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天際剛挂上一抹紅霞餘輝,前院就傳來了消息。

王爺今日在錦和苑用晚膳。

周韞沒驚訝,這是她進府的第二日,若傅昀不進她院子,那才是真正地打她臉。

傳話的人剛走,周韞就吩咐人去了廚房傳膳。

前院,得了消息的張崇推門進去,書房內,傅昀還在伏案處理公務,張崇恭敬垂頭:

“爺,聽說錦和苑已經傳膳了。”

未盡之言,您瞧着,是不是該過去了?

傅昀剛撂下筆,還未說話,就聽外面起了些許動靜,他掀起眼皮子,朝張崇看去。

張崇心裏罵了外面的兔崽子一句,連忙說:

“奴才出去看看。”

說完,他沒敢看主子爺的臉色,連忙退了出來。

一出來,他就對上小德子苦皺着的一張臉:“公公,鳴碎院傳來消息,徐良娣又發病了。”

一個又字,道盡了前院這些伺候的人的心酸。

張崇頓時擰起了眉,覺得徐良娣這是在給他找麻煩。

擱以往,這後院徐良娣身份最高,也頗為受寵,張崇自是不介意替她進去傳個話的,但如今主子爺去錦和苑用膳的消息都傳了出去,徐良娣再來這麽一出,就有些不懂事了。

可徐良娣的身子又的确是真不好,張崇一時也分不清她是否真的發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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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腹诽無數,但張崇倒底還是擰眉說了句:

“叫人等着,我進去問問主子爺。”

身後的門忽然被踢開,傅昀冷着臉從裏面走出來。

這模樣,顯然是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張崇噤聲埋首,低低禀明:“爺,徐主子病了,想請您過去看看。”

越過門,傅昀清楚地看見徐良娣身邊泠玢站在外面,臉上的表情是都要急哭了,這模樣作不得假。

以往徐氏病了,他皆是去看的。

也知曉,徐氏做不出裝病的事,她身子的确不好,每次發病都近乎要去了半條命。

前院外站着的泠玢,心底直打着鼓,她不敢保證主子爺會跟着她回去,但又不可避免地生了絲期待。

眼見着主子爺朝她走來,泠玢心底才松了口氣。

傅昀陰寒着臉:

“帶路。”

消息傳進錦和苑時,時春剛領着婢女擺好膳,周韞正對着銅鏡梳妝,手中拿着的紅玉步搖倏地落下,清脆作響地碎了一地。

屋裏伺候的人頓時噤若寒蟬。

周韞沉默了半晌,她伸出去手,時秋拿帕子替她細細擦着,才擡眸看向來報信的人:

“怎麽回事?”

小德子沒想到這位側妃脾性這麽大,腦袋一直朝下低,也不敢有所隐瞞:

“鳴碎院的許主子發了病,派人請爺過去看看,爺讓奴才來和側妃說一聲,叫側妃先行用膳,不必等他了。”

“本妃知曉了。”

旁的多一句話,周韞也沒有說。

等小德子走了,時春才氣不過道:“爺都說了要來錦和苑用膳,鳴碎院還去前院請人,這不明擺着沒将主子放在眼裏嗎!”

她氣急,連稱呼都變成了主子,不叫甚側妃了。

時秋臉色稍變,隐晦地沖她搖搖頭,示意她快別說了。

“今日徐氏請安時,臉色的确不好,恐是真的病了,爺才會過去看她的,許是一會兒就過來了。”

這些寬慰的話剛落地,擡眼就見周韞對着銅鏡直接拆了剛剛戴好的玉簪,她一愣,知曉主子這是真的氣着了。

她頓了話頭,寬慰的話終究只是寬慰,便是她,心中對王爺的決定也有些惱。

周韞拆了玉簪,才覺得胸口那股悶氣去了些許。

氣嗎?

定是氣的,昨夜的枕邊人,今日就為旁的女子打了她的臉,即使情有可原,可她依舊不高興。

但她知曉,自打她進了王府後,這種情況是不可避免的。

只是周韞沒想到,會這麽早就遇到罷了。

時秋擔憂地看向她:“主子?”

周韞深呼吸了口氣,堪堪忍着性子搖了搖頭,身後圓桌上的膳食香氣飄過來,是她之前特意吩咐叫人備好的爺愛吃的菜色。

如今想起來,卻是有些打臉,讓人羞惱不堪。

她說:“先用膳吧。”

不管旁事如何,她總不能不用膳。

她進府的前一日,娘親就囑咐她,今府後再如何,萬事都比不得自己的身子。

想得再透徹,周韞也只囫囵用了兩筷子,就放下木著。

時秋站在一旁,根本不敢勸。

——

這邊,傅昀一路進了鳴碎院。

徐良娣伏在榻上,臉色泛白,她一手掩唇,拼命壓抑着咳嗽,眸子中柔柔挂着淚意,叫人瞧上一眼都覺心生憐惜。

傅昀剛踏進來,見到這幕,眸子中的冷意淡去,轉而擰起眉:

“怎麽回事?”

徐氏沒說話,泠玢搖頭:“奴婢也不知,這幾日主子身子越發不好,今日險些就起不了身了。”

傅昀瞥了她一眼,若真如她所說,徐氏這病也有一段時日了。

“為何不早點報上來?”

