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梅子糕剛入口,傅昀頓時擰起眉,只一瞬,在周韻看過來前,他又很快掩下。

周韞喜甜嗜酸,這梅子糕甚酸,泛着的絲淺甜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傅昀沒說話,囫囵将梅子糕咽下,他端起杯盞抿了口茶水,不消一會讓,他又抿了一口。

他低斂着眸,待澀味散去,他狐疑地朝周韞看去。

從來待他敷衍的人忽然這般嬌态,傅昀只能想到一點。

無事獻殷勤。

傅昀沉吟了片刻,放下杯盞,堪堪擡眸看向周韞,低聲道:“你有何事,直說便是。”

周韞實實在在地愣了片刻,她仰頭,接住傅昀的視線,稍頓,才猜出他在想甚。

倏地,周韞險些被氣笑了。

她直接扔了梅子糕,啐道:“在爺心中,妾身就是這般人?有事相求,才會對爺好?”

回應周韞的是,傅昀長時間的沉默。

這般沉默,仿若是在說,難道不是?

周韞被氣得啞聲半晌,遂回神,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若非姑姑今日的那番話,許是她的确如此,無事相求,她恨不得傅昀不要出現在她眼前,方才不過一時同情心作祟,才伸手遞了塊糕點過去。

但即使如此,被傅昀這般揣測,周韞依舊不高興。

或者說,臉上挂不住,有些惱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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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昀默了片刻,見她真的無所求,眸子中閃過一絲訝然,頓了頓,他伸手攬過女子,擁人入懷,低聲稍溫和:“是本王小人之心,側妃諒本王一次。”

周韞咬唇,輕哼了一聲,扭過身子去,不欲搭理傅昀。

忽地側臉頰被人親了親,動作甚微,連帶一股酥意席卷全身,周韞嗔圓了眸子,她伸手去推傅昀,哝聲一句輕呸:“無賴!”

兩人同床共枕近一月,她身上有何敏感處,傅昀一清二楚,只淡淡撩撥,周韞就幾欲軟了半邊身子。

周韞惱得去瞪他,眸子稍紅:

“這尚在車上,來往皆是人,爺不心疼妾身……”

她想要尊重過二字,卻有想起自己的身份,最終還是将二字換成了單薄的心疼。

傅昀頓住,他将人別過身對着自己,沉着聲:

“你明知本王無此意。”

他搭在她腰間的手未放松,垂眸之際有些冷意,似乎極為在意她的話。

周韞比他還要委屈。

兩人身份本就不對等,注定了位低的那人會胡思亂想,他不溫柔體貼,還要她善解人意不成?

想要惱怒前,周韞忽地想起姑姑說的那話。

若有何事,不妨直說,殿下雖聰慧,但女子家心思曲折,他未必猜得到。

你和他說,他若心疼你,總聽得進去的。

周韞掐緊了手心,身子軟軟地伏在他懷裏,美人眸盛着灼淚,她貼在他脖頸處,軟哝似透着抹哭腔說:“爺下次不許這樣,叫旁人如何想妾身。”

她性子強勢,再如何服軟,說話時也會透些出來,一個不許用得甚是霸道。

可即使如此,傅昀也有些許愣住,成親近一月,他何時見過她這般。

他将人抱了個滿懷,懷中的人似軟若無骨,貼在他懷中,蕩出一抹漣漪,傅昀堪堪垂眸,搭在她腰間的手緊了緊,低聲說:“好,本王記下了。”

周韞埋首在他脖頸,眸子中閃過一絲訝然,原是服軟這般好用。

她半眯着眸子,透着些情緒,似在算計着什麽,輕勾了勾唇。

到了賢王府,傅昀先下馬車,才轉身伸手将周韞接了下來,這一番動作,叫不遠處的馬車生生停了下來。

朱紅色門前,周韞踩着木梯下了馬車,她不知在想些什麽,忽地腳下一崴,險些從馬車上栽下來。

傅昀呼吸一滞,手上稍用力,将人生生拉過來,栽在了他懷裏。

微頓,傅昀狠沉下眸:

“看路!”

