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驚喜”

“阿娘,你便如此恨朕?竟是恨不得朕與容英兄弟阋牆,此生不和?”

高氏心中其實也是對方才說出的那句話有那麽一絲絲的後悔的。然而待她聽到了謝含英的這般質問,卻又硬生生将心中的那一絲的悔意給壓了下去,氣得雙手微微發顫,指着謝含英就恨恨道:“你這是何意?莫非你翅膀硬了,便要連孝道都不顧,連自己的阿娘都要訓斥了麽?外頭都說你孝道恭順,竟是不知你還有這等面目?若外頭那些君子知曉了,卻不知,是否還有人這般誇贊你?”

高氏是當真氣得狠了,竟頗有些口不擇言。

她此話一說,周遭侍奉的人,連帶着謝容英都不得不跪下來請她收回此話。

高氏只不語。

謝含英面上寒意更甚,一揮手,讓周遭侍奉的宮人退去,這才冷冷地開口:“孝道?恭順?阿娘,莫非你以為,這些都是用來誇贊朕的麽?所謂孝道,不過是外頭那些人想要利用孝道之名,讓朕能沒有底線的聽從阿娘的吩咐。而他們則可以通過阿娘來控制朕,這方是他們口中的孝道。至于恭順……”謝含英再次冷笑,“朕是皇帝,是聖人,何須恭順?那等将這些帽子壓在朕頭上的人,心思本就不純,其目的,不過是想要控制朕罷了。外人不知便罷了,怎的阿娘竟也糊塗至此,連這等小計倆,竟也不曾看出?”

高氏面上微微有些尴尬,卻還是強撐着不肯開口。

自從當年東宮之中,謝含英出手逼迫她令進了東宮後院的高價女不孕後,謝含英除卻出手護着清婉,不肯讓她在言語上侮辱謝遠和士人,便從未對她再有任何的不敬。

這些優待,便讓高氏蠢蠢欲動的心思,再次不安分起來——她沒有辦法繼續安分下去,因為,現在的她,已經是高高在上的太後,是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了。而這世上最尊貴的男人,則是她的兒子,是她完全可以用“孝道”二字轄制住的兒子。

可是偏偏,謝含英根本不是願意被轄制的人。

他一眼就看穿了高氏的心思,就像那些同樣看穿高氏的心思,并在高氏身邊對高氏灌輸了聖人當“孝道恭順”的話的人一樣。

只是,那些向高氏管束那些話的人,其目的不過是希望高氏能牽制住謝含英,讓謝含英不至于成為一個強勢的皇帝,可以給諸臣以更多的權力和地位。

但是,謝含英又哪裏肯?

他平日裏自是溫文爾雅,然而骨子裏卻是被祖父和父親親自教出來的可以承上啓下的好皇帝。他們既教了謝含英要忍,只是這種忍,卻是為了權力和實力的積蓄,只有謝含英忍過了開頭的二三十年,将權力緊緊攥在手中,将實力徹底攢夠,如此,才能有謝含英為帝生涯的最後時候,強勢而果決的削藩一事的發生。

謝含英自來就知曉自己的使命,知曉自己在旁的事情上都可以軟弱,唯獨在大事之上,必須果決強勢。而他自己,原本就并非一個當真軟弱的人,身邊又有一個比他更果決強勢卻又年幼的謝遠做對比,謝含英自然是不肯讓自己輸得太多。

他心中縱然能撐船,卻也只載有才有德有忠心的君子,或是真正關心和在乎他的人。而并非那等小人。

謝容英跪在地上,将這一番話聽完,心中只覺驚濤駭浪。

他不是不知曉阿兄現下的艱難,只是,權利惑人心。

他本就是阿兄唯一的阿弟,為何就要比謝遠差那麽多呢?

明明謝遠可以去做藩王,可以去建功立業,可以去做謝遠真正想做的事情,将來還能夠青史留名……

而他呢?

他明明是聖人的親弟弟,卻只能蝸居長安城中,像是一個纨绔一般的活着。

謝容英饒是初時并不嫉恨謝遠,可是時日久了,在他耳邊說這些話的人多了,連着他的親阿娘都在他耳邊為他抱怨,謝容英哪裏又能半點心思不起?

待到今日聽到高氏說讓謝含英也封他為藩王的時候,謝容英……根本無法掩飾的心動了。

這确實也無法怪他。

藩王,便意味着是一地之主。一地之內,他便是皇。

這樣的權力和誘惑,換成哪一個人,又能不心動呢?

謝含英瞧見謝容英的眼神,又冷冷地看向高氏,冷笑道:“原來,阿娘當真是要我親兄弟徹底反目,才當真安心啊。”

高氏回過神來,也瞧見了謝容英眼中那絲野心和貪婪,目光一凝,這才開始真正後悔——她的确是想要做一個有權利的太後,但是,這并不意味着她願意謝容英和謝含英反目。這二人皆是她的親生子,雖則她從前并不怎麽喜愛謝容英,但是,有兩個兒子做依靠,無論如何也比只有一個強勢的兒子做依靠要好得多。更何況,謝容英明顯更好掌控。

退一萬步講,她自己的兩個兒子要打起來了,她這個做阿娘呢,如何能高興呢?

