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改變

謝含英和謝容英遠離長安三十裏,送走了謝遠。

二人送走日日相見的兄弟好友,心中自是郁郁。待回到東宮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謝容英撇撇嘴:“遠哥走了,以後在宮裏憋悶了,也無處去耍了。”

要知道,謝遠可是有各種解悶兒的法子,不在規矩之中,卻也不在規矩之外,游歷邊緣地帶,讓他們這些貴族子弟着迷的很。

謝含英只沉默不語,似有心事。

謝容英見了,湊上去瞧了一眼,就笑:“阿兄何必這般?遠哥又不是去了雲南就不會來了。他只是去接一接福清郡主罷了。人接來了,遠哥不也就回來了?”然後他轉了轉眼珠,又道,“還是阿兄擔憂遠哥會遷怒咱們?阿兄着實多慮了,遠哥向來豁達,心在疆場,一意要為将,護我大慶疆土,他不會因為敬王的那種心思就和咱們疏遠的。”

謝含英聽罷,揉了揉謝容英的腦袋,擡頭看了看天邊的落日,嘆道:“阿遠是怎樣的脾性,阿兄比你清楚的多,除了擔憂阿遠路上不太平,會不思飲食、水土不服吃些苦頭外,阿兄可是從未擔心過阿遠旁的。現下阿兄憂愁,不過是……”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瞧見山陽伯世子夫人帶着其女小高氏,從內宅裏走了出來,正好與兄弟二人迎面撞上。

謝含英立時閉嘴不言。

謝容英眨了眨眼,也不說話了。

待雙方各自行了禮,山陽伯世子夫人不禁拉着小高氏的手道:“幼時還與你兩位表弟時常玩鬧在一起,現下大了,雖說男女有別,但到底是表姐弟,原不該如此疏遠才是。”

小高氏只兀自垂頭不語。

謝含英面上依舊溫和,只并不接話。

謝容英又眨了眨眼,仿佛明白了甚麽,立刻笑嘻嘻的上前,拉着世子夫人的手親熱的說了幾句話,根本不給世子夫人再提及小高氏的機會。

幾句話畢,謝含英自然是要和謝容英繼續往東宮太子妃的住處走,山陽伯世子夫人也必須要帶着小高氏離開。

待分開一段距離後,謝容英才小聲道:“阿兄,無妨的,阿爹生前就和洛平姑祖母、表舅提了好幾次,說你和清婉表姐一長大就定親,阿翁也是知道的。這門親事,無論如何都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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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大如謝容英,終究是皇室出來的,有些事情,饒是他才只有八歲,卻也早已知曉。

謝含英“嗯”了一聲,眉心緊鎖。心中卻下定了決心,定要在劉皇後的孝期後,就去請阿翁将他與清婉的婚事定下來——他雖然知曉清婉的父母都已去世,就算阿爹尚在,都未必肯讓清婉做太孫正妃,但是……他這短短一生,事事皆在規矩之內,唯獨遇了阿遠,發覺阿遠雖看起來比他身份更尴尬,諸事更加辛苦,然而尴尬與辛苦之外,阿遠卻又能自得其樂,既過得暢快恣意,又護住了想護之人。

謝含英羨慕之餘,知曉自己比不得阿遠聰慧機智,驕傲圓滑,不可能像阿遠那樣能将盡可能多的事情變成自在恣意,但是,僅僅婚事之上,謝含英希望能為他最珍愛的人,做到最好。

拘于身份,他不可能只娶清婉一人,但是,他想要給清婉唯一也是最重要的正妻身份。

那是他心中唯一傾慕之人,可是,他也僅僅能做到這些。

謝含英下定決心,便不再憂心,帶着謝容英繼續朝前走去。

半個月後。

謝若錦正在牛車上悉心照顧懷孕的江氏。

江氏如今年紀大了,懷孕本就辛苦,若是能在家中安穩養胎倒也罷了,偏偏她們現在卻必須要在舟車勞頓之中。

江氏自然是因此吃了不少苦頭。

謝若錦瞧着江氏的模樣,心中亦是擔憂不已。——江氏此番有孕,卻是要牛車上折騰上不止這一次。待到去往長安,劉皇後的喪事畢,她們必然還要在從長安趕回北地,這兩番折騰下來,謝若錦心中對幼弟的身體格外擔憂。

她前世也是生産過的,自然知曉養胎的重要性,更知道其實家中女眷有孕的話,即便是皇後薨,其實也未必就要這樣舟車勞頓從藩地趕去長安。

可是,敬王是何等人?他從前就能為了種種舍棄妻女,現下為了孝順的名聲,又豈會顧忌一個本就不在他期待中的孩子?