周韞哂然,窘迫地撫了撫臉頰,吶吶地說:“知曉了。”

提花簾子半開,女子透過間隙,将這一幕盡收眼底。

幾乎剎那間,莊宜穗放下提花珠簾,她垂斂着眸,捏着書一角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着白。

只剩半月,她就要嫁入賢王府。

昨日尚宮局将王妃嫁衣送進了莊府,不知為何,她今日忽地心血來潮繞了路,經過賢王府附近。

誰知,就這般巧,竟會看得這幕。

她閉了閉眼睛,忽地想起剛剛看見的場景,賢王府前一片安靜,絲毫沒有半月後主子爺即将大婚的喜慶。

半晌,莊宜穗松開手,臉上恢複平靜,她斂眸輕聲諷了一句:“貴妃好算計。”

她敲響了馬車的壁側,淡淡地吩咐:“回府。”

她是正妃,日後總站在賢王身邊的人,貴妃再如何算計,周韞再如何得寵。

妾終究是妾。

上不得臺面。

在莊府馬車的後方,周韞進府前,似若無其事地回頭看了一眼。

她幾乎不可察覺地勾了勾唇角。

總有人看似清心寡欲,若真如此,她又怎會出府一次,就撞見莊府馬車一次。

裝得太過,就顯得忒假。

忽地,腦後搭上一張手,傅昀沉沉的聲音傳來:“好生看路。”

周韞回頭,忽地對上傅昀視線,沉得深不可見,仿若将她的心思皆數看透一般。

周韞微頓,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才堪堪垂眸。

踏進府門的那一剎間,她忽地開口:“爺,可看見了?”

她沒說看見了何,但傅昀卻是平靜地“嗯”了聲。

周韞擰了擰帕子,心道果然,她面上若無其事地哼着:“爺還有半月就要娶正妻,正經的洞房花燭夜,可覺歡喜?”

她踩着青石路,一步一步走得甚緩,給足了身後人說話的時間。

但傅昀只稍用力按了按她肩膀,輕斥:

“女子家,說甚混話!”

周韞不忿地咬了咬牙根,你們男子都做得,還不許女子說上一句,好生霸道。

她垂眸,小聲咕哝:“不說就不說。”

傅昀盯着她,半晌,低低嘆了口氣:

“你招惹她作甚。”

她終究是正妃,這後院日後皆由她管着,周韞這時招惹她,就算得了一時之快,可有想過日後怎辦?

傅昀料想,她定是沒有想過的。

周韞不耐聽他說這些,總說得好像,她不主動招惹,日後就可和莊宜穗相安無事了一般。

癡人說夢,都不敢如此想。

一妻一妾,怎能好生相處?

想至此,周韞剛斂了不到半日的鋒芒又是盡顯了些,似棱角刺人,她說:“爺若想賢妻美妾,坐享齊人之福,當初就不該納妾身進府。”

這就像個死結,根本打不開,也不該由他和周韞來說。

傅昀別開頭,不和她纏事,他說不過她,也非她所想那般要坐享齊人之福。

她聽不進去,他不說就是。

待進了錦和苑,傅昀還未踏進去,就見女子回首,輕斜眸一記睨過來,似好奇:“爺今日前院不忙?”

傅昀步子停在院門外,張崇在二人進府時就跟在了兩人身後,此時被側妃一句話駭得死死低着頭。

這哪是問爺忙不忙,分明就是趕人。

傅昀自也聽得出來,他臉色稍僵,只覺一切都有些不對勁。

仿佛從他那日踏進鳴碎院起,就出了岔子,明明周韞剛進府那日,還溫柔可人,嬌嬌伏在他懷中,甚讨人歡心。

周韞臉上還帶着灼灼的笑,仿若這話真是只是好奇般,傅昀深深吸了口氣,冷聲吐出一句:“不忙。”

不知怎的,他現在偏生不想她得意。

她愈不想看見他,他反而就待在錦和苑不走了。

周韞臉上的笑稍頓,觑了他一眼,斂下心中讪讪,若無其事地朝裏走,一邊吩咐:“将要午膳,吩咐廚房的人送些爺愛吃的菜色進來。”

傅昀冷着臉,跟在她身後走進來,忽地周韞停了停,在他上前時,攬住了他手臂,不待他怔住,就嬌伏在他肩頭,眸子俏生生的亮着:“爺,可要在妾身院中種上些紅梅,再引進條溪流,這院中太靜了,沒一絲生氣。”

她想要的紅梅,是宮中種植的那種,名貴嬌氣,種植進來要耗費不少功夫,更不要提她後面的要求,引進一條溪流?

