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雲屏
敬王府一時間竟全都亂了套。
誰也不曾想到,在時隔七載之後,敬王府竟然又迎回了當初那個被敬王當着北地百姓的面毫不猶豫的舍棄的王妃江氏,更沒有想到,當初那個挺着大肚子、膝下只有女兒沒有兒子的江氏,這次竟然當真帶着兒子回來了。
而那個兒子,不但和敬王容貌相似,聽說還被聖人格外看重,賞賜了不少東西,并且在宮中時,聖人就說要讓這一位小郎君為敬王府世子,只是這位小郎君斷然拒絕了而已。
敬王府諸多仆役面面相觑,心中忐忑不安,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事,生怕一不小心怵了哪一位女主人的眉頭。
不過其中倒有些江氏原本的陪嫁,此刻正喜極而泣,若非地位懸殊,差事上并不能靠近江氏,只恨不能立刻就跑去江氏還有大郎面前去表忠心。
而敬王府中此刻被敬王帶來的兩名妾室,一名小馬氏捂着心口處苦笑連連,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勸着阿姐将脾氣再放軟一些,另一名妾室乃是胡姬,心中卻是想着馬氏不需要自己,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或許,江氏能容得下她這個外族人?畢竟,當初江氏不就容下了二娘謝寒盡的生母麽?她可是聽說了,謝寒盡的生母是生下謝寒盡一年多後才去世的,且還是因病去世,和江氏卻沒有半分關系,她只是可憐謝寒盡,便将謝寒盡養在了身邊。
那胡姬在心中這般一想,就覺投靠江氏未必就不是她的出路。她倒不求別的,只要能在這偌大的府中能活得像個人樣,她便知足了。當然,如果江氏願意讓她有孕,并活着生下孩子,胡姬心中想,她定會萬分感激江氏的。
更何況,大郎謝遠如今已然長成,而她就算要生孩子,也要花個一兩年功夫,久了說不得要三四年,如此,她生下來的孩子比大郎小了将近十歲,必然不會也不敢和大郎争些甚麽。相反,大郎若能用她的孩子做助力,她心中會更加歡喜。
且不提敬王府的仆役和妾室心中如何做想,馬氏卻是極會做人,在去宮中之前,就已經吩咐小馬氏将府中主母的院子、世子的院子、原先唯一的嫡女謝暮雪的院子,還有兩處景致頗好适合小娘子居住的院子都收拾了出來,恭敬的請江氏和她的子女入住。
敬王聽罷,就微微皺眉。
江氏知曉,這原就是該屬于他們的東西,可是現在……她看了看身側的敬王,終是低聲溫柔到:“郎君且看該如何?”
敬王便想也不想道:“此乃內宅之事,你們婦道人家自己商量便是。”頓了頓,又道,“然你終究初初回府,府中大小事務,那些外頭想來見的人,仍舊交由馬氏和小馬氏姐妹便是。你剛回來,好生在府裏歇着就好。”
敬王幾句話間,就要讓江氏這個敬王妃做個傀儡,甚至連外頭求見她的人,都不得見。
謝若錦早就知曉自己這位阿爹的冷心冷肺,先前在外頭聖人的貼身內侍面前,還要拉着謝遠的手做戲,待郝善走了,這位阿爹下一刻就松開了謝遠的手。現下為着家中安穩,為了要安撫馬氏,甚至連這些變相囚禁她們的話都說得出來。
江氏身子立刻一僵。
馬氏用手帕掩住唇角的笑容,清咳一聲,才将笑意壓了下去,上前要去攙扶江氏:“既如此,那姐姐便随我去主院住着,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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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氏本就不是甚麽伶俐之人,又在蜀地的山村裏住了七載,被馬氏這般強勢的話打得一個愣神,忽然不知該說些甚麽。
謝雲屏卻搶先站在了江氏身側,淡淡開口道:“有勞阿姨将主院收拾出來,我阿娘這便去主院住着。只是世子院和五妹的住處,卻不必讓出來,讓他們繼續住着那裏就是。”頓了頓,又道,“至于我和阿妹阿弟的住處,還有勞阿姨将王府的地圖拿來,由我們自己選。唔,阿娘從前的陪嫁可有留在王府的?也有勞阿姨讓她們都過來主院。”
馬氏被謝雲屏的一番話說得愣在原地。
謝雲屏見她半晌不動,皺眉道:“阿姨若是此番累了,勞動不得,不若将王府的另外兩位阿姨請來。我們初入王府,總要有諸多事情指派人手去做。想來也不是每一位阿姨我都勞動不得。”
謝瑾然和謝謙然已然漲的小臉通紅。
他們年紀雖小,卻也聽得出謝雲屏的這一番話裏,分明就是将他們的阿娘當成了一般的妾室!非但如此,阿爹明明說了府中權力仍舊交給阿娘,可是,謝雲屏的這番話,卻分明是想把府中大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謝瑾然兩個還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氣,只拿眼睛恨恨的瞪向謝雲屏,更小一些的謝暮雪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掙脫乳母,朝着敬王跑了過去,一把抱住了敬王的腿。