謝若錦蹙眉思索罷,只覺心中憂心更甚。

牛車忽然停了下來。

謝若錦一怔,就見謝念喜氣洋洋的拿着一份信進來了。

“阿娘,阿姐,我收到阿弟的信了。”

謝若錦只微微笑着,江氏面上露出喜色,道:“快念信與我聽。”

她顯然已經被孕吐和牛車折騰的得連看信的力氣都沒有了。

謝念心下高興,很快就拆了信,快速看了一遍,面上一凝,随即就笑着将信念給了江氏聽。

江氏聽罷,先是皺眉:“咱們一家都三年未見了,怎麽聖人竟是這個時候将阿遠打發去了雲南?長安距雲南這般的遠,阿遠今年才十歲,那阿守更是個徹頭徹尾的狼孩兒,就算現在知禮學禮了,又懂得個甚麽?能為阿遠分甚麽憂?就他們兩個往雲南去?豈非兒戲?還有你們三舅舅的消息,聖人豈會如此糊塗?你們三舅舅……”

江氏說着,就忍不住流淚:“如今都有七八年了,他若還活着,就是爬,也爬回長安去了,現下還沒有回……我這個做妹妹的,尚且都不抱希望,只阿遠孝順,為着我仍舊要到處尋找你們三舅舅的消息罷了。可是聖人、聖人怎的也會輕信那等消息,以為你們三舅舅當真還活着?還用那樣的消息去哄騙阿遠?”

謝念心中當然也是極其擔心謝遠,可是,現下見江氏懷着孕,還這般喜怒不定,自然是要勸解江氏,道:“阿娘,阿弟不是獨個兒去的,他是帶了不少侍衛和自幼就跟随他的那二十個親信去的。且阿弟信裏還道,太孫親自送他三十裏,并送了他二十匹好馬,是以一路之上,阿弟帶着的人都能有馬騎,一路之上就會走的更快,不會出事的。且阿弟此行不單單是去看三舅舅的消息是否屬實,還是要去接大姐。大姐……她也有孕了。”

江氏心中還是擔憂不已。

謝若錦卻忽然道:“阿遠去接大姐?”

謝念瞧她:“是啊。”然後又開始憂心忡忡,“我算過日子了,大姐生了大娘才兩個多月就又有了身孕……安陽王府就算着急,卻也不該這般着急。”

江氏傷心罷了,難得對小女兒上心一次,瞪她:“這卻不是你這小娘子該管的了。你尚且還小,如何能知曉女子嫁人後,生不出小郎君的苦?”

謝若錦卻是驀地開始發怔。

她是知道謝遠的護短和聰明的。當然也知道以謝念和謝遠的親近無間,肯定會把今日的這番對謝雲屏的擔憂寫在信裏,謝遠雖是小郎君,卻也能知道大姐的這般連番生育很是……不好。

謝遠并非知道了便知道了,任事不管的性子。他既知道了這樣的連番生育對大姐的身體不好,就定然會管這件事情——原本這種事情,就該是女子的娘家撐腰。即便謝遠現在才十歲,卻仍舊是安陽王世子正牌的小舅子。而皇室,也是大姐真正的娘家。

若是皇室無人出頭便罷了,現下謝遠出頭,他身後又有聖人的寵愛,還有皇太孫的親近,以及一個喜好顏面的敬王,謝遠未必就不能改變謝雲屏不得不為之的連番生育。

而這件事改變了,那麽,是不是謝雲屏就不會因為接連生育三次,又因千裏迢迢奔去長安為劉皇後奔喪而傷了身體,故而連着幾年不孕,待再次有孕時,卻又生生難産……

謝若錦的指甲掐入了掌心,她的确是很早就知道自己的重生會改變很多事情,有些事情或許她能掌控,有些就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可是,她卻從沒有想到過,她的重生,會把那些原本重要到關乎她的一生的事情改變。

比如,她的長姐,或許并不會像前世那樣死去,比如,她或許不會嫁給安陽王世子,比如,她的幼弟,還沒有出生……

謝若錦從來沒有像這般一樣的彷徨無措,覺得她與其重生,不如不重生。

若是她不曾帶有前世的記憶,是否就不會改變那麽多的事情,讓她将來的命運也變得難測麽?

元朔五年的十一月,謝遠到達安陽王藩地前夕,果然收到了謝念的信,知曉了謝念的擔憂,謝遠自己便也開始懷疑。

只是到了藩地,安陽王和世子趙容親自出城迎接,期間趙容性子本就偏向冷淡,并不多言,但對謝遠倒也禮數周到,多有照拂。安陽王更是熱絡非常,常與謝遠提及謝遠過世的外公和大舅二舅以及失蹤的三舅舅。

其中,對謝遠的三舅舅說的最多。

謝遠有些話便不好開口。

直到見得謝雲屏,謝遠看着謝雲屏明明有着三個半月的身孕,卻骨瘦如柴的模樣,一張小臉頓時黑了下來。

趙容一手抱着長女,一手扶着謝雲屏,瞧着倒是對母女二人倒是頗為細心周到。

謝雲屏雖瘦的狠了,難得精神倒是還好,見謝遠黑臉,就笑道:“阿遠,來,瞧瞧你外甥女,是不是長得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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