傅昀步子頓在原處,心中生了絲悔意,方才不若直接轉身離開。

周韞沒管他在想什麽,甚是自然地勾纏住他的小指,輕晃了下:“爺?”

傅昀堵着聲:“別鬧。”

手上的軟意頓時退去,女子松開手,随意“哦”了聲,也沒作糾纏。

傅昀眸子微沉,他頓了半晌,不着痕跡地擰了擰眉,方說:“叫本王想想。”

若應了她要求,甚至要滿足她的條件,這一動工,至少也要耗費一月時間,而且,這院子也需改動,一處梅林,這方院子決計是不夠的。

至少要擴寬近一個院子。

若真如此,她這錦和苑,可是真真比正院要大,更要靠近前院。

想到這裏,傅昀擰眉:“你怎什麽都要和她比?”

周韞正褪下披風,将其遞給時秋,聽言,憋了口氣,回頭直接嗆聲:“妾身就想要最好的,不可嗎?”

她脊背挺得筆直,似傲骨似傲氣,這一瞬間,比那所謂的寒冬紅梅還要姣傲,傅昀頓了頓,回過神來時,一個“可”字早已脫口而出。

堪堪閉眸,傅昀沒忍住撫額。

進這一趟錦和苑作甚?

縱妾欺妻,遲早要叫後院不寧。

可是,傅昀垂頭,就見女子眸子亮得灼人,嬌嬌地挽着他的手臂,聲音比往日軟了兩個度,叫他一絲悔意都生不出:“爺,您真好,妾身歡喜您。”

傅昀扯了扯嘴角,對她這句話,一個字都不信。

将她這番作态和方才作了對比,他沒忍住,輕諷一句:“得側妃一句歡喜,可真是千金難求。”

周韞不引以為恥,她叫他坐在榻上,伏在他肩上,臉頰輕蹭了又蹭,軟聲說:“妾身只說與爺聽。”

不待傅昀反應,她下句話頓時轉了個彎:

“明日就動工?快進九月,若再晚些,今年妾身就恐見不到紅梅盛開時了。”

先前的條件都應了下來,何時開工不過小事,傅昀沒不應之理,不過他頓了頓,才擰眉說:“待明日,本王請工部的人進府。”

哪如她說的那般容易,傅昀斂了斂眸,陷入思忖。

既要做,就要做得和她心意,省得她日後再拿此事與他鬧。

周韞倚在他懷中,眸子輕轉着,輕聲說:“爺要動,不若将府中好生修整一番?”

傅昀回神,沉眸:“聽你語氣,是已有了想法?”

周韞仿若沒聽出來他話中異樣,依舊軟着聲:

“妾身對牡丹過敏,聽聞正院中有不少,不若移了去,換上芍藥?總歸二者極為相似,也沒甚差別。”

話落,傅昀就垂眸看她。

這話,她自己可信?

豈會沒甚差別?

牡丹在一個貴字,更意為正位。

芍藥與其再相似,也不堪其位。

這般幾乎将正妃臉面放在腳底踩的事,傅昀自不會應,他深呼了口氣,換了種說法:“本王怎不知你對牡丹過敏?”

周韞訝然回首,似驚詫反問:

“這般隐晦之事,妾身自不會大聲喧噪,這不是正在和爺說嘛。”

傅昀盯着她,周韞沒躲,毫不心虛地和他對視,最終還是傅昀先移開視線,他不知信沒信,卻說:“正院離錦和苑有些距離。”

周韞斂眸,平淡問:“爺免了妾身去給正妃請安?”

傅昀頓時啞然,這時,外間有人碰了碰珠簾,時秋的聲音傳來:“王爺,主子,午膳備好了。”

傅昀松了口氣,幾乎是立刻起身:“先用膳。”

對于傅昀的避而不答,周韞若無其事地動了動眉梢,卻沒逼他,只是她垂眸時,若有似無地撫了撫手腕。

終歸,此事由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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