泠玢頓住,不知該如何回答,還是徐氏低低一服身,細語說:

“是妾身不許她和爺說的。”

她病得久了,身子很瘦,盈盈一彎腰,那不堪一握的腰肢就露了出來。

她伺候傅昀久了,多多少少知曉些許傅昀的愛好。

傅昀卻有些心不在焉,錦和苑那個有多任性,他中午就領教了一番,他過來這一趟,還不知那人會如何使性子。

這般想着,傅昀就擰了擰眉,有些想離開了。

但終究是念着她身子不好,沉着聲多問了一句:“為何?”

“近日府中皆在忙碌側妃進府事宜,妾身不想在這時叫爺為妾身煩心。”

這話說得得體懂事,徐氏垂着頭,沒瞧見在這句話落下後,傅昀臉色就徹底冷淡了下來。

傅昀心中有些膩歪,他恹恹地耷下眼皮。

他知曉,徐氏只是見新人入府,有些不安,但這套說辭,過于虛假了些。

這後院女子争寵的手段,他皆數看在眼底,徐氏若真的不想在這階段叫他煩心,就不會在今日派人去請他。

但傅昀沒說話,直到張崇領着府醫進來,才說了一句:

“你好生休息,本王改日再來看你。”

這句話後,他沒管徐氏是何反應,直接轉身出了鳴碎院,張崇看得一愣,連忙追了上去。

在他身後,徐氏被泠玢扶起來,泠玢有些擔憂:“主子,您這是又是何必?”

“在今日去請王爺,既得罪了側妃,又惹了王爺的不喜……”

泠玢說到這裏,停了下來,但她神色卻無一不在說,不值當。

徐氏只是站起身,忍住咳嗽,斂眸低低地說:“我只是想看看……”

爺何時會特意叮囑後院女子住在哪個院子?獨獨周側妃叫爺這般費心,她自是想知曉,爺對周側妃究竟有多看重。

泠玢沒聽清:“看什麽?”

徐氏只伏在榻上搖頭,卻是沒再理她。

傅昀只在鳴碎院待了幾句話的功夫,但這一來一回也甚耗時間,等他走到錦和苑時,日色已然暗了下來,提步之處皆樹影婆娑。

錦和苑門前只挂了盞紅燈籠。

這是規矩,但凡主子爺沒決定好今夜宿在哪個院子,後院每個主子皆要在門前挂上個紅燈籠。

傅昀視線落在那盞燈籠上一瞬,步子就漸漸停了下來。

燈籠裏光已漸漸昏暗,但錦和苑卻沒人将其重換個燈芯。

這皆說明了,這院子裏的那個女子心情定是算不得好的。

傅昀搖了搖頭,領着張崇幾人朝裏走,錦和苑的人看見他,早有個下人進去通報。

和他想象中的不同,周韞很快就迎了出來,沒有一絲同他鬧脾氣的打算。

周韞披散着青絲,一襲粉色羅裙,星星點點皆溢着風情和溫順。

傅昀見人蹲在他面前,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低頭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彎腰扶起她,低低開口:

“夜間涼,日後不必出來迎。”

等人站起來,他才看見她的穿着,眸色狠狠一沉。

周韞挽着他的手臂,美人眸斜斜瞥向他,輕哼嬌嗔:“妾身還當爺不會來了呢。”

她模樣甚是自然,仿若沒鬧一點脾氣,語氣軟哝軟哝似化進人心坎上,至于徐氏,她更是一字沒提。

但傅昀卻是知曉她不高興了。

她特意換了一身粉色衣裳,可不就是在提醒她自己的身份?

剛進了內室,傅昀就揮退了衆人,

周韞驚訝地望過去,似有些不解地說:“爺作甚叫他們出去?”

他們出去了,誰伺候他沐浴?

周韞不着痕跡地擰眉,莫非要指望她不成?

傅昀沉着臉,沒說話,周韞見他這般,咬緊粉唇,只覺憋了股悶氣在胸口。

是他去了旁人院子,打了她的臉。

她都沒鬧脾氣,他還作甚這副模樣?

“過來。”

周韞一愣,才反應過來,這是爺在叫她。

她心中不願,卻還是挪步走了過去,剛過去,她就被人拉進了懷裏,接下來他的話,才叫周韞倏地怔住。

“王妃沒進府前,這府中事宜皆由你管着,明日本王讓張崇将府中的賬本拿給你。”

無厘頭的一句話,但周韞心思一轉,就大致猜到他為何會說起這話。

原本還能憋住的委屈,頓時有些忍不住了,周韞側過頭,眸子迅速蹿紅,她緊攥着傅昀的衣袖,說:

“爺是覺得對妾身不住?”

除了聖上,傅昀沒對旁人低過頭,如今瞧着懷裏人攥住他的衣袖,往日皆是風情的眸子稍紅,卻倔強得不願落淚的模樣,也只是沉默了會兒。

她心高氣傲,今日這般折了她臉面,恐比旁的任何事都叫她來得難受。

美人垂淚,必然叫人憐惜,傅昀也不例外,但也就這樣罷了。

他只是應過貴妃,會叫她過得舒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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