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變天
這日賢王府後院的人都不得空閑,白日裏,錦和苑中的側妃生産,待剛夜深人靜,就傳來王妃見紅的消息。
幾乎皆積攢在一起連續發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叫人心中不禁生了些許揣揣不安。
裘芳園中,劉氏剛從錦和苑回來,方才洗漱過準備休息,外間就傳來喧噪聲。
待知曉發生了什麽後,劉氏愣了愣,半晌才憋出一句:“王妃這是和側妃死磕上了嗎?”
劉氏搖了搖頭,委實有些想不通。
拿嫡子去和側妃做刁難?但凡存些理智,王妃都不該這樣做。
劉氏撫了撫自己的小腹,心中輕嘆了聲。
有人盼着孩子,如何也不得其法,有人幸運懷上了,卻不作珍惜。
真是戲劇化。
秋寒從震驚中回神:“主子,我們怎麽辦?”
劉氏披上外衫,匆匆朝外走,撂下一句:
“還能怎麽辦?旁人将戲臺子都搭好了,可不就缺我們這些觀衆了嗎?”
一句話,叫秋寒聽得呼吸皆輕了些。
戲臺子?也不知主子口中究竟是将誰比作了戲子。
如今天際将亮,一抹日色奄奄一息地挂在樹梢,劉氏跨進正院時,正院亂成一片。
劉氏左右看了眼,王爺還未到,只零星到了幾位後院侍妾。
她一進來,那些侍妾就朝她身邊圍過來,些許不安地說:“劉姐姐,這、這……”
幾人面面相觑,皆有些說不出話來,劉氏在場身份最高,她擰了擰眉,穩定下場面:“各位姐妹稍安勿躁,王妃姐姐必然會吉人自有天相的。”
這話叫郭氏擡頭,不着痕跡地觑了劉氏一眼。
郭氏撚了撚手帕,劉良娣是側妃的人,這在後院幾乎衆所皆知,既如此,劉良娣必然不會希望王妃有多好。
昨日側妃生産,王爺回來時,王妃曾說過側妃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如今劉氏幾乎是将原話奉還。
倒真是對側妃夠忠心的。
郭氏不動聲色地撇了撇嘴,她斂盡眉梢的輕諷。
在這後院中,她可不信什麽姐妹情深,那所謂的後院女子的忠心更是可笑至極。
郭氏擡手撫了撫發髻上樸素精致的玉簪,心中漫不經心地想着,這後院可從來都只有一個贏家。
她想到什麽,觑了眼身旁默不作聲的方氏和餘氏,輕勾了下嘴角。
正院剛傳了太醫,就派人去請了傅昀。
氿雅在內室中,替莊宜穗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她偷觑了眼不斷端進端出的血盆,心中有些許的不安。
雖說之前,她十分有自信,這次絕不會失手。
可先前王爺的态度,卻讓她根本不敢放心。
莊宜穗緊咬着唇瓣,冷汗涔涔地臉色蒼白,她疼地五官扭曲,顫着音問邱太醫:“本、本妃腹中胎兒可……有事?”
邱太醫擡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他瞥了眼莊宜穗身下,那處被浸濕透,裏衣白皙,如今染上血跡的殷紅,煞是顯眼刺目。
濃濃的血腥味溢在鼻尖。
邱太醫不敢再看,忙收回視線,可他卻不知曉該如何回答王妃的問題。
腹中胎兒可有事?
只需擡眸掃盡屋中情形,一眼就可知曉。
邱太醫的沉默,似在無聲回答。
剎那間,莊宜穗阖眸,突兀地兩行清淚落下。
她疼得雙手緊攥,可卻仰起頭,緊閉着雙眼,苦澀的更咽悶在喉間不斷破碎溢出。
其中悲痛難耐,壓抑地叫聞者傷心。
傅昀踏進來時,就聽見她哭得壓抑悲腔,似崩潰絕望,連歇斯底裏都顯得無力。
濃厚的血腥味讓傅昀擰起眉心。
傅昀語氣有些不好地問向太醫:“王妃如何?”
