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歸來
秦威後悔極了當初答應和謝遠同行的事情。
他原本以為,以他秦家所帶的人手,必然會讓那些想要殺了謝遠的人望而卻步,甚至他在看到謝遠自己還雇傭了镖師之後,心頭還是一陣冷笑,覺得謝遠多此一舉。可是,等到他們接連遭遇了三波人的攻擊後,秦威簡直快要瘋了!
他當初是不得不帶上謝遠,可是,他帶謝遠,卻不是為了讓自己送命,更不是為了讓其餘人誤以為秦家和謝遠已經站到了一條船上!
秦威心中惱怒,然而他再惱怒,在第二天時,也只能冷冷地看着謝遠,道:“若再有下一次,還請你自行離開,莫要再牽累我秦家人!”
謝遠彼時正推着阿守的輪椅,仰頭看了秦威一眼,微微一笑:“說來,我還未将我的身世說與秦禦史聽。我祖父乃是當今聖人,我父乃是敬王,我母乃是敬王當初失蹤的發妻江氏。今日同行乃是緣分,只求秦禦史捎帶我們一行,送我們往長安去。”謝遠說罷,微微一颔首,“如此,多謝秦禦史。”
秦威的臉色剎那間就更難看了起來。
先前謝遠一直沒有将自己的身世說明,秦威分明早已猜到其身份,卻也可以佯作不知,将其當做累贅似的随意護在車隊後面。可是現在,他因一時之氣說出了那番話,原本只是想要警告一下這個才七歲的黃口小兒,讓謝遠服一下軟,他也好出一口氣,心裏舒坦幾分。
結果……
這個謝遠,竟是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身世!
秦威面上一時之間青青白白,好一會才被謝遠再次響起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只是這樣一來,就要有勞秦禦史将我們母子護在隊伍中間了。辛苦。”
謝遠朝秦威再一點頭,就徑自離開了。
秦威身邊的仆從不禁道:“郎君,這該如何是好?那些人本就是沖着那謝小郎君來,咱們若是将他護在中間,那些人,豈非是更會誤會秦家?誤會郎君?而且,那些人大多都是抱着魚死網破的心思來的,咱們的支援尚且還沒有到,若是一時不察出了事……”
那仆從能想得到的,秦威又如何想不到?
奈何謝遠奸猾,提前說了他的龍子鳳孫的身份,那江氏便也罷了,謝遠乃是皇孫,謝遠的那幾個姐姐便都是皇孫女,乃是親王子女。謝遠還是嫡長子,說不得回去後,還要争一争世子之位,那幾位小娘子,更都該有郡主封號,謝遠若一直不挑明了其身世,秦威佯作不知便也罷了;現下謝遠說出了身世,哪怕沒有确切的證據,單單憑着謝遠那一張和敬王有七八分像的臉,秦威就不能真的放下他們不管。
聖人和敬王或許不會喜歡謝遠,但是,皇家人,卻容不得他這個臣子肆意欺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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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威臉色難看的重新安排起了車隊,果真把江氏等都安排在了車隊中間。
如此一路行去,半日後,秦家護衛便又趕來了上百人,謝遠這才終于放下心來。
謝遠有心想要操心幾個阿姐的親事,奈何他從前遠在蜀地,根本不清楚長安和北地的事情,更不知哪家的好兒郎值得一嫁,因此末了,也只得待在牛車裏頭,繼續教阿守說話和認字。
阿守雖是狼孩,腦袋卻極其聰明,雖不至于過目不忘,卻也記性極好,尤其是謝遠說過的話,他都會認真記在腦袋裏,謝遠又是欣慰又是歡喜,自覺如果自己真的可以不做甚麽勞什子的世子的話,或許将來可以學着遠山先生去開書院,當個雅士也很是不錯。
半個月後,謝遠等人終于到了長安的城郊。
敬王與敬王妃馬氏端坐家中,相互之間,一語不發。
定王在府中痛飲三杯,将酒杯往地上一丢,大笑:“悠然、钰然,你們且随本王去接一接本王那位好侄兒!”
