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端倪

元朔帝大笑之後,就然後轉頭看向敬王,“唔,老三,你說呢?是否需要讓朕的阿遠和那個丫頭給你的王妃道歉?”

敬王苦笑,還能說甚?只得道:“回阿爹,繼室在原配面前本就該執妾室禮,江氏若已不在那便罷了,江氏子女受馬氏照顧,自然叫得一聲‘阿娘’,然而現下江氏猶在,馬氏又從未照拂過江氏所出的嫡子嫡女,他們想喚馬氏甚麽,皆由得他們。”

敬王猶未将話說死。畢竟,無論元朔帝再喜歡謝遠,對敬王來說,謝遠依舊是一個沒有母族、沒有在他身邊生活過、他談不上喜歡或是不喜歡的其中一個兒子而已,而謝瑾然,則有着世家馬家做後盾,其母馬氏也深受敬王的喜歡,謝瑾然本人又是在敬王身邊長大的,秉性純良謙恭,敬王視之如寶,又曾見過元朔帝是如何培養繼承人太子的,敬王自然是有樣學樣,将謝瑾然也一心當成了自己未來的……真正繼承人。馬氏母憑子貴,自然也就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謝遠……單看其容貌,再看自己調查出來的結果,敬王自然相信謝遠的的确确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可是,他也就只能将謝遠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了而已。

反倒是江氏所出的三個嫡出的女兒,還有一直帶在身邊教養的那個胡姬所出的庶女,倒比謝遠更讓敬王多看重幾分——要知道,當初太子的那幾個女兒,可全都被太子用來為太孫謝含英鋪路了。而敬王膝下的女兒裏頭,也就只有江氏帶來的三個年長一些的女兒能用了。

但這也足夠了。

敬王眸中一閃,轉瞬間心中已經有了諸多打算。

謝遠聽罷,只低頭不語。

謝含英眉心微微一蹙,忽然有些明白,為何阿爹會在死前教導他的時候,讓他無論如何,都要防着三叔了。三叔連自己的兒子都要算計,更何況是他這個所謂的侄子呢?

謝含英亦微微低下頭去,牽着謝容英的手微微發緊。

元朔帝對自己的兒子卻絲毫不客氣,冷哼一聲,不予置評,只拍着謝遠的腦袋,溫聲道:“阿遠莫怕,阿翁帶你去清寧宮瞧瞧。說來,都說龍鳳胎容貌相似,朕倒是想瞧瞧你那個雙生姐姐和你究竟有幾分像了。”

謝遠當然喜不自勝,高興的同意了。

敬王終究年紀大了,元朔帝又不樂意帶他,于是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元朔帝帶着謝遠、謝含英和謝容英一同往後宮去。

他站在後面,還看到元朔帝牽着謝遠的手,顧忌着謝遠走路的步子慢,走得便也慢了。而謝含英牽着謝容英獨自走了一會,就見謝遠沖謝含英一笑,不知說了些甚麽,謝含英便主動上前,用另一只手牽住了謝遠。

敬王面色微沉。

他在後面看了許久,才終于甩袖離宮。

而元朔帝卻覺自己更加喜歡謝遠了,喜歡到他甚至想要謝遠一直住在宮裏陪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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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元朔帝終究是一國之君,且還是開國之君,縱然心中這般想,可到底還是明白,如果他當真要強行将謝遠留在宮中,對謝遠未必就好,因此信中一嘆,便打算再多賞賜謝遠一些東西,給謝遠的母親江氏一些體面,到時候……元朔帝心中明白,縱然謝遠當真不願留在長安為質,他的三兒子也定然會讓謝遠留下,因此,時間還長,他還有很長時間好生寵着謝遠,好生讓謝遠和太孫含英好好打好關系。

一行人走得雖慢,可清寧宮距離元朔帝的宮殿并不算太遠,因此一行人走過兩座橋,謝含英聲音稚嫩的為謝遠介紹了一番宮中景致,他本就生得毫無侵害力,脾氣也好,若非太子一朝去世,他甚至也只是個依舊被寵着的出色的孩子而已。

謝遠認真聽着,時不時與謝含英搭幾句話。謝含英聽着,想到方才阿翁考謝遠功課的事情,便忍不住和謝遠讨論起教他課的老師給他布置的功課。

“阿遠以為,鹽是否該與鐵相同,一齊官營?”

謝遠一怔,轉頭看了比他大了三歲的一臉認真和困惑的謝含英一眼,不動聲色的反問道:“阿兄以為呢?”

