留下?”

謝含英才只有十歲而已,他心中雖并不願意起身,卻仍舊被兩個強勢而正值壯年的皇叔一邊一個直接提溜了起來。

然而待定王與敬王剛剛松手,他又聽得二人的問話,當即再次趴伏在地,淚流滿面,哭得不能自已。

“阿爹、阿爹他是未時去的。臨去前,他正與孫兒說幼時和二皇叔、三皇叔相處時快活,還說、還說待钰然阿兄與瑾然阿弟來了,要将二皇叔與三皇叔幼時的趣事都說與他們聽,只是、只是阿爹還沒有說完,不知想到了甚麽,對着孫兒忽然一蹙眉,就、就沒有氣息……”

定王與敬王先前還不太确定,現下聽了謝含英的這番話,已然确定太子是在故意算計他們了。讓元朔帝以為太子的死和他們有關,就算不是他們動的手,卻也和他們有些微的關聯——譬如擔憂他們對皇太孫出手之類的等等。

就算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的證據,可是,那又如何呢?

只要元朔帝信了,懷疑了,為了太子而傷心了,太子的那番算計,就成功了。

定王和敬王心中越發的糾結起來,這樣連自己都算計的太子,果真是要比他們強麽?強到在太子活着的時候,無論是和太子同胞所出的定王,還是內裏野心勃勃的敬王,都只能把自己那藏匿的心思隐忍不發,不敢露出分毫,只想着如果将來阿爹老去,當真是太子繼位的話,其實也無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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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世上之事,終究無常。

他們也好,太子也好,大約都沒有料到,太子竟會在四十四歲的年紀,就已然故去。

而定王和敬王曾經隐忍不發的野心,現下竟只能在外哄哄外人,根本哄不了自己——定王與太子一樣皆是元朔帝的發妻所出,今歲僅僅三十九歲,正是壯年之時。又因身強體壯,之前跟随元朔帝征戰前朝時,更是次次都上了戰場,還是為元朔帝打前鋒,勇猛非常,果決狠厲,立下赫赫戰功,數次被元朔帝周遭的人稱贊脾性像極了元朔帝……這樣的定王,要如何才能沒有在元朔帝之後稱帝的野心?

至于敬王,雖是元朔帝繼室所出,從前也頗得元朔帝喜愛,甚至于從元朔帝第一次出兵離開北地征戰時起,就由敬王守住北地,負責軍中一應供給,雖無戰功,卻也功勞不小。而他對皇位的野心,在他抛棄妻子之時,就已然被諸多在意那件事情的聰明人看了出來,自不必多言。

而元朔帝聽到了皇太孫說了太子臨死前的事情,還有死去的時辰時,心底明知有異,卻不肯深想,只深深的打量起了自己的另外兩個兒子。

定王和敬王心中一突,立時跪倒在謝含英身側,眼含熱淚,口中接連說起太子從前的好,仿佛兄弟間的一些争鬥,都不曾存在一般。

元朔帝卻是一甩寬袖,親自扶起謝含英,牽着謝含英的手,就往東宮去,再見一見他的天成,他的太子。

很快,皇太子謝玉斐薨了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而聖人痛失太子,決定為太子罷朝三日的消息,亦傳了出來。

敬王府中,敬王妃馬氏聽聞這兩個消息後,根本來不及擔憂自家事,更來不及安慰一心發愁自家是不是要被阿爹阿娘留在長安城裏為質的謝瑾然,就朝着和他們一樣風塵仆仆剛剛趕到長安的一位馬家家将微微颔首示意。

然後,馬氏又看一眼小馬氏,見小馬氏點頭福身,立刻去安排進宮哭喪事宜,她才讓人将那馬家家将帶去客院,詢問其蜀地之事。

那家将單膝跪地,沉聲道:“回娘子,那一位這次是跟着禦史大夫秦威一起回長安的,禦史大夫随身就帶了将近百位護衛,那一位還雇傭了四十位镖師護送他們,咱們的人只去了二十人,并不能敵……”

馬氏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那家将并不敢擡頭,繼續道:“大郎君、二郎君和三郎君都已經知曉此事,開始安排下一次的攻擊,只是、只是秦家畢竟乃是世家出身,且最是護短,那秦威無論何時出行,周遭都有不少護衛跟随。此次秦威車隊遇襲,雖不是因秦威之故,可秦家人恐怕并不敢冒險,只怕秦家人會很快送去更多護衛保護秦威……和那一位。秦家人多在長安,連夜趕去與秦威會和的話,也僅僅需要一日兩夜。可是咱們的人,卻多在北地,想要趕過來,恐怕……”