謝钰然并不将謝遠放在心上,不語;謝悠然卻笑:“是了,三叔怕是不會去接他,倒不如咱們去,或者,可以直接将他送去宮中,也未可知。”
宮中,元朔帝正在翻看太子幼時的功課,還有一些太子畫像。
他看着看着,就覺心中越發苦澀。
那是他的長子,是他最驕傲的長子啊!
元朔帝一生所求,不過是功成名就,名垂青史,一生成就,能有人承繼。
而那個原本應該繼承他一生成就的人,卻死了。
元朔帝覺得,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跟随元朔帝多年的內侍瞧見外頭有些動靜,忙忙悄悄走過去問了一句,見是皇太孫來了,便又回來通報。
元朔帝愛惜的收起太子的東西,道:“讓他進來。”
皇太孫謝含英牽着弟弟謝容英的手,一齊走了進來,向元朔帝行禮。
元朔帝喜愛太子,自然愛屋及烏,疼愛謝含英兄弟,見狀就笑:“今日莫非是逃課了?怎的這個時辰來見朕?”
謝含英腼腆一笑,道:“原不該來打擾阿翁的,只是,孫兒聽說,今日三皇叔家的阿遠堂弟就要回來了。孫兒想和容英一起,出城去接一接阿遠堂弟,還有幾位堂姐,以及……三嬸。”
謝容英今年七歲,被父兄保護的一向很好,見狀也只害羞的低頭,一副全聽長兄的話的模樣。
元朔帝神色一凝,才慈愛一笑,道:“他們母子幾個這幾年過得必然不容易。你身為皇太孫,能想到這些,便已經很好了。”元朔帝頓了頓,才又道,“也罷,你便去将他們都接到宮裏來罷。說起來,朕還從未見過這個孫兒。唔,聽說,那江氏當年生得是龍鳳胎?這倒是好兆頭。”
謝含英絲毫不意外元朔帝竟對謝遠母子幾個的情形知道的這般清楚,只含笑點頭:“正是呢,孫兒還聽說,阿遠堂弟極其聰明,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被遠山先生收為弟子,前些時候,不是有傳言說,遠山先生的小弟子想出了冊頁書,讓大慶朝的文人都方便了許多,那位小弟子,正是阿遠堂弟。阿遠堂弟,可是厲害的緊呢。”
元朔帝神色恍惚了一瞬,喃喃道:“過目不忘?說來,他竟和你阿爹一樣,都是天生的本事啊。”
謝含英愣了一下,剛想說些甚麽,就見元朔帝道:“朕寫張诏書,讓他來見朕。”
謝含英想說,些許小事,只需他口頭傳聖人口谕便是了,根本用不着正式的诏書,那個謝遠,也并不值得這個。可是,眼見元朔帝眼中的神采,還有透露出的對謝遠的興趣,謝含英喉結動了動,終究是沒有再說其他。
當然,他也不能再說其他。
于是長安城外,謝遠從牛車上下來,騎在一匹小馬上時,就瞧見了來接他的人……
不止是一撥人。
謝遠:“……”
秦威:“……”
怎麽來了這麽多人?
這是兩人共同的想法。
而在敬王府中猶豫再三,待聽到定王帶着世子和長子也往長安城郊行去時,敬王終于也坐不住了,起身策馬,去了城郊。
敬王妃心中恨極,卻也只能立刻讓人備車,帶着兩個兒子也去了城郊。
如此一來,這次趕往城郊來接謝遠一行的人,足足有三波人。
謝遠仍舊端坐馬上。
直到這些來人互相對視一眼,打了招呼,朝他們這裏看來的時候,他才微微一頓,去車廂裏尋了江氏和幾位阿姐。
江氏已然淚流滿面。縱然再惱敬王當初的抛棄和算計,可是,這個男人畢竟是她的夫君,她的天,她的地,她曾經最是依賴和信任的男人。
她從牛車上緩緩移步下車,雖已經生了四個兒女,可容貌依舊姣好,身量依舊纖細,一雙眸子裏,滿是淚水。
然而于禮節之上,江氏帶着幾個女兒,卻是一絲都不曾錯,緩緩走到敬王馬前,福身道:“妾江氏,見過王爺。一別七載,不知王爺身體是否依舊康健,席上膳食,是否依舊清淡如故?”