高氏立刻就對着謝容英板起了臉道:“方才不過是戲言。容英,你阿爹從前為你取名時,千挑萬選,擇了一個‘容’字,便是望你豁達大度,休休有容。阿娘亦是盼你如此,心中能容萬物,切莫想些不該屬于你的東西。”

謝容英目光一黯,也知曉自己在母兄面前向來沒有太多警惕之心,方才低下頭去,立刻态度恭謹的認錯。

謝含英卻是一把扶起了謝容英,像是幼時一般,牽着謝容英的手,轉頭對高氏道:“阿娘若是閑了,不若找幾個宮人彈彈曲,或者是尋人來陪着阿娘賞賞花,切莫……再想些旁的了。”

說罷,牽着謝容英,轉身就走。

高氏面上的那幾絲悔意,因着謝含英的此舉,又盡數褪去。

而謝含英帶走了謝容英,自然是要去寬慰謝容英,讓謝容英知曉他不肯冊封謝容英為藩王的真正理由。

謝含英心中,謝容英并不蠢笨,且還是與他和謝遠一起長大的兄弟,只要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想來定然是能安撫住謝容英的。

謝容英也的确被安撫住了。

兄弟二人談了一天,最後謝含英又留謝容英住了一夜,才拍拍謝容英的肩膀,嘆道:“容英也長大了,待到明年你孝期過了,為兄便為你擇一良妻,在宮外開府,然後你便每日跟為兄一起上朝,下午再照舊讀書習武,可好?”

謝容英低着頭,過了一會,才擡頭道:“阿兄,我不想那麽快成親,我在功課上不聰明,怎麽努力也是比不上你和遠哥的。我、我想明年為阿翁守完孝,就去邊疆打仗。”他很認真的看向謝含英,道,“阿兄,遠哥十二歲時便上了戰場,建功立業,無所不能。他能做到的,我也能!”

謝含英深深地看了謝容英許久,終是沉默不語。

謝容英有些忐忑,卻并不知曉自己又說錯了甚麽。

卻說眼看先帝過世将近百日,諸藩王很快就要離開長安。

謝遠與殷守,也要分開了。

且這一分開,卻不知要何時才能再聚。

謝遠心下不舍,殷守心中就更不舍了。

他今日每日都扮做謝遠的随從,根本不肯和謝遠分開半步。

待得只有兩人在的時候,他還要上前去跟謝遠親親摸摸,說些小情話,心中又歡喜又酸澀,只是每每都緊緊抱着謝遠,絕不願分開。

謝遠當然也是十分的不舍。

他活了兩輩子,難得碰到了一個想要在一起的人,雖然這是個和他一樣的硬邦邦的男人,還是個養熟了卻反而對他有心思的狼崽子,但他看得清楚,殷守與這土生土長的其他人并不相同,許就是因着殷守在山上和狼在一起的幾年緣故,殷守的心裏,一直都是把他自己和山下的人分開來的。因此殷守從未想過什麽三妻四妾,祖宗傳承,殷守心中喜歡一個人,便告訴他,追求他,然後,和他在一起。

這便是殷守心中的所有想法了。

謝遠看得出來,心裏自然越發不舍。

只是再不舍,現下時局正是危急之中。他也好,殷守也好,其實都是謝含英的助力。若他們二人的其中任何一人就此撒手不管,一旦三王反心一起,謝含英必然極其艱難,甚至因着敬王從謝若錦那裏得來的那些“預知消息”,謝含英或許會遭遇更艱難的事情,謝遠當然不能在這種時候撂挑子不幹了。

只是就算如此,謝遠還是舍不得太委屈殷守。

于是,在快要離開長安的時候,謝遠便想着,給殷守一個“驚喜”。

——縱然他們現下不能成親定親,但是,洞房甚麽的,卻是無人能阻止的,不是麽?

謝遠覺得自己的耳朵根有些發燙,可是,心中還是覺得,他既已和殷守定下了心意,那麽,這種事情,不過是遲早而已。

而以他們二人的感情,卻不需時間的試探,他們之中又沒有人是女子,也不需考慮是否會意外有孕這種事情,因此洞房之事,并無任何的不妥當。

謝遠認認真真把洞房一事當做一件大事考慮了三日,便決定開始實施這件事情。

——雖然這件事情的另一個必須要出現的人是殷守,但謝遠覺得,這件事他自己準備好了就行了,殷守只需要本人出現便可,于是,就沒有通知殷守。

而殷守現下也正在高興。

他看着眼前費勁了心思尋來的“替身”,摸着下巴看“替身”在臉上搗鼓了一陣後,又換上了他平常的衣裳,果然和他一般無二。

殷守微微一笑,只覺這個替身找的極好。

其實現在三王還都在準備之中,若要出事,至少也要在一年之後。而吐蕃狡詐,自然也是想要看準了時機,想要在三王真正反了的時候再攻打大慶朝。如此的話,至少一年之內,藩地內是不會有大動亂的。

殷守心中便覺,只要有了這樣一個替身,藩地又有殷三郎三兄弟和他留下的二十親衛看着,便出不了大事。

如此,他就能先跟着他的心上人往昭地去了……

他心中高興,又瞧了那替身一眼,忽而道:“你明日便換了這裝束,跟我去見一見昭王。”

也好給他的心上人一個大大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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