邱太醫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恭彎了身子。
傅昀心下稍沉,他朝莊宜穗看去,卻見她渾身的血跡,哭聲不知何時停下來,只空洞地睜着雙眼,連他進來也不曾多瞧過一眼。
就算先前又再多懷疑,如今見她這副模樣,傅昀心中仍頗有些滋味。
氿雅跪在一旁,哭得無聲壓抑。
她知曉,主子必然悲傷過度。
若說,先前主子的身子還有一絲可能懷上身孕,可自從下了這個決定後,就再沒有希望了。
她手腳并用,爬到傅昀身前,抱住他的腿,不斷哭求着:“王爺!王爺!您憐惜憐惜王妃罷!”
“不該這樣的!不該這樣的啊!”
傅昀踢開她的手,冷眉:“你在胡說什麽?”
似被他的态度刺激到,氿雅愣了下,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又怒又恨:“王爺!求您不要再偏心了!王妃毫無預兆小産,這後院除了側妃,還有誰能有如此手段!”
劉良娣和一衆女子站在外室,隐約聽見動靜,她臉色一變,不禁上前越過屏風:“氿雅姑娘慎言!毫無證據,怎可污蔑側妃?”
氿雅惡狠狠地瞪向她:“誰不知你劉良娣是側妃的人!裝什麽大公無私!”
劉氏一噎,似不堪受辱,她後退了一步,對傅昀服身:“王爺,妾身雖和側妃姐姐交好,卻還不至于包庇謀害王府子嗣的兇手,如今只憑這奴才的一面之詞,怎可懷疑側妃?”
即使她不說,傅昀也不可能任由氿雅說下去。
但氿雅幾乎話趕話地反問了一句:
“那依劉良娣高見,這後院除了側妃,還有何人能這般毫無聲息地對我家王妃下手!”
傅昀沉着眸,沒說話。
劉氏擰眉問向太醫:“太醫,王妃小産是因何故?”
邱太醫啞聲半晌,苦澀說道:
“微臣無用,只依稀診出王妃除了先前情緒不穩,後又該是用了陰涼之物,才會導致小産。”
劉氏頓了頓,無話可說。
既是用了陰涼之物,必然是被人所害,總不會傻得明知有問題,還親自去服用。
搜尋正院各處,卻尋不到任何陰寒的物件。
劉氏有些不安地看了眼王爺,害怕王爺會懷疑道側妃身上。
畢竟,如今沒有絲毫證據,卻不代表沒人害了王妃。
尋不到兇手,那就只能從最大獲利者身上找答案。
側妃剛生下長子,王妃小産,沒了嫡子,無論如何說,對側妃的好處都是最大的。
氿雅漸漸松了口氣,紅着眼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傅昀:“王爺!”
劉氏打斷她,幹巴巴地一句:“側妃孕子有功,如今毫無證據就給側妃定罪,是不是有些過于武斷了?”
一直死寂中的莊宜穗聽到現在,扯了扯唇角,她撐着身子似要坐起,氿雅忙去扶她,卻見她唇色發白地坐了起來。
莊宜穗木着臉,眸色空洞:
“本妃必要查出害了我孩子的兇手。”
她不知在和說話,卻用了“本妃”自稱。
劉氏心下稍厲,後退半步,服身低頭。
她空洞的視線漸漸左移,落在了傅昀身上,她似麻木了:“爺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錦和苑,妾身今日必要搜查!”
她話中的強勢,讓傅昀眉梢最後的一絲猶豫也褪盡,他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看向莊宜穗,淡淡地問:“若本王不答應呢?”
莊宜穗直直撞進傅昀的眸子,淚珠毫無預兆地掉下,卻面無表情:“那本妃就自請下、堂!”