謝含英道:“我看過阿爹生前留下的竹簡。阿爹生前也曾與我說過,鹽乃民生不可或缺之物,若商人為逐利而哄擡鹽價,令百姓民不聊生,困于鹽而不得快活,更有甚者,因生活困窘而不得不反……”謝含英說到這裏,頓了頓,“商人為逐利向來無甚信義可言,若讓那些商人因鹽之巨大利益而傷了我朝百姓,亂我國本,豈非得不償失?倒不如将鹽收歸官營,如此,既可将鹽價控制在一個範圍,讓百姓得利,文人一心讀書,農戶一心種田,又能因售鹽之故,而增加國家稅收。豈非一箭雙雕?”

謝容英是個真正的小孩子,且還是沒有被苛求學業的小孩子,因此見聽不懂,就四處扭着頭看宮中的花兒鳥兒的。

元朔帝眯着眼睛,唇角揚起,耳朵豎起,信步而行。

謝遠想了一會,才道:“阿兄所言甚是。只是……我朝開國,僅兩載有餘。”謝遠含蓄的提醒謝含英。

謝含英所言的将鹽收歸官營一事,自然無錯,且還是朝廷理應做的事情。但是……錯就錯在,大慶朝建國才兩年,國境之內,還有不少前朝遺留之人四處撺掇着想要複國,國境之外,又有突厥等蠻夷虎視眈眈,朝廷就算有心,又哪裏有空閑去管鹽的事情?

謝含英怔了怔,細細琢磨了一會,才大人似的嘆道:“我總算明白,為何阿爹的那本竹簡,是被壓在箱子底下,而不是放在書架上了。”

很顯然,太子也明知此事暫時不可為,因此僅僅是将事情記下,留在将來處置。

只可惜,太子并沒有等到他的将來。

一時間衆人皆沉默下來。

元朔帝卻是微微低頭,看着兩個小孩子同樣低下去的腦袋,心中微微複雜。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清寧宮。

清寧宮中,一應婦人均是按規制穿戴,唯有江氏乃是平民打扮,而謝雲屏幾個,亦無郡主封號,因此也是民間富貴小娘子的打扮而已。

皇後輕輕咳着,一手捂着心口處,顯見身體并不好。

馬氏則是站在一旁,神色間似有些局促。

樂婉公主卻是惱了,正在發脾氣。

等一眼看到元朔帝來了,樂婉公主随着衆人行禮過後,就上前攙住了元朔帝的手臂,埋怨道:“阿爹您年紀大了,怎麽能事事都煩擾您呢?縱然阿娘身子不好,不是還有女兒麽?這些許小事,便交由女兒便好了。”

元朔帝面上沒有笑容,卻也沒有惱,只平靜道:“你要如何處置?”

樂婉公主乃是敬王胞姐,也就是說,和敬王一樣乃是元朔帝的第二任繼室所出。于她來說,謝念不敬馬氏這個繼室,就是不敬她的嫡親阿娘這個繼室,她當然要惱,理所應當該惱。且她本就與馬氏交好,又因受元朔帝寵愛,被嫁在長安,因此聽元朔帝問,便直言道:“阿念幾個不懂規矩,女兒自然是要教她們規矩,讓她們知曉,即便是繼室,亦是她們的阿娘,亦能插手她們将來的親事,亦是她們應該敬之愛之之人,縱然是皇室女,亦不該輕忽半分。更何況……”她們連封號都還沒有。

馬氏微微低頭,唇角微微揚起。

而江氏則是臉色發白。

謝念腰杆筆直的站在那裏,不肯改口。

謝若錦面上微露嘲諷——前世不也是鬧了那麽一遭麽?可是,結果呢?結果不還是要她們姐妹幾個去跪馬氏麽?結果還不是她們的親事,也要由本就執掌王府大權的馬氏插手大部分麽?

可笑她在來宮中之前還特特囑咐了謝念,到時候,适當服軟,未為不可——謝念只要不直接挑明了叫馬氏阿姨,至于其他事情,總會有一絲轉圜的餘地的。

可結果呢?

謝念依舊是那個謝念,雖是女流,卻固執而驕傲。

謝若錦正擰眉,不意卻聽到元朔帝問謝遠:“你說呢?該叫甚麽?”

謝遠站了出來,道:“阿爹方才囑咐了我許多。旁的話,我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阿爹最後說,我們姐弟,想叫馬氏甚麽,便叫甚麽。”然後就轉頭看向馬氏,微微笑道,“不過,叫馬氏畢竟不太好聽。所以,叫阿姨可好?唔,阿姨,你若不信,盡可去問阿爹。”

馬氏驀地後退幾步,精致的容顏之上,滿是震驚與……不甘。

謝若錦亦是驚詫萬分,她忽的擡起頭來,一眼就瞧見了元朔帝正一臉慈愛的看向謝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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