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天災

歲月如梭。

謝遠在藩地忙的幾乎腳不沾地。

這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他是新藩王,手下雖有三州的百姓,可是,這三州裏,也只有瓊州瞧着富裕些,現下因着曬鹽之故,錦州也能富足些了,可是,又因着謝遠将三州的賦稅都降了兩成,且嚴查了三州的苛捐雜稅,将不少奇奇怪怪的譬如自家養兩只母雞種一棵果樹都要交稅這一種給修改了——改成一家之中養一定數量內的牲畜和果樹桑樹不交稅,超過數量才需要交稅等等,如此,才讓百姓們覺得生活有了奔頭……

只是這樣的話,謝遠需要面對的,就是他身為藩王,收不上來太多的稅,藩王的庫房裏就沒有太多錢的情形。

好在他離開長安前,有了不少人送的銀錢,尤其是容王謝容英送的那三萬兩的金子,謝遠好歹也緩過了頭一年的尴尬。

等到了一年後,謝遠的熬糖法制造出來的別出心裁的各種糖,很快就在大慶朝的各個地方推廣開來,衆人都戲稱這種新糖為“昭王糖”,無數人都被這種比從前的糖更甜美的滋味所吸引。

而有了這種新糖的謝遠,也終于手頭寬裕了起來,開始大刀闊斧的在昭地之內,做他想做的事情。

譬如特特弄出幾個研究室裏,讓他們專門研究糧食增産,研究新的農具,研究軍需,研究武器等等,譬如将考試選官定為昭地特色,因選官一事,各地千裏迢迢趕來的文人武人,若是考試失敗,昭地還會相應的補給對方一定的銀錢,并會遣人将其安全送回故裏,再譬如謝遠有了銀子,不但将自己的“十萬”兵的武器裝備打造的結實牢靠,還将守在邊境的将士們的戰袍也都換成了更新更結實的,另外又高價從各地買了許多好的種馬來配種……

僅僅一年的時間裏,謝遠就做了相當多的事情,整個昭地也蓬勃的發展了起來。

何雲墨果然是可用之人。

他本就是世家子,年幼時在世家受到了各種貴公子的熏陶,熟知世家行事規則;年少時則遠去蜀地,拜得遠山先生為師,待出師後,又在大慶朝的各處山川之間游歷,不但博聞強識,更通透豁達,圓滑聰慧。雖因本性之故,做不得決策者,但是,作為謀士,他相當的出色。

而他輔佐的謝遠,也是同樣的出色。

兩人還是當年相處的很是不錯的師兄弟,因此,配合起來也是相當的默契。

又有昭地以考試的法子招攬來的許多人才相助,謝遠在這一年裏頭,不但将整個昭地掌握在手中,還真正招收到了足夠的兵——十二萬男兵,兩萬女兵,且這些兵的年紀在十三歲到三十歲之間,的确足夠謝遠好好的用上一段時日了。

只是這一年的時間裏,謝遠幾乎耗盡心思,将昭地整個的攥在手中,還招收了相當數量的兵,但是同樣的,敬王、定王和顯王,也同樣将他們之前的野心,開始一一曝露出來。

尤其是與顯王臨近的藩王北川王,已經和顯王正式聯姻,将小女兒許給顯王做繼室,只等着三個月後的吉日,便将小女兒嫁去顯王藩地。

顯王本就是三王裏面年紀最小的,如今原配故去,現在娶繼室又特特定下了北川王的女兒,其中緣故,顯而易見。

敬王、定王本就忍耐數年,倒也不在乎再等上那麽幾年,因此都默契的繼續積攢力量,一面安插人手在顯王藩地,令相對年輕的顯王能盡早舉起跟侄子搶皇位的旗子,一面則是積攢兵力和糧食,為将來的征戰積蓄本錢。

其他兩位藩王——安陽王趙容和殷王殷守,二人同樣也在這樣做着。

且不提殷守,安陽王趙容所在的藩地位置本就尴尬,又有老安陽王與定王之間的龌龊,二王之間幾乎已經成仇。

趙容雖說沒打算去直接幫老丈人打仗,但是,他卻也是個聰明人,在雲貴之地養了無數好馬,且也在暗地裏進行着高築牆,廣積糧的事情——他不打算參與奪位一事是真,但是,他卻也必須要有随時随地插上一腳,正确戰隊的本事和實力。