話若驚雷,叫室內衆人眸孔皆是一縮。
莊宜穗是聖旨親賜的王妃,連傅昀沒有十足的理由都不得叫她下堂。
但凡她真要自請下堂,就必要進宮面聖。
能将堂堂一親王王妃逼到自請下堂,傅昀“寵妾滅妻”的名聲不背也得背,必将失仁義民心。
她這二字,似在和傅昀打擂臺一般。
劉氏手輕抖,咽了下口水,如何也想不到今日竟會将莊宜穗逼得說出這二字來。
傅昀呼吸也沉重了一分,他眸中似有冷意閃過。
所有人,包括劉氏都知曉,傅昀會退一步的,他本就對後院女子包容,如今又在奪嫡關鍵時刻。
即使傅昀再寵側妃,也會退步。
再說,王妃受難,搜查後院,本就理所應當。
否則,不能服衆。
可,傅昀卻扯了下嘴角,似掠過一絲輕諷,最後,他眸色歸于平淡:“既如此,那莊大小姐就請便吧。”
莊大小姐就請便吧……
莊大小姐……
請便吧……
莊宜穗的身子被釘在那裏,腦海中不斷回蕩傅昀的這句話。
他叫她——莊大小姐!
倏地,莊宜穗瞳孔睜大,她一手捂住胸口,生生地,她嘴角溢出一抹殷紅。
傅昀卻視若不見,轉身欲走。
莊宜穗崩潰叫住他:
“爺,你就如此偏袒嗎!”
“即使她謀害嫡子!即使妾身要自請下堂,你也要偏袒她嗎!”
傅昀步子停了一瞬,他寡淡漠然地轉身:“你适才問,這府中後院除了側妃,還有何人能這般毫無聲息地對你家王妃下手。”
他說:“本王告訴你。”
“還有你家王妃和——本王。”
嗡
氿雅似聽見自己腦海一陣嗡嗡地響。
除了側妃,王妃和王爺皆可毫無聲息地對王妃動手,她們當然都心知肚明。
可這話由王爺說出來,不是要她家王妃去死嗎!
氿雅澀着頭,抖着身子,卻是不敢轉身去看王妃的神色。
傅昀擡步之前,冷眼觑向莊宜穗,撂下一句:
“莊大小姐說本王偏袒,今日之事,究竟偏袒的是誰,你還要本王明說嗎?”
他今日許是的确有了偏袒,卻絕不是對着周韞。
傅昀甩袖離開,卻在走出屏風後,鎖緊眉心,眸中生了怒意:“你怎麽出來了?”
周韞裹着披風,被時秋和時春扶着,站在屏風後,直愣愣地看向傅昀。
她是在傅昀說那句“那莊大小姐就請便吧”時進來的。
可衆人震驚,忘了行禮,連她自己都忘了不顧身子也要過來的目的,停滞在屏風外。
周韞聽見傅昀的怒聲,她抿起唇,臉色稍白:
“我擔心王妃,就過來看看。”
她用的自稱“我”,此時卻沒人在意。
傅昀走近她,不待傅昀再發怒,周韞就低垂下眸眼,虛弱地說:“爺,我好累啊。”
一句話,叫傅昀所有的話皆堵在喉間,他怒氣皆散,頗有些無力,打橫抱起她,将披風裹得更嚴實些,帶着人離開。
劉良娣跟在傅昀身後出來,剛好看到這一幕。
她似恍惚間看見,側妃将頭靠向王爺脖頸間時,嘴角倏然勾起的幅度。
劉氏擡了擡頭,心想,從今日起,這後院當真是變天了。
所有人皆離開後,屏風後依舊是一片死寂。
氿雅瑟瑟地轉身,就見王妃空洞失神的眸子,她心下一驚,終究是不忍心,她更咽着說:“王妃,許是王爺只是查到了真相,并不是那般偏袒側妃……”
半晌,莊宜穗眼皮子才似動了下。
“他不知真相,就不會偏袒了嗎?”
氿雅失聲,閉上眼。
莊宜穗不得回答,她輕嗤了聲,遂後,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苦澀,似颠狂般倒在床上,她睜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床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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