那家将沒有繼續說下去,馬氏卻已然知曉那家将的話中之意——他們趕不及。縱然馬家如今大半歸了武将之家,家中家将彪悍,一旦真的派出相應數量的人手去攻擊秦威一行,秦威一行必然不定。奈何馬家根基在北地,想要趕過來,基本是來不及的。待到那一行人來了長安,他們,就完全不能動手了。而若是用其他的手段的話,馬氏和江氏本就尴尬,一旦江氏唯一的兒子出事,馬氏就會被頭一個被懷疑。幾年之內,馬家都不能再用其他的手段對付那一位小郎君。

而這件事太過重要,馬家又根本不能委托其他人,是以……

馬氏頓覺一陣昏天黑地。

那家将又說了些甚麽,馬氏已然無心再聽,揮了揮手,讓人退下。

而這時小馬氏也忙完了諸多事情,帶着一身要給馬氏穿的素衣,趕了過來。

“阿姐,時辰差不多了,阿姐該帶着小郎君和小娘子們進宮了。”

馬氏腦中一片混亂,不管不顧,就抓着小馬氏将事情說了一通。

小馬氏竟也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要知道如今天下安定了已經有了一段時日,尋常世家子出行,身邊也最多帶二三十家将。而那些家将,根本就無法和經歷過戰事的馬家家将相抗衡。馬家雖只派了二十家将,卻也是因着江氏未死并誕下小郎君的消息,彼時已然傳入北地,馬家為着不引人懷疑,才僅僅指派了二十個兇悍的家将過去。

哪知、哪知那一位小郎君竟是和禦史大夫秦威一起回來!而那秦威周遭的家将縱然不曾上過戰場,人數卻是衆多,且還有謝遠雇傭的四十位身強體壯的镖師在,那二十馬家家将,根本無法在他們手上傷到那小郎君分毫!

小馬氏到底比馬氏要聰明了一些,呆愣了片刻,就立刻回過神來,道:“阿姐,莫要再做多餘的事情了!幾位阿兄那邊,阿姐也要立刻寫信與他們,讓他們不要再派人過來。已經,來不及了。”

既來不及,就不能再出手。否則被那一位或是虎視眈眈盯着敬王府的人抓住了把柄,有了前車之鑒,她們又哪裏能奢望敬王殿下願意保下她們?

馬氏亦回過神來。

她将來之所以能在死了兩位未婚夫後,依舊能夠“那麽巧合”的碰上江氏大腹便便的出事,嫁進敬王府,其中緣故,她家裏幾位兄長早在她出嫁前已然細細說給了她聽。馬氏也早已知曉了敬王的寡情。

更知道,如今連北地都早已聽說的消息,敬王偏偏佯作不知,其實就是在等她動手,畢竟,江氏母子,本就是敬王的污點,敬王,亦不希望江氏母子當真能回來。

馬氏苦澀一笑,抓着小馬氏的手,道:“好妹妹,如今,咱們只有彼此了。”

與此同時,靠着秦威的面子,入住了驿館的江氏驚魂甫定,她一手抓着謝若錦,絲毫不願松手。

謝雲屏、謝念并未想到旁的,只一心安撫江氏,末了見江氏着實被這兩日的車隊被襲擊的事情吓到了,便也不再勸,只叮囑謝若錦好生安撫江氏,然後就兀自去安排廚下的事情,還有,去看看謝遠是否也受了驚吓。

謝寒盡走在最後,若有所思的看了謝若錦一眼,眉心微蹙。

阿娘這個時候,不是該最依賴阿遠麽?怎麽會讓若錦留在身邊?

然而謝寒盡心中雖有疑惑,卻身份尴尬,不好多問,只能在去看謝遠的時候,輕描淡寫的提了一句。

謝遠這次并沒有受傷,只是保護他的一位镖師受了傷,身上濺了血,聞言眉心就是一皺。

他到底是已經将謝若錦反過來倒過去琢磨了七年,心中大約猜測出了謝若錦的想法。

他倒是不介意多一個弟弟,但是,現下他們如果能安全回了長安,最該利用敬王的“歉疚”要求的,不該是幾個姐姐的婚事麽?

謝雲屏已經十六歲,謝寒盡和謝若錦也已經十四歲了。她們都不能再等了。

謝遠想罷,便起身道:“今日又出了事,阿娘和三姐怕是也被吓到了,我且去瞧瞧。二姐,你也快些回去歇着,那些書,待回去之後,我便尋人來抄錄,抄錄的其中一份,便送與二姐做嫁妝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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