而殷守雖然本人不在藩地,但卻也知道奪位之争必然會有,因此除卻前殷王做的諸多準備之外,他也在萬裏之外,令藩地諸人多存量,多練兵,積蓄力量。

而朝堂之上,謝含英亦是如此。

他本就是被阿爹和阿翁花費了各種心思教出來的皇帝,又有阿翁為他積攢下的無數兵力和糧食,之前繼位之初,還得了謝遠的好處,令天下鹽價得以大降,既得了民心,又令諸藩王不得不咬牙放棄了一項從百姓身上多拿錢的法子,謝含英自然做皇帝做的更加得心應手。

且,謝含英也終于得了一個兒子。

只是那位妃嫔無福,生下兒子便就大出血死了。

謝含英斟酌許久,最後也只能将這個兒子暫時放在太後高氏膝下養着,只等着這個兒子四歲上,就将他送去皇子院自己住着,萬萬不可長于婦人之手。

謝含英諸事順遂,雖知幾位皇叔蠢蠢欲動,但他卻也做了許多準備,只待那幾位皇叔中的出頭鳥先冒頭。

然而謝含英并沒有等到他的其中一位皇叔冒頭,就等到了永和二年的二月,北方數個地方遭遇大旱,謝含英親自祈雨三次,仍舊無雨。

而更糟糕的是,北方那些遭遇大旱的地方,在永和二年的二月底,又有小半地方遭遇蝗災,這些地方,今年上半年,必然顆粒無收。

謝含英的臉都青了。

而同樣臉色難看的,還有藩地全都在北方的敬王,還有一部藩地處于蝗災重災區的謝遠。

這父子二人感情并不如何,然後遭難之事,除了天子的地盤,卻又巧合的處在二人的藩地之中,倒也不知算不算天意。

只是敬王本就在藩地經營數載,而北地本就經常有些小旱災,因此用那些存糧,倒也勉強能度過今年的災難。只是,有些災民,卻是他管不了的了。

而謝遠則不同。

他的藩地本就人口最少。現下就算旱災之後就是蝗災,雲州之地的田地今年幾乎一點糧食都收不上來,更別說令百姓交稅。

謝遠又因人口之故,不得不親自去了一趟雲州,一來安撫雲州百姓,二來和舅舅江白商量這次的旱災與蝗災,三來麽,就是開倉放糧,無論如何,也要讓這些雲州百姓活下去!

他們死了,他的藩地,就更沒人了!

江白聽了謝遠的想法,也是嘆氣:“天災人禍。人禍或可避免,天災又能如何?你盡力就是,實在不行……那也是天意。”

旁人不知謝遠底細,江白如何不知?謝遠才做了一年多的藩王,身家又才能有多少?那庫房裏的糧食,才都是去年的而已。

謝遠沉默了一會,才道:“對了,阿舅,阿舅從前跟着海船去了很多地方,是否見到過能在幹旱中産量多的糧食?”

江白一怔,随即皺起眉來,沉吟道:“倒是有一種……”頓了頓,他開始看向謝遠,“說起來,如果海船還在航行,那麽,今年的話,應該就會路過咱們這裏。而阿遠你的錦州臨海……”

謝遠眸光一閃,道:“我也是這個想法。若是可以的話,能将那種糧食種子弄來,咱們自己試着種一種,卻也不無不可。”

江白聽了,略一點頭,随即又道:“可惜,遠水解不了近火。阿遠,你還應該想些別的法子。今年雲州算是種不出來東西了。而雲州百姓這一年的糧食,你能供給一時,又如何能供給一年?更何況,若是明年……”更旱該怎麽辦?

頓了頓,江白還是沒有把剩下的那幾個字說出來。

謝遠卻明白江白的想法,他遲疑了一會,才定定的看向江白,道:“阿舅,我想好好整頓一番藩地。”見江白一怔,似有不明,謝遠又沉吟片刻,才接着道,“我打算,将藩地的那些貪官污吏,盡可能的都找出來——抄家。”

他還能有甚法子?