“阿爹阿爹,阿娘明明是阿爹明媒正娶回來的,阿姐為何這般不敬阿娘?要知道,阿娘也是阿姐的嫡母,阿姐也該稱阿娘為母親才是啊!”謝暮雪膚白賽雪,抱住敬王的腿,可憐兮兮的仰臉看着敬王的模樣,格外惹人憐愛。
敬王素來對這個女兒多了幾分憐惜,可是現在……他只皺眉看了謝雲屏一眼,就見七年不見,已經長大的謝雲屏也擡着清澈的眸子看他。
在心底早已打算好要好好利用幾個女兒親事的敬王突然有些心虛。其餘女兒不論,謝雲屏,卻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是他曾經抱在膝頭親自教她讀書寫字的孩子。
敬王要出口的話終究還是咽了回去,摸了摸謝暮雪的腦袋,道:“莫要胡鬧。”然後轉身便走了。
謝暮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敬王的背影。
謝若錦微微露出驚異之色——前世的謝雲屏,并沒有今生的這般大方恣意。當年一朝從蜀地山村踏入長安,那時的謝雲屏也好,她也好,都頗有些小家子氣。可是現在……她身上沒有了那種拘謹之意,謝雲屏也沒有了。不但沒有,謝雲屏身上的書香之氣比她更勝。
謝若錦正恍惚着走神,就見謝雲屏已然站在江氏身側,代替江氏和馬氏交涉起來——因謝雲屏不需稱呼馬氏嫡母的身份,又因敬王方才的态度,謝雲屏此刻倒也沒有落在下風。
謝若錦又發了會呆,就見謝寒盡看了她一眼,低聲道:“三妹,大姐叫咱們往主院裏去了。”
謝若錦這才回過神來,與謝寒盡一同跟了上去。
謝遠則是和謝念一起走在後面。
謝念和謝遠是雙生姐弟,雖不至于當真心有靈犀,卻也能基本猜出彼此的喜怒樂哀。
謝念看了謝遠一眼,就道:“你作甚又發愁?咱們都回來了,上頭自有阿爹和阿娘發愁,再不濟還有阿姐,你本就最小,還是少愁些,省的和村子裏的那位老夫子似的,早早就愁禿了腦袋。”
謝遠:“……”
謝念想了想,又掐了謝遠一下,小聲道:“我看阿翁挺喜歡你,連帶着連我也沾光。就算阿爹……不怎麽喜歡咱們,可是有阿翁的喜歡,阿爹也不能對咱們怎麽樣的。”
至于世子之位……謝念和幾個姐姐心裏都有數,就算沒有質子一事,謝遠為着她們姐妹幾個,也一定會搶回世子之位的。——至于之前的推讓,也僅僅是以退為進而已。
謝遠不好對謝念說元朔帝對他這個孫子的喜歡着實有些奇怪,只得回答了謝念的頭一個問題,道:“我在擔憂幾個阿姐的親事。”
謝念一愣,片刻後才道:“咱們離開七年才回來,阿爹……應該會對咱們好一些罷。我就算了,三個阿姐從前也是阿爹看着長大的,現下七年未見,終于回來,且還都長得亭亭玉立,溫婉大方,阿爹沒道理不給三個阿姐找一門好親事的。”
謝遠搖頭:“四姐和我同歲,将來親事一事,我必是能說上話的,因此我倒是不擔心四姐的親事。只是……四姐大約還不知曉,太孫有六個姐姐,一個妹妹,這七人的親事……俱都對太孫極有利。就是二伯父定王膝下的幾個女兒,也都定了利于自己的好親事。反倒是阿爹之前一直沒有合适的女兒為他謀事,阿爹便一直忍着。現下大姐、二姐和三姐都已至婚齡,且大姐乃是嫡長女,又熟讀經史,定有不少人家想要求娶大姐做長子婦,為利益計,縱然是繼室後母,阿爹都未必不會答應;二姐雖是庶出,卻一直養在嫡母身邊,且容貌姝麗,待再過兩年,二姐長開,必然有傾城之姿,因此求娶她的人家只怕也不少,然而其家世人品定然良莠不齊,阿爹也更舍得為利益舍棄二姐;反倒是三姐畢竟雖是嫡女,卻既非嫡長,又非嫡幼,更不是四姐這般與我幹脆就是同胎所出,求娶三姐的人必然不多,阿爹想要利用的機會也不多,或許,三姐的親事,反倒最不需要我擔心。”
謝念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道:“阿爹……真的會利用咱們的親事?他當初,真的是、是故意算計了阿娘,讓阿娘陷于困境,生死不知,最後又娶了馬氏?”
謝遠心中一嘆,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男人三大喜,升官發財死老婆。更何況,敬王想要的升官,還不是一般的升官,而是全天下最高的那個位置呢?
二人正在後頭不緊不慢的跟着,忽聽得身後一陣狼嚎。
“嗷嗚——阿遠!遠!”
謝遠朝後看去,就見阿守正自己吭哧吭哧的用手劃着輪椅,着急的朝他奔來,那張剛剛被養胖一些的小臉上滿是喜色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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