敬王眸色微微一凝,仿佛也想到了當年和江氏結發時的情形。
他頓了頓,就見已經十六歲長成大姑娘的長女謝雲屏帶着四個弟妹,在他身前跪倒。
“不孝兒,見過阿爹。”
敬王雖殺伐決斷,謀略心機,半分不缺。然而,對着當初的結發妻子,對着自己已經長大了的兒女,尤其是那一雙他從未見過的龍鳳胎時,仍舊是心軟了一瞬。
他沉默了一會,便從馬上下來,扶起了江氏,嘆道:“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然後又一個一個的詢問了幾個女兒一兩句話,最後腳步停在已經站起身的謝遠面前。
謝遠和謝念是龍鳳胎,巧的是,二人的容貌都像極了敬王,唯有白皙的皮膚像了江氏而已。
敬王即便是第一次見到二人,心中也十分之确定,這就是自己的孩子,半點沒錯。
謝念畢竟是女子,五官更顯柔和,而謝遠,是當真和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
敬王神色複雜的看了他一會,就聽身後熟悉的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
“阿爹!他就是阿兄嗎?”
謝遠目光沒有移動半分。
敬王聽得被自己親自教養的兒子的聲音,愣了一下,回頭才瞧見馬氏帶着謝瑾然兄弟兩個,也來了這裏。
他神色頓時有些難看起來。
定王原本是來看敬王笑話的,可是,等他走近看輕了謝遠的容貌之後,想要出口的諷刺,卻又全都咽了回去。
謝悠然和謝钰然有些不明白定王的意思,正要提醒定王,就見定王突然冷哼一聲,策馬便走。
敬王并未多想,皇太孫謝含英也是此刻才回過神來,上前先與謝遠說了些話,才将诏書拿了出來,道:“阿翁聽說阿遠堂弟和阿念堂妹是龍鳳胎,很是歡喜,便道要見你們,唔,還說請三嬸帶着其他幾位阿姐去娘子那裏,讓娘子也瞧瞧,這些年是否吃了太多苦。”
然後便親自念了诏書。
謝遠很是意外,江氏母女則是喜出望外,覺得此事甚好。
謝若錦怔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謝遠一眼。——說來,當年此時,她雖然在長安只待了短短的一段時間,但對于那件事情,也是有所耳聞的。只是前世的謝遠,只略微讀了些書,僅有形似而已,聖人失望之餘,便不再多問。
可是,現在的謝遠呢?
敬王和馬氏則是同時臉色難看了起來。可是,聖人诏書都下了,二人又能有甚法子?
敬王只得讓馬氏回去收拾房子,自己則親自送人去宮中。
定王府。
謝悠然和謝钰然兄弟好不容易追上了定王,謝钰然不禁問道:“阿爹這是怎麽了?莫不是那個謝遠有甚問題?”
定王策馬疾走了一路,現下也冷靜了下來,神色極其的複雜,卻并不回答謝钰然的問題。
謝悠然上前親自為定王斟了杯茶,遞到定王手中,見定王喝了,才問道:“阿爹,到底……”
他還沒有将心中的疑惑問出來,就見定王喝完茶後,神情莫測的開口。
“那個謝遠,其實,根本不像老三。他的那張臉,那種神情,根本就和當年沒有因病變胖的少年太子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定王一時之間,竟不知臉上該有何種表情才好,聲音陰沉道,“如果不是本王知道太子的确死了,知道現下已經不是三十幾年前,本王甚至以為,本王重新見到了太子,見到了那個被你們阿翁盛寵和驕傲着的太子!本王的……大哥。”
謝钰然和謝悠然同時呆住,心中震驚的一時不能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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