既然種不出來東西,那就把那些三州從前的貪官貪走的東西和田地糧食,再給挖出來好了。順便也能将藩地的權力,更可能的握在手中,令權責明晰,不至于再出些更過分的貪官。

然後再對藩地的商人進行利誘,給他們一定的便利,令他們捐獻出糧食衣裳來,無論如何,也要把他的兵和他的百姓給養活了。

江白聽罷,輕輕一嘆,卻也只能點頭:“這也是個好法子。”然後又低聲與謝遠說了另外的法子——他讓謝遠多準備些絲綢茶葉之類的東西,等到那些船隊到的時候,和那些船隊裏的某些人交易,令他們從就近別的國家弄些糧食來,悄悄與謝遠交易。

這卻屬于走私了。

然而謝遠卻也顧不得了。江白說的對,災年一出,很有可能不只是一年。他才做了一年多的藩王,根本沒有足夠的積蓄,如果他不想剛剛招來的兵全都餓死,藩地的百姓也餓死,就不得不出些“奇招”。

——藩地一旦劃出,除了每年交給朝廷一定的稅收外,其餘皆是自給自足,朝廷鮮少再回給藩地劃撥糧食等物。

而謝遠與謝含英本就感情極深。他現下幫不了謝含英,卻也不願意拖累謝含英,因此便決定自己想法子解決藩地之事。

殷守卻是并不着急,仍舊賴在謝遠這裏。

按照殷守的話來說,事都出了,他再回去也沒用。更何況,殷地的情形比謝遠和敬王那裏的情形要好太多了,因此他暫時只需要用書信和藩地聯系,同時待在謝遠這裏,時不時的幫謝遠出謀劃策或是整理東西,讓謝遠好有時間多睡上幾個時辰——然後,再偶爾興致來了,讓他幫着暖床……

殷守想到此處,臉上就有些紅。

可是他一面紅着臉,還一面認認真真地親自鋪床疊被。

謝遠在一旁劃了幾個名字,決定這次先拿這幾個人開刀抄家,無論如何,這幾人原本就是在天高皇帝遠的雲州和錦州貪了許多年,謝遠也是早就打算好要處置他們的。只是按照他原先的想法,是要循序漸進。可惜世事難料,他現下卻也只好先一步下手,讓那些災民好度過此劫。

他好不容易定下了這幾人,站起身,就瞧見殷守正臉紅紅的站在床前,不知在想些甚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謝遠:“……阿守?”

殷守驀地清醒過來,轉過身,就繼續紅着臉朝謝遠走來,然後,就一把抱住了謝遠,低聲含糊了說了幾句話。

謝遠耳朵根也有些發燙。

他努力鎮定了一下,才道:“那你得喚我阿兄。”

殷守立刻點頭:“當然!在床下,阿遠便是我的阿兄!”然後又親昵的喚了聲“哥哥”,心中想的卻是二人在床上時,他逼着他的阿遠喚他“哥哥”時,他的阿遠那張好看的臉上,露出的那種……嗯,既羞惱又倔強最終卻還是因着“種種緣故”而不得不開口喚他“哥哥”時的模樣……

殷守想着想着,就忍不住開始對着心上人動手動腳起來。

謝遠……謝遠也想到了殷守做的那些事情,臉上一紅,随即又是一黑,正将房間裏的鞭子握在手中,就被殷守抓住了手。

“好阿兄,待咱們好生做過一場,阿兄再甩鞭子,可好?”

……

永和二年,三月。

敬王向朝廷求助,索要糧食若幹,又有舊年糧食,得以度過災年。然百姓仍舊餓死無數。

昭王雖為曾開口,朝廷亦送了不少糧食。又有昭王在藩地內抄家數個貪官,因此也得以度過此番蝗災。雲州百姓,九成都活了下來。

然而時至三月中旬,北方仍舊滴雨未下。

謝含英不得不在群臣催促之下,第四次進行求雨。

永和二年三月十八,永和帝謝含英再次登高求雨。

同日,長安及周邊幾個城鎮,發生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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